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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小麥,請你繼續向前走

第十六章結束與新開始

中午午休時間,諸安可來找小麥。她倆年齡相近,但是安可卻看上去像高中生,天藍色的百褶裙更襯出她肌膚白皙,那嬰兒般的臉蛋讓她看起來稚氣很多,一看就是平時被保護的很好。她對小麥有種自來熟一樣地親切,一見面就挽起小麥的胳膊。

“我們去喝點什么吧?果汁還是咖啡?或者奶茶?”諸安可邊說邊向路邊張望。

“我們就邊走邊說好了。沿著這條街向前走,過了十字路口向右轉有條河,我們去那邊。”小麥道。

“好啊。”安可乖順地點點頭。

她倆并肩走在一起,就像是相識很久的朋友。

小麥心里琢磨著怎樣跟她交代這個事情,突然間她意識到自己其實和林女士一樣的心情,那就是不想把一些殘酷的事情全部抖落出來,避免安可的安然的生活出現異常波動。

所以小麥說:“你媽媽她說她想一個人安靜地生活一段時間,因為幾十年來她都沒有好好休息,工作,家庭,讓她忙的喘不過氣來。她也不是說跟你們斷了聯系,你有時間可以去看她。”

“那她為什么非要跟爸爸離婚呢?”安可不解地問道。

“你爸,平時對你媽媽好嗎?”小麥她倆站在在人行道口,等紅燈變成綠燈。

“我爸對我媽挺好的,我經常看見他倆說說笑笑。所以我才想不通為什么我媽媽執意要跟我爸離婚。”安可道。

小麥苦笑了一下,說:“你所見的只是你所見的,再說,人的心境總是會隨著環境的改變而發生變化的。現在你媽媽,只想過幾年清凈的生活,為自己而活的生活。”

她倆穿過十字路口,來到另外一條街,安可正擔心前面沒有路可走,小麥拉著她右拐到一座石橋下面,走下石階左轉,就到了河的對岸。一艘客輪正緩緩駛過,后面跟著一艘游艇。

“我本以為我在一個幸福的家庭環境中長大,現在看來并不是。”安可神色黯然地說。

“沒有什么東西是永恒的,也沒有完美的家庭關系。”小麥道。

“我知道媽媽一直很辛苦,但是爸爸也很累,他雖然這些年都沒有什么建樹,但是他一直在努力,總不能根據結果的好壞來判斷人的好壞吧。”

小麥這才知道,原來對于同一個人,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安可大概不會把林女士的病情跟她爸爸做因果聯系,因為她不是林女士,她沒有她的經歷,何談感同身受。

她正這樣想,忽見安可擦拭起眼淚來。

“如果媽媽走了,我怎么辦?最近看她身體每況愈下,我真怕哪天她就醒不過來了。她好著的時候,我是那樣得舍不得她離開,她被病痛折磨的時候,我又想著她早日結束痛苦。媽媽患病這幾年,我一直都在糾結,矛盾的狀態中。”安可傷感地說。

“你媽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但是對她個人來講,人走了也算是解脫了。”小麥道。

“我接受不了,真的接受不了。”安可低聲抽泣,小麥也跟著難受起來,這時她想到諸先生,要不是他的胡亂作為,林女士就少了許多奔波勞碌,說不定現在安然無恙,都怪他。男人,真的是拉人下水的兇手。

“安可,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事已至此,只能接受,然后繼續向前走。”小麥安慰她道。

安可抬起頭,說:“所以人為什么要出生呢?要面臨這么多生死離別,還不如從來不出生的好。”

小麥內心一陣,她在絕望的時候也這么想過。一時又不知怎樣安慰她好了。

過了半晌,小麥說“至少你前二幾十年都是開心的,你有空多陪陪你媽媽,不要在她面前哭泣,她會很難過的,還有我聽得出來,她對你爸爸只有親情沒有愛情,所以我建議你不要干涉,順其自然好了。”

安可沒有作聲,過了一會兒,她沉靜下來,看著小麥,用真誠的口吻說:“我知道了,謝謝你。”

初秋的風吹落黃葉,兩個人都不約而同感到絲絲涼意。

小麥回到工位,剛落座,就見完顏走了進來。

“剛才去哪了?”完顏問。

“我出去了一下。”小麥道。

完顏看四下無人,低聲說道:“周五晚上十一點的飛機,我們機場見。”

小麥不置可否。

“沒問題吧?”完顏又不放心似的追問了一句。

“沒問題呀,能有什么問題。”小麥冷冷地說。

她看見完顏嘴角閃過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不禁打了個寒顫。她覺得自己像是被蜂蜜粘住了腳的螞蟻,貪婪地吞噬著甜蜜,卻是動彈不得,她已經放棄掙扎了。

下班后,小麥繼續去擺攤,快到攤位的時候又停住了。遠遠地,她看見大劉忙碌的身影,熟悉的一幕,讓小麥不禁難為情起來,她想到大劉近期對她的關注和殷勤,這些讓她有點不知所措。小麥轉過身打算回去,回頭走了幾步,又站住了,心想自己在瞎琢磨什么呢?大劉并沒有跟她示愛,頂多算是好感,她又何必自作多情,又有什么可逃避的?更何況,她現在目標是賺錢,不是兒女私情。想到這,她又轉過身來,向攤位走去。

大劉見小麥來,熱情地跟她打招呼。小麥見大劉攤位旁邊擺了健身器材,便問道:“大劉哥,你在健身?”

“是啊,閑的時候我就運動一下,減減肥。胖胖的,總是不好。”大劉道。

小麥忽然想起上次她說他胖的事情來,原來他記在心里了。

看著小麥正在發愣,大劉道:“最近,都沒有看到你的新作品了,怎么,很忙嗎?”

“最近沒有心思做這些了。大劉哥,我可能要堅持不下去了,說不定哪天,我就不在這里了。”

“為什么不堅持?擺攤賺點零花錢還是可以的。”大劉疑惑地問道。

“我,我感覺自己有點力不從心。”小麥支吾著說道,也不敢看大劉的眼睛。

大劉沒有說話,只是溫情地注視著她,那感覺就像對她的背影做告別一樣。忽然他說:“這么說以后見你一面少一面了。”

“很有可能,就是這樣。”小麥道。

此時華燈初上,小麥的臉在大劉的眼里忽明忽暗,他有點看不清她的表情。

快要收攤的時候,小麥聽見隔壁賣面包的人在討論過期面包的事。

“數數幾個,把過期的都挑出來吧。”男人說。

“不少呢。”女人說,抽出食品袋,便去撿面包。

面包撿了滿滿一袋,鼓鼓的。

“也還能吃,都扔了怪可惜的。”女人說。

“你還想送人?誰吃啊,扔了扔了。”男人不耐煩地催促道。

此時小麥饑腸轆轆,才想起晚飯根本就沒吃飽,小麥差點脫口而出說:“給我吧,過期一兩天也可以的。”然后再撒謊說自己回去喂貓喂狗。但是她下意識又看了看大劉,怕他追問,只好忍住了。

女主人轉身提著一大袋過期面包路過小麥身邊的時候,她只感到一陣奶香味飄過,眼睛不覺地追隨著她的腳步走遠。

她把一整袋面包扔進了就近的垃圾桶。

大劉已經開始收攤了。

“你不走嗎?沒有多少人了。”他見小麥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關切地問。

“我過一會兒再走,你先走吧。”小麥道。

“要不要我捎你到地鐵站?”大劉又問。

“不用了,我一會兒自己回。”小麥向他擺擺手。

“好吧,你回去時候注意安全。”

大劉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騎電動車走了。

小麥稍微收拾了一下攤位,見四下沒人注意,便迅速快步向垃圾桶走去,她掀開垃圾桶,并沒有發現那袋面包,又把表面的那些袋子紙板等扒開,方見那袋面包的一角。小麥趕緊提出來,還好袋口系好了,表面也沒有什么污漬。不遠處,大劉正好奇地看著這一幕,他本來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因為又惦記小麥的安全,過了一個紅綠燈路口又返回來了。他看著小麥翻垃圾桶,以為他丟了重要的東西,但是當他看著小麥提著一袋子別人扔掉的面包時,吃驚地下巴都要掉了。

小麥回到住處倍感疲憊,疲憊感混合著饑餓感,讓她更覺自己處境凄然。她打開面包袋,倒了一杯牛奶,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忽然她想到完顏有給她發了信息,便拿起手機翻看起來。他預定的是一家五星級酒店,帶獨立游泳池,并且酒吧,花園一應俱全,周五也就是后天,兩人就會達成同一班飛機,飛向另外一個國度,共同度過為期兩天的時光。

她呆呆地坐了一會兒,已經十點半了,但是毫無睡意,便著手準備收拾一下旅行的衣物。她拎出來完顏送她的行李箱,里面裝的是完顏送她的衣服鞋和首飾。它們原封不動地躺在那,小麥用手指摸索著包裝袋,卻沒有打開,似乎一打開,就會產生一個新的未知的世界來,小麥向來對未知的不確定的事物有恐懼感,所以她只是把它們理整齊,又加了幾件換洗的衣物。當她看見自己的衣物跟完顏的禮物緊挨著一起的時候,眼前忽然閃過自己和完顏躺在一張床上的畫面,她趕緊合上了行李箱。

小麥呆坐在椅子上,想著完顏是領帶都要精挑細選的人,但我和這些廉價的衣服有何區別?過了一會兒,她又想:我的衣服雖然廉價,但是穿在身上得體好看,他的衣服雖然貴,誰穿都一樣地好看。他需要衣服給他支撐,但我不需要,我又有什么自怨自艾的呢!沈凡姝如果不是家世優越,她跟我也并無分別。想來想去,她也沒有想明白完顏喜歡她什么,或許就是單純的欲念在蠢蠢作祟。

小麥胡思亂想,輾轉難眠,頭隱隱作痛,由于沒有休息好,她早上起床便無精打采,呵欠連連。早上上班的時候還有些許陽光,到了中午,天空已經陰沉沉的了。一整天小麥的心就像懸浮在高空的熱氣球,想著時時刻刻掙脫鎖鏈。她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就如同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奏一般。

不能去出攤了,小麥回到家,心總算平靜一點了。她翻出針線,準備把沒有完工的康乃馨織完,估摸著完顏會聯系她,便把手機放在身邊。她熟練的起針走線,不覺就快收尾了,一看時間也不早了,打算織完就趕緊睡覺。手指快速的轉動著,突然她哎吆一聲,低頭一看,食指指尖竟然滲出血來,她慌忙跑到衛生間去沖,正在這時,手機極速震動起來。小麥顧不得擦手,便去接電話,不是完顏,而是安可。

小麥狐疑地接起電話,只聽見安可帶著哭腔說:“小麥,我媽媽突然發燒,現在正在急診室,我爸爸電話打不通,你能不能幫忙過去照看一下,我正在外地出差,最快也要明天趕到了。”

小麥聽說如此,沒有半分猶豫,連忙答應下來,問清楚了醫院地址,便拿上包,忽然聽見兩聲炸雷,屋里閃過兩道白光,嚇得小麥連忙蹲了下來,過了一會兒,似乎沒有風聲雨聲,小麥便拿了傘,關燈關門匆匆下樓。

小麥半夜來到醫院,大概是因為已經深夜的緣故,路上并沒有行人,有幾個門診室亮著燈,但也沒有見到人影。路燈不慎明亮,小麥邊走邊向對面張望,只見路口有棵樹,樹干彎曲折疊成巨人的形狀,像是要奔跑的樣子,周圍都是昏暗的,只有那棵樹,白參參的,小麥嚇得不敢挪動腳步,好在住院處就在不遠處。

當她推開病房的門,看到林女士正閉眼躺在病床上,鼻子下方通著氧氣管,生命體征檢測儀發出規律地滴滴的聲音,小麥輕輕走過去,只見林女士微張雙唇,面如死灰,干癟凹陷的雙頰以及略顯稀疏的頭發,使得林女士一下子蒼老了很多,她的頭發總是優雅地挽在腦后,這種巨大的反差使得小麥難過地透不過氣來。她為林女士往下拉了拉被子,又把她的枕頭擺正。醫生過來囑托了幾句便出去了,剩下的只是萬籟俱寂。

她猶豫著怎么跟完顏說去不了的事,很怕她自己的爽約會讓他不悅。就這樣猶豫到后半夜,才鼓起勇氣給完顏發了條信息。很快完顏就打電話過來,顯然他是對小麥的決定感到頗為不解和吃驚。

“小麥,我機票酒店都已經訂好了,而且你知道的,機票是不能退的。”完顏道。

“我知道,機票費多少?我還你。”小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意思是你這不是非做不可的事,她有家人有朋友,而她,只是你的客戶而已啊。”完顏道。

小麥半晌沒有說出話來,沉默了一會兒,輕聲說:“對不起。”她的聲音雖然很輕,但有不置可否地堅定。

完顏許久沒說話,小麥以為她掛了電話,過了一會兒他忽然說:“真想不明白你。”

小麥道:“你送我的那些衣物,我還是退還你吧。”說著,便匆匆掛了電話。

窗外的雨點急促地敲擊著病房的玻璃窗,似乎想要破窗而入一般,小麥反而平靜下來,她通往新世界的出口終究被她親手堵住了。

曾經,她以為穿過那個黑洞,她可以到達一個新世界,然而,穿過黑洞的她可能也已不是她。在舊世界里彷徨迷茫的自己,終究還是選擇在舊世界里繼續彷徨。

林女士在昏睡,令頗為震驚的是她一頭秀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寸頭的樣子,仿佛變了一人。她中途短暫醒來一次,沒多久又睡著了。第二天一早,聽見門口有男士說話的聲音,像是在打聽著什么,只聽見醫生說:“你是病人家屬吧?”

“是,我是她丈夫。”

“那你過來簽字。”

“我老婆她怎樣啊?”說著,他迅速地往病床上張望了一眼。

“現在有人陪床,你先過來簽字吧。”醫生道。

“哦,好。”他看了一眼小麥,便扭頭向門外走去了。

小麥打起精神撐到天亮,直到看到諸先生來醫院了,繃緊地弦松下來,她才開始連連打呵欠。

過了個把小時,諸先生從醫生那里回來了,他面色沉重,看到小麥,他還是努力地擠出一絲笑,跟她道謝。

又說:“這里我來照看就好了,你先回去吧,別耽誤你上班。”

小麥說:“護士有交代過要去買一些紙巾,拖鞋,臉盆等日用品,因為要住幾天院。要不我先照看一下,您去便利店把這幾件備齊了。”

“好好。”諸先生說著出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諸先生拎著大包小包回來了,他手上滿滿當當都是袋子,紙巾買了兩提,臉盤也買了兩個。

其中還有兩袋早餐,鼓鼓兩包,足夠三四個人的飯量。

“早點吃了再走。”諸先生道。

“買這么多,吃不完的。”小麥道。

“不多不多。”

小麥吃了兩個包子一碗粥,就匆匆離開去上班了。

小麥在地鐵上睡了一覺,就這一覺,睡得恍恍惚惚。當她聽到那個熟悉的站名時,條件反射一般趕緊睜開眼,一時間竟不知身在何處,只是跟著人群走下車廂,她定了定神,確定沒有下錯站,才順著電梯向出站口走去。

出了站,看見許多人站在站口,她向外一看,原來竟嘩啦嘩啦下起雨了。小麥匆忙之中把傘落在了醫院,但是還是翻了翻包,希望能找出避雨的工具來。找了兩遍,連個塑料袋也沒找到。正猶豫著要不要直接沖出去,卻聽見一個溫柔地聲音,說:“我送你過去。”

小麥抬頭一看,正是經常碰面的那位大叔,在她驚愕的眼眸中,藍色方格傘正好把她罩在下面。

那位大叔右手撐傘,小麥緊跟在他身邊,她倆的步伐很是一致,小麥第一次覺得下雨天并不是總是討厭的,也有意想不到的溫暖。

雨很大,小麥身上卻不著一絲雨點。

“我到了,過來辦事。”說著,他把雨傘往小麥懷里一推,等小麥反應過來要跟他道謝時,他已經轉身走到旁邊的報社辦公樓走去。

小麥握著傘柄,傘柄還有他手的余溫,突然間淚水模糊了眼睛,她邊抹眼淚邊向公司走去。

小麥自打到了公司就開始焦慮,著急,似乎所有的事都堆擠在瓶口,而瓶口太小了,出也出不來。

果然,完顏陰著臉走了進來,說道:“小麥,你過來一下。”

小麥內心如墜了秤砣一般,很沉很沉,但是還硬著頭皮跟了過去。

“下午的飛機,現在準備還來得及。”到了完顏辦公室,他急切地說道。

“我實在太累了,不想去了。”小麥道。

暮然間,她看見完顏的眼里的神色變成了灰色調。他失望的表情讓她感到些許內疚。

“你送的那些東西我改天還給你。”小麥輕聲說道。

“不用。”他說:“本來就是送你的。”

“但是它們并不屬于我。”小麥說著,小麥覺得更加難受了。她也曾經悄悄地憧憬過跟完顏的未來,但現實和理智提醒她,那不過是不可觸摸的鏡花水月,只要手指輕輕一碰,就消散了。

“小麥,這次沒時間,可以下次,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完顏安慰她似地說。

他的臉差點貼住她的臉,她看他的時候,他的臉卻逐漸模糊起來,那是一張破碎后缺掉一塊的像是幻影一樣的一張臉,她努力睜大眼睛,可是還是看不清,大腦似乎失去認知能力,她看不清他了。隨之而來的是太陽穴一陣劇痛。

她用力推開她的雙手,匆忙說:“我出去一下。”說著迅速推開門,跌跌撞撞往衛生間跑。

到了衛生間,對著馬桶一陣狂吐,才算是好了一些,雖然意識清醒了一些,但是頭疼稍微減輕后卻更加變本加厲了,小麥就像頭帶著金箍棒一樣,她忍不住去按壓太陽穴,腦動脈在指腹下像是失控了一樣突突直跳。

想坐地鐵回家但是已經走不動了,小麥勉強直腰,慢慢地走出去,強忍著痛打了出租車,一點點挪回到家里。她到家后就如同一堆爛泥一樣倒在床上,冰涼的手指按住依然突突地跳動太陽穴,此時眼眶也是疼的,小麥忍不住哭泣起來,一邊哭一邊喃喃地叫著媽媽,媽媽,這樣疼似乎真的減輕了一點,大概過了半個小時,小麥忽然想到家里還有止痛片,便掙扎著爬起來,去抽屜里翻找,就如同找到救命藥一般,小麥一口吞了下去。

又過了一會兒,小麥漸漸平靜下來,腦袋昏昏沉沉地,像是漂浮在一望無際的海面上,晃晃悠悠地睡著了。

小麥結結實實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方才覺得又復活了。

她決定再去探望一下林女士,她找來毛線和編織針,開始著手編織蝴蝶蘭花束,在小麥看來,林女士就像蝴蝶蘭一樣,美麗大方,優雅知性。當她把對林女士的欣賞和共情編織在花瓣的密密縫隙中時,這些花瓣也像有了新的生命,深的意義。林女士跟自己一樣,都是命運坎坷之人,都遭遇了類似的事情,想著她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小麥不禁淚如雨下。

小麥把最后一朵花織好的時候,收到了詩人發來的視頻。

詩人看起來清瘦了許多,但是神情是松弛的。

“你怎么瘦了?”小麥接起電話,打量他的臉。

“最近身體不太好,你知道的,我胃一直不是很好。”詩人道。

“有去醫院檢查了嗎?”小麥關切地問道。

“去過了。”

“醫生怎么說?”

“醫生,醫生說。”他轉頭望向別處,過了一會兒又轉過來,說:“他說是老毛病導致的。”

小麥嘆了口氣,搖頭道:“我知道你是不聽勸的,你抽煙的習慣,還有熬夜的習慣……”

“不,我比誰都在意我的身體,但是即便不抽煙,不熬夜,也可能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萬般皆是命。”

“說的是,我覺得你現在心態好了很多。”小麥道。

“有嗎?是不是因為遇見你,靈魂有了寄托。我以前只想著成功,實現自己的夢想,讓所有人都認識我,讀到我寫的詩,看到我的文字,但是目前看來,那些名利都是我觸摸不到的滿天星光。小麥,說實話,我為此苦惱了許多年,曾經以為自己多么的不平凡,但是還是成為了平凡的大多數,夢想,是多么遙不可及的存在,所以稱之為夢。但是你知道嗎?我現在釋懷了。”

“你想開了?怎么想開的?”小麥問。

“萬般皆是命。”詩人道。

隔著屏幕,她能感受到他炙熱而深情的目光多了一絲不舍,忽然他說:“你以后多保重。”

他一語重心長,小麥就總熱淚盈眶。她扭轉頭,硬是把眼淚收回去,轉身說道:“你在跟我告別嗎?我有空了去看你。”

詩人眼內閃過煙花綻放的美麗光芒,然而一瞬間就化為灰燼了。

小麥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她也不清楚自己未來如何,大家都清楚,每個人說的我一定,都一定存在不確定性。

過了兩天,小麥去上班,等電梯的時候正好遇見完顏,只見他低著頭,若有所思。

小麥遠遠地站住了,腦袋里一片空白,因為他的目光已經牢牢地鎖定了她。

小麥心里有些慌張,奇怪的是臉上還掛著淡淡的笑,她走過來,想說聲早,但是看他戴著一副墨鏡,低頭回避的樣子,沒有說出口。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電梯,完顏在前面,背對著她。

“那些衣物,我已經寄給你了,估計今天就能到。”小麥道。

完顏依舊沒有說話,低著頭走出了電梯。

小麥內心更加沉重,她知道她的職業生涯也到盡頭了。所幸的是,貸款總算還了將近一半,利息也降了很多,不至于太過焦慮。

小麥木著臉來到工位,這時戴茹悄咪咪走過來,像是有什么新聞要講。

“剛才上廁所正好看見完顏,嚇了我一跳,你猜怎么著,他一只眼睛綁了一塊紗布。”

“什么?受傷了?”

小麥想起他剛剛戴著墨鏡一直低著頭的樣子,一種復雜的情緒又涌上心頭。

“嚴重嗎?”

“誰知道呢?我看是傷得不輕。”戴茹道:“他向來是謹慎小心的人,不知為何竟受傷了。怎么,他沒跟你說?”

“他為什么要跟我說?”小麥面露不悅。隨后她接著說:“我跟他之間不像你想象的那樣。”

“前天我有事聯系他,他說他在外地,聽那意思,像是去旅游去了,而且口氣聽起來,好像心情很低落的樣子。”戴茹道。

小麥聽了心里掀起一陣波瀾,很不是滋味。

還沒等小麥去看林女士,林女士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她說她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要提前舉辦告別會,并且告別會的名單刪掉王先生,加上諸先生的名字,并且決定近期將尾款打給公司。

小麥得知林女士病情穩定,心里輕松不少,找了一個不算忙的一天,一下班就去探望她。

小麥背著針織袋,袋里裝著送給林女士的蘭花,一并送給了她。

林女士見到小麥也是格外親切,她氣色好了許多,清瘦的臉龐有了一點血色,但還是看起來有些虛弱。

“您看起來好多了。”小麥道。

“是啊,又從鬼門關前面走了一遭。”林女士調侃道。她緩了口氣,接著誠懇地說:“謝謝你照顧我,過來看我,我知道你平時很忙的。”

“不用客氣。”

這時候諸先生從病房外走了進來,小麥不是很想見到他,但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她還是被驚到了,諸先生一臉胡茬,眼神疲憊,短短幾天,就像老了好幾歲。

也許他敏感地感覺到了小麥的詫異,便點頭跟小麥打了聲招呼走開了。

林女士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小麥連忙扶起她的手臂,她的胳膊是那樣的瘦弱,小麥生怕自己用力過度使她不適。

“小麥,有幾句話我跟你說一下。我一次見到你,就覺得跟你很投緣,總覺得你身上有我的影子。更何況,我們都是女人,女人生下來就帶著悲劇色彩的。我估計著以后見面的次數是很少了,所以還要多囑咐你幾句。希望你在結婚之前,要好好考察一下對方,人品,個性還有嗜好,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不要像我一樣,稀里糊涂地嫁人。也不要天真地以為對方對你好就可以了,男人的愛情都很短的,女人首先要自己對自己好。”

小麥完全理解諸女士的心情,想必她內心一定有許多不甘,但是已經無力改變了。

“謝謝您的提醒,我記住了。”小麥道。

不一會兒,諸先生回來了,眼睛紅紅地,像是哭過了一樣。

“剛跟醫生聊過了,他說你最好再觀察兩天出院,不用急的。”

“我已經躺了一周了,想早點回家了。”林女士道。

“你還是聽醫生的吧!”諸先生說著,突然煩躁起來。

“進民,你這才照顧我幾天呀你就這樣,你要是不耐煩你可以現在就走。”林女士說著劇烈咳嗽起來。

小麥趕緊幫林女士拍背。

諸先生見林女士發火,情緒平靜了很多,想陪笑有不知怎樣做,索性就坐在一邊。

林女士咳嗽了一會兒才停下來,說:“當初你炒股,投資,賭博,我為你背負巨債的時候,我是怎么做的,我有跟你大吵大鬧嗎?你一天天陰著臉幾個意思?我欠你了?”

“好啦,過去的事還提干什么呢?”諸先生見林女士厲聲質問,態度又好轉了。

過了一會兒,林女士道:“我死后,希望你不要有點頭疼腦熱就去麻煩安可,讓我在陰間也不得安生。”

“說什么呢?你覺得我還會活很久嗎?”諸先生道。

林女士說:“這輩子,我欠你的都已經還清了,下輩子不要來找我了。”

諸先生嘆了口氣,說:“若蘭,我知道過去我做了許多不理智的事情,給你帶來了很多壓力,但是平心而論,除此之外,我對你還是不錯的。”

“進民,如果咱倆身份互換,我讓你替我背負那么多的債,我就問你愿不愿陪我同甘共苦?”林女士反問道。

“你的錯誤又任性的決定,已經拉我去陪葬了,不過好在安可沒怎么受到影響。”林女士接著說。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爭論,完全沒有避諱小麥在旁邊。

諸先生半晌沒有說話,只是臉色越發的難看了。

小麥冷眼看著諸先生,心想:林女士想要他一句道歉那是不可能的,他永遠不會否定他自己。”

林女士同小麥確定了告別會的日期,就在半個月后的周末。

小麥懷著沉重的心情從醫院走出來,只覺得好像一切都要結束了感覺,包括季節,也走到了盡頭。忽覺人生無常,人生無意,竟想不出自己茍活于世的原因了。如果生可以選擇,她肯定選擇從不出生。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要去向何方,于是又發出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靈魂質問。

“當心!”一輛電動車急馳而來,小麥本能地躲閃在一邊。她木然看著電動車遠去的身影,感覺自己就要在黃昏中消融。小麥想著現狀,眼下看來在完顏這里呆不久了,那要去哪里她也不清楚。只是迷茫地望著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大街,覺得自己還不如一只螻蟻。迷惘中,想到了詩人,遠在天邊的他,從未曾謀面的陌生人,卻在此刻給了她一絲溫暖,一絲慰藉。

完顏的眼睛漸漸好了,他終于摘下來墨鏡。馬上就要元旦了,完顏準備在元旦之前舉行一次團建。這次,他決定帶大家去戶外燒烤,正好那邊也有射擊和騎馬之類的其他項目。

這天艷陽高照,大家都陸陸續續的到了,完顏是最后到的,一起來的,還有沈凡姝,她挽著完顏的胳膊笑著走進來,她的那笑容是那樣的燦爛,就好像春天提前來臨了一般。

沈凡姝看見小麥,留出挑釁又得意的表情,小麥只覺得她這種優越感并不是只針對她自己,而是與生俱來的。

小麥把肉放在烤架上,不一會兒就香氣四溢了,小麥撿了幾串烤的比較好的端給大家,又拿起其中一串大吃起來,說實話,小麥早已經口水直流了,其他人在嘰嘰喳喳地說話,只有小麥注意力在肉和菜上。

完顏眼光總是不經意掃過來,但是小麥只顧低頭給大家烤串,自己吃串,忙得不亦樂乎。

“看樣子完顏不久之后就要跟沈凡姝結婚了。”戴茹走過來說道。

“我也覺得。”小麥道。

戴茹點點頭,說道“我啊,就知道他會這樣的。還好你沒有深陷進去。像他那種人,總會傾向于選擇有利于自己的。”

小麥聽了戴茹的一番話,不禁敞開了心扉,說道:“戴茹姐,等林女士告別會辦完,我打算辭職了。”

“為什么?”戴茹驚詫地問。

“我想從新找一份工作,換一個環境,這里總是接觸一些生老病死的事,感覺精神上有點吃不消。”小麥道。

“這只是你的一個借口吧,算了,我不追問了,尊重你的選擇。”戴茹道。

小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順手把烤好的香噴噴的羊肉串遞到她手上。

不遠處,完顏正跟沈凡姝同騎一匹馬在草地上飛奔,小麥抬頭看他們的時候,一縷耀眼的光芒射過來,小麥只得用手遮住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們倆個相跟著回來了。幾個有眼色的同事先后把烤好的肉串放他面前,小麥也把烤好的土豆片,豆角放過去,沈凡姝掃了幾眼,半晌才拿出兩根慢慢吃了起來,

“小麥,你烤得真好吃,再去給我們烤一些吧。”說著,便抬起手,拿了一個空盤遞給她。這時小麥看到她手腕上的手鏈,閃亮亮的,像她明媚的笑,多么熟悉的款式,正是她不曾拆開又返回去的那條,這款手鏈的確適合她戴。

“就你一個人吃吧?少烤點。”完顏看了一眼沈凡姝,又對小麥說。

小麥微笑著走開了。

林女士的告別會如約舉行了,場地布置是她喜歡的淺粉色調,溫馨,優雅。最亮眼的莫過于花瓶中的蝴蝶蘭,讓人忍不住駐足注目。林女士在諸安可的陪伴下走向禮堂,她化了淡妝,將頭發盤在腦后,氣質優雅如蘭。諸先生坐在第一排,表情看起來有些沉郁。她的親朋好友看到她,都起身上前去擁抱,跟她握手,說一些祝福保重的話,林女士臉上洋溢著平靜祥和的微笑。到了發言環節,林女士緩緩說道:“首先感謝大家來參加我這個告別儀式,在有生之年,與你們相遇,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幸運。我和在座的各位一起度過了很多美好的時光,當然,也經歷了起風下雨的艱難時刻,非常感謝你們對我的陪伴,幫助,鼓勵。在這里,我也要感謝我的先生,諸利民,三十年來,有風有雨,有喜有憂,謝謝你的從始至終。未來的日子里,希望你過得開心舒心。最后,我要對我的女兒囑托幾句,從小我對你最大的希冀就是希望你能夠精神獨立,經濟獨立,人格獨立,思想獨立,現在你做到了百分之八十,這是我最大的安慰。”說到這林女士有點哽咽,但是她很快調整好了情緒,轉身對安可說:“安可,沒有人會永遠陪著一個人,希望你能做好過渡,不管我身在何處,你永遠是我最愛的人。”

安可低頭抹眼淚,可以看得出來,她是盡力在調整自己的情緒。小麥不覺濕了眼眶,恍惚之間覺得站在對面的林女士就是自己的分身。這時傳來一陣啜泣聲,小麥望過去,正是諸先生在低聲啜泣,他不斷地用紙巾擦拭雙眼,就好像林女士已經死了一般。

林女士臉上始終是平靜的,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每個想要安慰她的人反而被她安慰到了。想必她也是竭力平息自己的情緒,不想給大家造成情緒上的波動。

這時,林女士走了過來,拍了拍小麥等我肩膀說:“王先生在車站等我。”小麥看見她眼里流露出一種欣然的希冀之情,如黎明破曉之前,知道她已經放下舊事,準備迎接新生了,

小麥此時也有類似的感覺。

辦完了告別會,小麥如同虛脫了一般,坐在空蕩蕩的大廳里面,一切恍然若夢。小麥拈過一只蝴蝶蘭,愣愣地看了半天,心里想著如何放下和離開的事。

下班后,小麥來到了夜市攤位處,她要把那些許久無人問津的針織玩偶和包包打包處理了。大劉看著她提個袋子,便問她:“這些你都不打算要了嗎?”

“是啊,要處理了。”小麥道。

“你給我吧,扔了多可惜。”他說。

“放久了,有的已經舊了,你要是不嫌棄你拿著吧。”小麥說。

“我當然不會嫌棄了,我拿回去,擺在家里,當裝飾品用。”大劉道。

“你應該用好一點的東西當裝飾品。”小麥道。

“什么叫好的裝飾品?我喜歡的就是好的。”大劉道。

小麥說:“我最近也打算織一些新的作品,你喜歡什么樣式的?我織給你。”

“真的嗎?那太感謝了。小麥,前陣子你沒來,我還以為你要不干了,要放棄了。”大劉道。

“不會的,至少不是現在。”小麥道。

大劉突然長舒了一口氣。

小麥看著他,高高大大的,很真摯,很接地氣,像一個大哥哥一般,有什么事情能永遠沖在她面前。忽然覺得自己很幸運,能遇到這樣一個好搭檔。

忽然大劉緊張起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小麥,我,我還從來沒有在白天見過你,這周末你空的話咱們去爬山呀?”

小麥看著她,凄楚地笑了一下,婉拒道:“大劉哥,我這兩周都有事情要做,而且我也想趁著周末多織一些作品,去不了。”

大劉眼睛閃過一絲失望的表情,但是他很快調整了自己的心情,說:“又可以欣賞你的新作品了。”

起風了,時下已經入冬,小麥穿的依然單薄,但是并不覺得冷,因為她已經習慣了,并且覺得自己身體向來不錯,所以并未加衣。小麥把腦袋縮進衣領里,但是衣領太短了,她只好雙手捂住耳朵去取暖。

到了家,晚上小麥翻來覆去睡不著,渾身不舒服,右耳朵開始痛了,而且是一動就痛。小麥忙翻身找藥,期待第二天能好起來,誰知越睡越冷,竟渾身打起哆嗦來。于是又補加了退燒藥,才勉強睡著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只覺得渾身乏力,竟連起床都費勁了。小麥口干舌燥,耳朵連碰也不敢碰。她連忙打電話給阿絲,請她幫忙送她去醫院,阿絲說先去上班,讓她撐一撐,中午過來。

接著小麥又給完顏發了信息,說自己身體突然不舒服,請一天假,完顏看到了小麥的信息,但是他并沒有回復。

阿絲趕過來的時候,看見小麥臉色蠟黃,大口喘氣,就知道她病的有些嚴重了,連忙叫了車,小麥走路雙腿無力,阿絲只好蹲下來,讓小麥伏在她的背上,好在小麥比較輕,二人勉勉強強下了樓。

到了醫院,化驗單顯示炎癥指標很高,并且有敗血癥的征像,遂建議住院。阿絲將小麥安排妥當,小麥感激地望著她,說:“你先回去吧,你事情也是很多的。”

阿絲憂慮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一個人住院,肯定不方便的,再說你燒的這么高我也不放心。”

“有護士呢,有什么事我會叫她們幫忙的。”小麥催促著阿絲趕緊走。

阿絲猶豫著走到門口,又返回來說:“我打電話給你爸媽,讓他們過來。”

小麥掙扎著坐起來,說:“不用的,我一兩天就好了。”

阿絲道:“小麥,真搞不懂你,你要瞞著你爸媽到什么時候?你這樣排斥你爸媽,難道你不想想她們的感受嗎?”

小麥道:“我不想麻煩她們。”

“麻煩?對于自己父母你竟然還如此客氣,現在還有比父母更親的人嗎?只有她們才會心疼你,會幫你。”阿絲規勸道。

“貸款還完了再說。”小麥道。

“你先不要管著么多了,先入院安心治療,再說貸款的事。”阿絲道。

小麥把頭偏向一邊,難受地說不出說話了。

小麥不知怎么睡了過去,她太需要休息了。

迷迷糊糊中看到一群穿著白大褂的人站在她的窗前說話,可是她都記不住他們都說了什么。過了一陣兒,似乎有又有低低的啜泣聲,小麥被困在夢境中,像一頭迷路的野鹿。

可是,身邊的啜泣聲清晰起來,小麥睜開眼睛,看見一個女人正在抹眼淚,她疑心自己仍在夢中,可是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啊,小麥,你醒了。”那個女人慌忙把紙扔在一邊,趕緊湊過來。

她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使得她竭力想看清她。

“媽媽。”她聲音沙啞地說道,聲音小小的,竟覺得像是從另外一個人喉嚨里發出的。

她媽媽聽見她說話,眼淚又撲簌簌落下來,摩挲著她的手心疼地說:“小麥,看把你瘦的,你的事阿絲已經跟我們說了,這么大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們呢。至少我們可以幫你分擔一些,現在貸款還剩多少?”

小麥欲言又止,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沒想到你竟瞞了我們這多事,吃了這么多的苦。都怪我們平時對你關心太少了。”說著她媽媽的眼淚又撲嗖嗖落下來。

她媽媽接著說:“現在家境寬裕了,而且你爸我倆也要退休了,不像以前那么忙了,我現在回想起來,很后悔當時只顧著賺錢,忽略了你。這些年,我跟你爸一直在反省,當初真應該早點把你接回來。”

小麥打斷她的話,說:“媽,不要再說以前的事了,我已經放下了。”

肖母慈愛地看著小麥,可是小麥只想閉上眼睛,希望永遠不再醒來。壓抑已久的憤怒交織著新生的內疚感,使她想到了死,她忽然覺得在這世界最幸福的是塵埃,自由自在的,沒有喜怒哀樂,沒有生命,多好。

小麥已經一周沒有上班,完顏催促小麥把手上的客戶資料進行移交,小麥明白了完顏的想法,她倆心照不宣的都知道下一步會是什么。

這天,完顏把戴茹叫過來,問道:“小麥幾天沒來了?”

“已經一周沒來了。”戴茹道。

“她病情怎么樣?”

“好像有點嚴重的,主要是身體太虛了,要恢復一段時間。”

“把小葉叫來,她的工作要有人接手呀。有幾個案子正式關鍵的時候。”完顏道。

“哦,好。”

就在戴茹準備出去的時候,完顏叫住她說道:“她大概率會辭職,你去打探一下。”

戴茹應了一句好,只覺得內心有些許失落,像是掉落了一件貼身物品。

小麥在媽媽的精心照料下身體漸漸好轉了,她這幾天躺在病床上竟是她長這么大睡的最安穩的幾天,她似乎把這幾十年的事情都捋了一遍。第一個就是柳源對她的感情算不算愛情,假如沒有發生這樣的事現在是什么狀態。平心而論,柳源對她還不錯,個性也還好,可是他太著急了,太貪婪,總想發筆橫財,過上人上人的生活,結果好運氣并沒有眷顧他,最終走上絕路,連帶著自己也成了他貪念的犧牲品。就跟諸先生差不多,折折騰騰,讓林女士成了填坑的人。或許有的男人天生就有破壞的屬性,而女人,則是負責修補的角色。就連遠古時代,我們的女媧娘娘也是負責補天的,這些豈不是命中注定了?但也不盡然,起碼沈凡姝就不會,安可也不會,她們是幸運的少數人。不過她們也有別樣的煩惱,反正她們的男人是不會讓她們活得很舒坦的。婚姻只教會她一件事,那就是愛自己,如果還有第二件,那就是如何愛自己。在她回想的時候,她不覺拿他跟完顏做了比較,他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還做了一些似乎不得體的事,包括自己,也漸漸迷失,以至于差點淪陷在他的秘密情網中。但是,要不是完顏給了她工作的機會,她流落街頭也是可能的,對此,小麥還是很感激。至于大劉,小麥覺得對于她來說他好像是荒廢田野里的一片打理的整齊的菜園,里面種著西紅柿,土豆,豆角,黃瓜,他才是最實實在在的溫暖存在。

小麥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年輕時為了賺錢忙忙碌碌,從而忽略了對自己的教養,年老時又希望去填補這一份空白,豈不知現在自己已經不需要了。但是每當她看到媽媽憂心仲仲的樣子,又覺得自己對他們的疏遠太過殘忍,十分內疚。好想去詩人身邊啊,全世界那一定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麥出院后,戴茹來看小麥了,看到小麥住這么陰暗晦澀的地方,她感到難以置信。但又見到小麥臉色紅潤了許多,內心又感到些許寬慰。她不忍問我小麥是否離職的事,反倒小麥主動說了:“我最近就要去面試新的工作了,打算這倆天跟完顏提離職的事情。”

“你真的決定了?你不走他也不會對你怎樣的。不管怎樣說,這里的工資總還是說得過去。”戴茹道。

“我知道,但是我想換一個工作環境。”小麥道。

在快節奏的生活中,相遇離開都是很快的。

戴茹看著小麥,道:“那只能祝福你了。”

小麥感激地點頭道謝。

在肖母的精心照料下,小麥的身體也漸漸恢復了。她媽媽這次見到小麥,心中五味雜陳,她一直引以為自豪的天使小麥,原來生活的這么困頓不堪,這讓她感到震驚和難過。

在小麥準備去公司辦理辭職的前一天晚上,她媽媽去菜市場買了面粉,肉菜,打算要給她包餃子吃。

小麥起身擇菜,她媽媽則去和面,不一會兒,面揉好了,小麥的菜也擇完了,肖母吩咐小麥去打雞蛋,她拿起菜刀,叮叮當當切起菜來,二人各懷心事。

她媽媽把雞蛋炒好,剁碎,跟切好的韭菜放一起,又加了蝦仁,放了調料,香味飄散出來,小麥不禁深吸了一口氣,說:“真香!”

她媽媽找來搟面杖,說:“我搟面你包吧。”

小麥點點頭,轉身去拿放餃子的托盤。

她媽媽看了一眼小麥說:“你辭職后打算去找什么工作呢?”

“跟專業相關的。”小麥道。

“倒不如跟我回老家,找個穩定點的,我也能幫你托托關系。”她媽媽說。

“以后再說吧。”小麥婉拒道。接著她又問了爸爸跟弟弟的近況。

她媽媽忽然憂心仲仲起來,問:“你現在還有多少貸款要還?”

小麥不敢看她媽媽的眼睛,躲閃著說:“沒多少了。”

“沒多少是多少?”她媽繼續問道。

“我自己能應付的。”小麥安慰她媽媽。

她媽媽放下手中的搟面杖,說道:“你領證前送我們的五萬彩禮我和你爸一份沒花,都給你攢著呢。另外,我和你爸雖然積蓄不多,但是拿出十萬總是沒問題的。你的嫁妝,我們還沒有給你,這些錢就當我們送你的嫁妝了。只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開開心心的,就是我們最大的心愿了。”

小麥聽了她媽媽一番話,淚水迅速模糊了雙眼,當她用手去擦拭眼淚的時候,她媽媽笑著說:“快別哭了,你臉上沾的都是面粉了。”小麥的睫毛,兩邊臉,白花花的一片,看起來很是滑稽,不禁又笑了。

小麥再次見到完顏,已經仿若隔世的感覺,又像回到了陌生的原點。

辭職手續辦的很順利,完顏問:“接下來有什么打算?”

“我想出一趟遠門。”小麥說。

“做什么,找工作?”

“不是,去見一個人。”小麥說。

“如果你愿意回來工作的話,隨時可以回來。”完顏認真地說道。

“謝謝了,我打算從新找工作,多謝以前的關照。”小麥說著,從包里掏出來一個紅包,說:“聽說你要結婚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祝新婚快樂。”說完,她把紅包放在桌上。

“送我嗎?你太客氣了。”完顏道,他清楚已經無法挽留,因此站起來禮節性地走到小麥身邊,小麥站到門口的時候,他上前一步把門打開了。

小麥走出來的時候,長舒了一口氣,渾身上下似乎輕松了許多,那是因為遺落了什么在這里吧,小麥想。

一切又要從新開始了,開始從告別開始。

她登上了開往詩人住處的列車,在火車上,她才有勇氣打開他的留言,那是一封告別信。

“小麥,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是以肉體而是以靈魂的方式存在了。我生了一場病,這場病讓我迅速消瘦,意志消沉,一度想早點離開人世。曾經我怕死,因為我還有未盡的事,因為死意味著再也沒有機會,是永遠的告別。我還沒有做好準備。現在我逐漸明白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存在便是無我,無知無覺。我即將化為灰燼,成為塵埃中的一粒,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無影無形,但也請相信,當你抬頭時,我可能是在你頭頂的一片白云,在你低頭時,我可能是你腳下的一方土地。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生命的美好不在于活了多久,而在于你記住了多少人多少事。希望你愛自己,愛一切。”落款是江白風。

小麥哭了一路,腫著雙眼下了車。

這是一個雨天,小麥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黑靴子,撐著一把黑色的傘,拿著一束火紅的玫瑰走向墓地,那是詩人的骨灰棲身之地,她把玫瑰放在石碑前,看著他的墓志銘:謝謝你來看我。她佇立良久,在臨走之前,用傘罩住石碑,方轉身走進蒙蒙細雨里……

作家zN4gEv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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