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后。
“聽說了嗎,秋闈在即,雪迢樓免價請各位報考學子用宴呢!”
“喲,咱們臨安的學子可不算少啊,雪迢樓不怕虧本?”
“人家酒樓前貼了告示呢,說比起為大宋未來的英才們出一份心意,錢財什么的都不打緊。”
“那我們不趕緊去湊個熱鬧?”
“走走走!”
申時,從江寧趕回來的應曄梧坐在馬車上,聽見街上的行人談論著。
這一趟,應曄梧才知道,事情比他想象還要糟糕。雪迢樓默默無聞地在江南東西兩路發展著,扎根在各城。
待有人發現它的勢力時,它早已不容易輕易被晃動。
并且雪迢樓不光裝潢風雅、食材味美,更是有著極佳的待客態度。無論是衣衫陳舊的過路人,還是衣著華貴的富紳,雪迢樓都一以待之。
江寧更是有段佳話:一位衣衫襤褸的老翁經過江寧時,口渴不已,問遍所有茶鋪也無人愿意施舍一口茶水。
雪迢樓的伙計看見了,主動將老翁帶到雪迢樓,給老者提供了茶水和糕餅,那位老翁休息好告辭后兩月又回來了。
原來他是建康一富庶人家的遠親。那戶人家無后嗣又人丁稀薄,只能將家產全部贈給這位遠親,老翁不遠千里前來繼承家業。
獲得家產后,老翁給江寧的雪迢樓總店送了塊牌匾,上面題著幾個大字:不同流俗。這塊匾至今都還被雪迢樓好好保管著。
“大公子,到家了。”
應曄梧被人攙扶著下了馬車,看見了站在門口迎接自己的左蕙恩。
“怎的出來了,外面風大,小心孩子。”
應曄梧走上前,把左蕙恩護在懷里。
左蕙恩看著風塵仆仆的丈夫,有心想開口說一說腹中胎兒已經到了可以診脈診出是男是女的時候了,卻又擔心若自己真懷了男胎,應曄梧會將孩子送走。
“大公子,小的有事要稟。”
左蕙恩正猶豫著的心思被迫叫停,卻也松了口氣。
“官人,我去給你煮一壺清心的茶,再叫人備好飯菜。”
應曄梧點點頭,轉身去了書房。
片刻后,應曄梧臉上的神情逐漸嚴肅起來。
“阿辰這樣是從多久開始的?”
“回大公子,二公子是從募捐那時候算起,多次將東西給出去,并且都給到鄭二東家手上的。”
“這個阿辰,若不是府里的丫頭路過時發現那鄭廂身上有我應家獨釀的竹葉青的味道,管事的婆子又發現阿辰那里的酒少了一壇,他還真就不打算說了啊。”
應曄梧翻著賬冊,手里捏著筆,看向小廝。
“白小姐一行人可離開汴京了嗎?”
“秋闈將至,約摸著是已經出發了。”
應曄梧點了點頭,放下筆,“阿辰是個倔性子,若他非要鄭廂不可,那也未嘗是壞事。”
應曄辰站起身,看向院里的青石板,“白小姐家雖有權,卻無錢,總不能讓我應家成為她們的錢袋子。鄭廂若是嫁了進來,做個平妻,阿辰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小廝抬頭看了應曄梧一眼,他心里不覺得鄭二東家那樣的女子會甘愿做一個名為妻,實為妾的平妻,但……大公子說什么是什么吧。
第二天清晨,街道上,趙相思正在街上一邊打轉,一邊維護自己平靜的表情。
一個時辰前。
“二東家,您確定您要自己去洞霄宮上香?”
“琉璃今日得去送信,你今日也得陪柏兒和居安院的男學生們出游。上個香而已,洞霄宮也不遠,我自己可以的。”
“真的?”
“放心吧,快準備和柏兒一起出門吧琥珀。”
如果時間能倒流,趙相思絕對不會自己出門上香。
更不會因為她近日因為趙致遠秋闈在即,心事重重,想一個人獨自走走,于是就招呼馬車回了程府。但她平日下了馬車后隨便走走就能到的洞霄宮,怎么會就這樣不見了?
“勞駕,我想問問……”
“誒鄭二東家,您是來巡店的吧!你們流轉閣的新品真是好唷!”
趙相思干笑幾聲。自從募捐之后,流轉閣的名號更好了,連帶著她也更加廣被人知。
于是,每當趙相思想問路時,就會出現方才的對話。
習慣以成熟面貌待人接事但又路癡的鄭二東家只好和人家聊聊天,然后默默咽下自己迷了路,想問路的話。
“現在快未時了吧……前段時間剛立秋的時候還冷呢,今日怎么又熱起來了。”
趙相思嘆了口氣,望向天空的太陽。而此時,頭頂出現一把油紙傘。趙相思回過頭去。
“應二公子?”
應曄辰剛想開口,又想到些什么,把傘遞給趙相思后推開幾步。
“我正巧從這里路過,看見鄭二東家在這里。你,看上去有些熱,我就買了把傘給你遮陽。”
趙相思朝他身后望去,的確發現一個傘鋪。
“謝過二公子了。二公子出門可是有什么要事?”
應曄辰看了她一眼。他方才在不遠處看見趙相思四處找人說話,又什么都沒問到的樣子,就知道她肯定又迷路了,還又拉不下面子問路。
應曄辰想了想,這個方向,她平時會去的地方都有……
“哦,我是出門來買茶的,家里的茶……”
趙相思面上露出一點點的失望,應曄辰立馬改口。
“但是我發現今日的好茶已經售光了,所以我打算去奇貨鋪里看看。”
奇貨鋪是一個胡人開的店鋪,里面有不少新鮮玩意兒,還經常上新,鄭廂曾經乘車去過很多次。
“哦,原來如此啊。”
嗯?還不對?這兩個都不對的話,那就只剩下……
“但奇貨鋪今日還未上新,我就琢磨著去洞霄宮上上香,靜靜心。”
看見趙相思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應曄辰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那真是巧了,我也是去洞霄宮,應二公子若是不介意,我們可一同前往。”
應曄辰當即點了點頭,趙相思也松了口氣。
為趙致遠秋闈祈福后,趙相思和應曄辰在山上走著。
得虧二人都是商人,不用太過介意高門大戶里的男女大防,不然趙相思還沒辦法跟著應曄辰來為阿弟上香了。
方才還熱的天氣,現在又陰了下來。趙相思記起來那人日應曄辰對另一個男子說的那句沒說完的話,又記起送來的那壇竹葉青,心里愈發懷疑應曄辰喜歡她。
但為了她,就要把酒樓行當拱手相讓,說明這是個傻子。既然如此,那就先試探,再利用。
“二公子前些日子募捐,為前線籌集到不少善款,可見二公子是個赤忱的人。”
應曄辰聽著趙相思溫和有禮的聲音,有些不適應,只點了點頭。
“可應家雖是江南商行的領頭,但這募捐一事,怕也是要與朝廷交代一聲方可開始的吧?”
“這是自然,若未能獲得允許,那免不得被人懷疑是斂財。”
趙相思默默瞥了應曄辰一眼,這廝毫無防備,正是開口套話的好時機。
“如此說來,應家在朝堂上有著熟識的大人了?不愧是應家啊,真是我等普通商號難以比擬的。”
應曄辰踢了踢路邊的雜草,“要說熟識也算不上,那是我師父的叔父,他老人家一向憂國憂民。”
“說到這,我還未曾知曉二公子師父的名字呢。”
“這個啊,其實除了我兄長和嫂嫂,其他人的確都不知道,他……”
“阿辰!”
應曄辰的話被應曄梧打斷。應曄梧一路追上來,喘著粗氣,面色蒼白,眼看就要咳起來。
“兄長,你怎么在這里?”
應曄梧有些兇狠的眼神望向趙相思,趙相思斂起多余的表情,行了個禮。
“跟我回去!”
“兄長你這是做什么?”
應曄梧拉住應曄辰的手就要走,應曄辰有些不明所以。
“阿辰你糊涂啊,難道看不出鄭廂是在蓄意套話嗎!”
應曄辰看著兄長氣憤的樣子,有些發懵。這些事情也沒什么不能告訴鄭廂的吧?
“我原以為你二人也算情投意合,才沒有阻攔你今日出門與她搭話。可誰知道她分明是不懷好意,這是目的不純的勾引,她一定是想知道應家內的事務!”
“兄長!你莫要胡說!”
兄長上一世知道他和鄭廂關系密切后雖然也生氣,但并未像今日一樣言辭侮辱鄭廂。
并且勾引兩個字讓應曄辰也燃起了火氣。鄭廂是什么人,她如何會去勾引人?她想知道他的一切事,他都可以告訴她。
可現在……應曄辰回頭看向一旁的女子,她面色如常,卻還是讓他心驚膽戰。
應曄辰拉起兄長的手立馬離開,又在臨走前回頭回頭喊,“鄭二東家,我已經差人去叫程府的馬車了,你稍等片刻馬車就到,不要亂走!”
“……”
趙相思站在原地,她懷疑應曄辰已經知道她剛剛是迷路了。
另一邊,應曄梧把應曄辰拉上馬車后灌下幾口應曄辰不知道是什么的茶水,開始說教起來。
“阿辰,你莫要因為她那張好看的面皮蒙住了眼。也許從一開始你們的遇見就是她計劃的,她一個女子做到如今的地步,誰知道她到底干不干凈……”
“夠了兄長!”
應曄辰站起身來,“我還有其他事要做,兄長你自行回去吧!”
應曄辰甚至都沒有叫停馬車,就跳下了車。
應曄梧看見阿弟的背影,氣得猛咳起來。小廝趕緊上前給應曄梧喂下一顆丸藥。
“那老爺子最近怎么樣了?”
應曄梧緩過氣,問小廝。
“大公子,老爺最近喝著吊命的補品,身子雖還是不能動彈,但也還能活。”
應曄梧垂下眼眸,掩蓋住陰沉的目光,馬車的車簾搖搖晃晃,車內忽明忽暗。
“待白小姐與阿辰成親之后,就斷了他的命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