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器谷深處的死寂,比外圍的混亂更令人窒息。倒塌的巨型防御塔樓殘骸如同巨獸的肋骨,交錯縱橫,形成一片陰森冰冷的迷宮。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金屬銹蝕味和殘留的靈力焦糊氣息,混亂的靈力場在這里達到頂峰,如同無形的亂流漩渦,撕扯著闖入者的感知和靈力。
晏離背靠著一根冰冷傾斜的巨大金屬梁柱,緩緩滑坐在地。冰冷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物滲入骨髓,卻壓不住心口那團翻涌的冰寒與灼痛。方才那直面謝無衣神識的生死一瞬,以及為了求生不得不主動釋放“云燼”最深絕望的屈辱感,如同兩條毒蛇,啃噬著她殘存的意志。
她成功了。用最真實的傷疤,騙過了那雙覆霜的眼睛,贏得了短暫的喘息。但代價,是靈魂深處被再次撕裂的劇痛。
“嗬…”她壓抑地咳了兩聲,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強行催動“燼霜華”和壓制傷勢的反噬,加上精神上的巨大沖擊,讓她此刻的狀態跌至谷底。幽都殺手的尸體和執法弟子的搜索聲被隔絕在廢墟之外,但這片核心區域的死寂,反而孕育著更深的危險——那些被混亂靈力滋養的、無形的瘴氣精魄,正如同陰影中的獵手,貪婪地嗅著她身上散發出的、帶著滄溟碎片氣息的虛弱靈力波動。
不能停在這里!
晏離強撐著想要起身,尋找更安全的藏身點或出路。然而,就在她指尖觸碰到冰冷地面的瞬間——
嗡——!
心口那枚沉寂了片刻的滄溟碎片,毫無征兆地再次劇烈搏動起來!這一次,不再是護主的預警,也非力量的躁動,而是一種…詭異的共鳴與牽引!幽藍的光芒穿透衣襟,在昏暗的廢墟中投下晃動的光影。碎片深處,那殘缺的符文瘋狂流轉,指向她身側不遠處——那堆由漆黑石碑和扭曲金屬構成的殘骸深處!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同源而生的吸引力,如同無形的絲線,從那黑暗深處傳來,緊緊纏繞住滄溟碎片!
怎么回事?!
晏離瞳孔驟縮!這感覺…與之前回溯謝無衣記憶碎片時有些相似,卻又截然不同!沒有血與火的畫面,沒有痛苦掙扎的情緒,只有一種冰冷、純粹、帶著某種…殘缺渴望的共鳴!
是滄溟圖的其他碎片?!不可能!陰九燭說過,最大的一片就在她體內!難道是…與滄溟圖相關的其他器物?
強烈的好奇心和一種本能的驅使壓過了虛弱與警惕。晏離扶著冰冷的梁柱,艱難地站起身,循著那越來越清晰的共鳴指引,朝著殘骸深處摸索而去。
穿過傾倒的石碑,繞過尖銳的金屬斷口,最終,她的腳步停在了一處被巨大塔樓穹頂殘骸半掩的角落。共鳴的源頭就在這里!
她撥開幾塊散落的、刻著模糊陣紋的金屬板,目光瞬間凝固——
一具骸骨。
一具半埋在塵埃與銹蝕金屬碎片中、呈現出詭異玉質光澤的骸骨。
骸骨保持著盤膝而坐的姿態,骨骼纖細,顯然屬于一個少年或青年。大部分骨骼依舊完好,呈現出一種歷經歲月卻不朽的溫潤玉白色,唯有頭骨和連接心臟的幾根肋骨,呈現出一種觸目驚心的、如同被強酸腐蝕過的焦黑色澤!那焦黑之中,還隱隱透出幾道極其細微的、深紫色的紋路,如同某種邪惡的烙印。
而那股與滄溟碎片產生強烈共鳴的源頭,并非來自骸骨本身,而是…深深嵌入骸骨焦黑心口位置的一塊碎片!
那碎片只有指甲蓋大小,非金非玉,材質與晏離心口的滄溟圖殘片如出一轍!它同樣散發著幽藍的光暈,只是更加微弱,邊緣處纏繞著絲絲縷縷深紫色的能量,如同跗骨之蛆,與骸骨心口的焦黑和紫紋緊密相連,形成一種邪惡的共生狀態!
更讓晏離心神劇震的是,當她的目光觸及那塊微小碎片和骸骨心口的焦黑紫紋時,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帶著無盡痛苦與怨毒的意念波動,如同垂死之人的囈語,順著滄溟碎片的共鳴,強行涌入她的識海:
“姐…姐姐…好痛…蠱…蟲在咬…救我…爹…娘…火…好大的火…”
這意念斷斷續續,模糊不清,卻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晏離所有的防御!
姐姐?!
這個稱呼…這意念中熟悉的、屬于孩童的微弱哭腔…還有那“爹…娘…火…”的碎片…
一個塵封在記憶最深處、幾乎被她刻意遺忘的身影,伴隨著滅門雨夜那沖天的幽藍光柱和漫天血火,轟然撞入她的腦海!
云灼!她那在云家滅門慘案發生前三年,在一場詭異的丹房火災中“尸骨無存”的…胞弟!
當年那場火災來得蹊蹺,只燒毀了丹房一角,卻偏偏吞噬了年僅十歲、在丹房隔壁書閣溫書的云灼!事后連完整的尸骸都未找到,只余下幾塊焦黑的碎骨!父親為此消沉許久,母親更是哭干了眼淚!那是云燼心中另一道未曾愈合的傷疤!
眼前這具骸骨…這纖細的玉質骨骼…這心口被詭異力量侵蝕的焦黑與紫紋…這嵌入心口的滄溟碎片…還有這通過碎片傳遞出的、屬于云灼的、充滿痛苦與怨毒的微弱意念!
真相如同裹挾著冰雹的颶風,瞬間席卷了晏離的整個靈魂!
云灼當年并非死于意外火災!他是被某種邪惡的力量(蠱蟲?)侵蝕,甚至…他的骸骨被深埋在這廢器谷,心口被嵌入了另一塊微小的滄溟碎片!而侵蝕他、折磨他殘魂的力量,與謝無衣手腕上那深紫色的、蠕動如活物的血紋…同源同質!
是凌霄!是玄天宗主的手筆!他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盯上了云家!盯上了滄溟圖!云灼,是第一個犧牲品!是試驗品!
“阿…阿灼…”晏離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卻停在半空,不敢觸碰那具散發著不祥氣息的骸骨。巨大的悲痛、憤怒、以及一種毛骨悚然的寒意瞬間攫住了她!滅門之仇尚未得報,胞弟早夭的慘劇竟也隱藏著如此駭人的陰謀!云家的血,早已在無聲無息中,流了太久太久!
心口的滄溟碎片因這劇烈的情緒波動和強烈的共鳴而劇烈震顫!幽藍的光芒暴漲!一股遠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龐大、都要精純的滄溟之力,如同沉睡的洪荒巨獸徹底蘇醒,咆哮著涌入她的四肢百骸!這一次,不再是撕裂般的劇痛,而是一種…水乳交融的接納!那枚嵌入云灼骸骨的微小碎片,似乎成為了某種“鑰匙”或“引信”,讓她心口的主碎片力量瞬間攀升了一個層次!
皮膚下的蛛網血紋驟然亮起,深紫色的紋路在幽藍光芒的映襯下妖異無比,仿佛某種古老而邪惡的圖騰被徹底激活!
轟隆——!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執法弟子劈砍障礙物的聲音和呼喝,顯然他們清理了幽都殺手的尸體,開始向廢器谷深處搜索!
追兵將至!
晏離猛地回神!眼中最后一絲悲痛被冰冷的決絕取代。她不能在此刻暴露!更不能讓阿灼的骸骨落入玄天宗之手!
沒有絲毫猶豫,她迅速俯身,用指尖凝聚的幽藍寒焰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塊嵌入云灼骸骨心口的微小碎片。滄溟之力同源相吸,碎片輕易地被剝離出來,落入她的掌心。碎片一離體,骸骨心口那焦黑的紫紋似乎黯淡了幾分,那股微弱的痛苦意念也隨之消散,仿佛殘魂終于得到了一絲解脫。
晏離迅速將這塊微小的碎片貼近自己心口。碎片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瞬間與她體內那枚主碎片融為一體!一股更加強大、更加圓融的滄溟之力在她體內奔涌,幽藍的光芒在她周身一閃而逝,氣息瞬間變得更加內斂深沉。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云灼那半掩在塵埃中的玉質骸骨,眼中是刻骨的痛與恨。她迅速用周圍的金屬殘骸和碎石,將骸骨重新掩埋、遮蔽,盡量抹去痕跡。
做完這一切,她不再停留。循著滄溟碎片提升后對混亂靈力場更清晰的感知,她如同融入陰影的游魚,朝著廢墟迷宮最深處、靈力亂流最狂暴、但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方向,疾掠而去!
身后,執法弟子的腳步聲和呼喝聲越來越近。
而她的心中,復仇的火焰已不再僅僅指向謝無衣和凌霄。那具深埋廢器谷的玉質骸骨,那聲微弱怨毒的“姐姐”,如同最熾烈的毒油,澆灌在名為“燼霜”的仇恨之種上。
玄天宗…凌霄…
你們欠云家的血債…
又多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