絲竹聲響,聞香這里熱鬧非凡。清倌巷已經不復存在,沒了掩護,聞香不再開書院,而是選擇了開瓦子,取名為鑲紋瓦肆。
包廂里,聞香斜躺在小榻上,飲著從江寧雪迢樓送來的新酒,遠安。
“江寧那地方,全是些酸腐文人,連酒的名字都起得文縐縐,但味道倒是不錯。”
遠安酒由木槿花為主料釀成,味甜甘涼。聞香脾氣一向暴,但自從最近開始喝這清熱涼血的遠安酒,脾氣收斂了不少。
“娘子,鄭二東家遞了新的信來。”
云荷把信封遞給聞香,垂下了頭。聞香看完里頭的內容,不由得氣笑了。
“她倒是心大,讓我給她和沈逸送信!”
云荷愣住,看著聞香從那個信封里又拿出一個信封來。
“量她也不是個言而無信的人。去,云荷,找個得力的人把這信送到沈逸那兒去。”
云荷把信接了過來,慢慢退了出去。聞香把趙相思給她寫的信翻轉過來,信紙后寫著一行小小的字:嬰其嗚矣,求其友聲。
“她這心大得不是一點點啊。”
雖算不上仇敵,但她怎么就敢確定自己是她的友呢?
聞香飲著酒,笑了笑,但又忽爾回想起跟著趙相思來過聞香院的那位應家二公子,眉頭皺了起來。
而此時,應家二公子應曄辰正襟危坐著,聽著大哥的訓示。
“你這次出的主意很好,但切記一定要安排好一切,不可出一絲疏漏。”
“知道了,大哥。”
應曄梧看著應曄辰,他知道阿弟這次募捐有其他的用意。但那又如何,只要一切都在掌握中,那旁的事情都不重要。
“好了,你早些去休息吧。”
應曄辰點了點頭,退出了梧同院。
“二公子,馮師父在等您。”
應曄辰的步子一頓,感嘆今夜注定是個挨訓的夜晚。
“喲,主意比天大的小子回來了。”
剛到逐風院,應曄辰就聽見馮禛言的聲音。馮禛言坐在石凳上,都沒有進屋。
“師父,我這么做是有原因的。”
“當然了,你做什么沒有原因啊?”
應曄辰坐到馮禛言身旁,屏退了所有下人,又用食指沾上茶水,在石桌上寫下一個“廂”字。
馮禛言看了,眉毛一挑,“你看上人家了?”
應曄辰搖了搖頭,“我喜歡她,但她不喜歡我。”
馮禛言看向應曄辰,想到了什么,卻又按下了想說出來的心思,只是問,“可付出行動了?”
“這次這樣做的原因,就是我的行動。”
“她一個商人,還需要那東西?”
馮禛言看著徒弟點了點頭,有些不能理解。一個商人,到底哪里需要暗衛了?
自己的徒弟居然用了他在別人那里的救命之恩來打算經營一個暗衛組織。
“你別到時候做了無用功,陷入泥沼,無法自拔。”
“不會的,她不是泥沼。”
應曄辰看著自家師父一副想罵人的表情,不禁笑了出來。
“放心吧師父,我可是你的徒弟,雖然傻,但也傻不到哪里去的。師父你今天來找我,不止想問我這件事吧。”
應曄辰剛坐過來的時候就看見了放在另一個石凳上的包袱。
“我得去汴京一趟,多則半年,少則三月。我不在的時候,你照顧好自己,別老和曄梧拌嘴,沒事也多去看看你父親。”
提起父親,應曄辰的表情涼了些。那個在母親去世后就娶了續弦的老頭子,有什么好看的。
要不是那為續弦夫人命不好,早早的沒了,他和大哥說不準會過上可憐的繼子生活。不過說來也怪,自從那續弦夫人死后,父親就像受了什么刺激,再也沒碰過情愛之事。
“我知道的,師父放心吧。”
不管心里想著什么,應曄梧都還是先給了馮禛言肯定的答復。
也許是時間緊張,馮禛言并沒有再多說,離開了應府。
如今雖然即將立秋,但天氣仍舊燥熱。應曄梧看著石桌上已經干掉,即將消失不見的“廂”字,喃喃自語。
“我會很有用的,我一定能夠幫到你。”
他已經聽說了,汴京如今的形勢已經愈發嚴峻。定王勢力越來越大,連著在民間的聲譽也越來越好。官家雖以仁慈治世,但卻并非毫無手段。
如果她注定要去汴京那種會吃人的地方,那他也一定要陪在她身側,保護她的安全。
一夜就這么過了,天亮起來,如今已是秋。
趙相思剛把應曄辰前幾日送來的那套黛藍色衣衫換上,就聽見琥珀念叨。
“這應二公子,前日才巴巴地把那鍛煉體魄的身法送來,昨日又送了不少補品。要不是他動作隱秘,其他人還以為咱們流轉閣在應家繼承人的競爭里站了他這一頭呢。”
趙相思也嘆了口氣,她看不懂應曄辰想做什么,但師父說應曄辰并沒有爭繼承人位置的想法,但她卻也想不通應曄辰這么做還能為了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吧。”
趙相思帶著琥珀坐上了馬車,不多時就到了臨安城的中心。趙相思下了馬車后,看見江南東西兩路食飯行,米行等行會的人都已經身著黛藍色衣衫,站在了新搭好的臺子上。
趙相思仔細一看,這些代表各行會的人里并非都是各行會的領頭人,甚至有幾個人僅僅只是掌柜。
趙相思走到了臺子上應曄辰的身旁。
“應二公子。”
應曄辰點了點頭回應她。他其實從趙相思下馬車開始就看見了她。她穿著并不顯眼的色彩,臉上沒有上妝,發髻上僅僅簪了一支素白玉簪。可偏偏,是那么鮮明。
眼看著人來得差不多了,應曄辰叫人打起了鑼。鑼聲很快吸引來了更多人的注意。
“各位,如今西夏屢次擾我大宋邊境。前線將士們風餐露宿,保衛疆土,需要充足的糧草,我應府在此帶領江南兩路各商行的代表向大家號召,希望大家捐獻糧草,支援邊疆!”
人群開始騷動起來,眾人議論紛紛。好聽的,難聽的話都漸漸傳了出來。
“各位不必擔憂,錢糧一定會送到邊境,我們不會貪圖一分一毫。我應曄辰代表應府,首先捐獻白銀一千兩,米糧兩千斤!”
人群的議論聲越發大了起來。
“這應家這次出血本了啊,居然還是不收回報的血本。”
“這位兄臺此言差矣,應家二公子在外游歷多年,想必是見到了不少人間疾苦,才想著固山河,保民生。如此看來,這二公子實在是個善人啊!”
“所言甚是!”
“你們倆江寧來的吧,不會正常說話啊!”
趙相思聽見這幾人吵架,有心想要勸阻,卻沒有說話的分量。
“你想說什么,我來替你說。”
應曄辰微微靠近趙相思一些,神色溫暖。
趙相思看著他,感覺有些恍惚,卻還是悄悄湊上前耳語幾句。而聽見趙相思所言的應曄辰,眼神中綻放出光彩。是她,只有她鄭廂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各位,先安靜一下聽我說!”
周圍安靜下來,齊刷刷望向出聲的應曄辰。
“江南不僅富饒,且地處大宋國土內部,無論何處開戰,都不會第一時間影響到我們。但國不國,家如何為家?
‘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將士們有著這樣的士氣,為了山河的安寧獻出了性命。他們也是普通人家的兒子,丈夫,父親,他們的家人也在等著他們回家!
我們無法直接地幫助到他們,能做的僅僅是付出一些金銀和米糧,無論多少,都是心意!
今日捐款,捐獻一兩以上者,可到應府商鋪領取新品霧陵糕一份;五兩以上者,可到應府酒行商鋪削價購買商品;捐獻十兩以上者,可獲新布一匹!”
趙相思聽見應曄辰的話,愣了愣。應曄辰這才剛回應府,就有如此大的權利了嗎,會不會被他兄長斥責?
應曄辰回望向趙露思,露出了個有些傻氣的笑。這次他小時候藏在逐風院里,攢了好幾年的壓歲錢算是全沒了,還好母親給他留了些鋪子,不然他真得喝西北風了。
趙相思回過神,走上前。
“流轉閣愿為前線將士捐獻五百兩白銀,米糧二百斤。”
“江南茶行愿為前線將士捐獻五百兩白銀,米糧一百斤。”
聽見這兩聲,臺子底下人潮涌動起來。
“我要捐款!”
“我也捐!”
應曄辰和趙相思站在臺上,看著蜂擁而至前往登記處要捐款的人,都微微笑了笑。陽光下,趙相思看向應曄辰,腦子里想了很多。
應家應該是有人在汴京官場做事,不然以如今這重文輕武的現狀,如何敢這么聲勢浩大地募捐。那個人會是誰呢,若與眼前這人交好,是否對她報家仇有幫助呢?
“鄭二東家。”
“嗯?”
應曄辰的聲音讓趙相思收回了思緒。
“你是個難得的有氣魄,有寬闊胸襟的人。”
是,你是個難得的有氣魄,有寬闊胸襟的人,而不是,你是個難得的有氣魄,有寬闊胸襟的女子。
趙相思看向微微笑著望向登記處的應曄辰,回想起應曄辰說要替她和眾人說話的樣子,腦子里忽然浮現她寫給聞香的那幾個字:嬰其嗚矣,求其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