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媒婆上門

葉家小院里，夕陽將竹籬笆的影子拉得老長。葉母正彎腰喂雞，一把把谷子撒在地上，引得蘆花雞撲棱著翅膀爭搶。她聽見院門“吱呀“一聲響，抬頭看見張媒婆那頂標志性的紅頭巾，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葉大嫂，給您道喜來啦！“張媒婆堆著滿臉褶子的笑，手里兩包紅紙包著的紅糖在夕陽下泛著油光。

葉母“啪“地放下雞食盆，濺起的塵土在光線中飛舞。“又是來給我家閨女說親的吧？“她拍了拍圍裙上的灰，“我家老大還沒著落呢，你倒是會挑時候！“

張媒婆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訕訕地搓著手：“這...這不是劉家少爺看上小月了嘛，人家在供銷社當會計，一個月三十多塊錢呢...“

“三十塊？三百塊也不行！“葉父突然從堂屋沖出來，手里還拿著編了一半的竹筐，竹篾在他粗糙的手指間顫動，“我家順子還沒娶媳婦，你們一個個都盯著我閨女，安的什么心？是不是想讓我葉家絕戶？“

躲在廚房門后的小月手一抖，水瓢“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清水濺濕了她淺藍色的裙角。二姐葉蓉趕緊把她拉到灶臺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爹發這么大火干嘛...“小月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葉蓉冷笑一聲，細長的眉毛高高挑起：“還不是老一套，大哥不娶，咱們誰都別想嫁。大姐都二十五了，村里同齡的姑娘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堂屋里，張媒婆被葉父罵得連連后退，差點被門檻絆倒。她狼狽地扶住門框，紅頭巾歪到了一邊：“葉大哥，您消消氣...這...這劉家條件真的不錯...“

“滾！“葉父抓起桌上的紅糖就往門外扔，“再敢來給我閨女說親，我打斷你的腿！“

張媒婆嚇得落荒而逃，紅頭巾在晚風中飄落，像一片凋零的花瓣。

##二、姐妹心事

晚飯時，飯桌上的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葉父陰沉著臉扒飯，葉母時不時偷瞄三個女兒。大姐葉花安靜得像不存在，只是機械地往嘴里送米飯；葉蓉故意把碗筷弄得叮當響；小月低著頭，眼淚一顆顆掉進碗里。

“哭什么哭！“葉父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我還沒死呢！“

小月嚇得一哆嗦，眼淚流得更兇了。葉順——那個左眼凹陷的瘦高男子——默默放下碗，用唯一完好的右眼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父親，最終什么也沒說，起身離開了飯桌。

“順子！飯還沒吃完呢！“葉母喊道。

“飽了。“葉順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夜深了，小月躺在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畫出斑駁的花紋。她聽見大姐輕微的嘆息聲，和二姐翻身時稻草墊子的窸窣響動。

“大姐，你睡了嗎？“小月小聲問。

“沒。“葉花的聲音輕得像羽毛。

“你想過嫁人嗎？“

黑暗中，葉花沉默了很久。“鄰村周家的老大，去年托人來說過親。“她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小月從未聽過的柔軟，“在縣農機站上班，笑起來有酒窩。“

小月驚訝地撐起身子：“爹拒絕了？“

“我沒讓媒人進門。“葉花翻了個身，“知道爹不會同意，何必自取其辱。“

葉蓉突然冷笑一聲：“你們倒是都有心上人了。我呢？村里人都說我太厲害，沒人敢要。“

“二姐...“小月伸手去摸葉蓉的臉，卻摸到一手濕潤。

“睡吧。“葉蓉粗暴地擦掉眼淚，“明天還要上工呢。“

##三、河邊私會

第二天傍晚下工后，小月借口去挖野菜，挎著籃子溜出了家門。她沿著田埂一路小跑，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村口的老槐樹下，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等候多時。

“建軍哥！“小月剛開口，眼淚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趙建軍是村里少有的高中生，在公社小學當老師。他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濃眉下是一雙溫和的眼睛。他心疼地擦去小月臉上的淚水：“怎么又哭了？是不是你爹...“

“昨天張媒婆又來給劉家說親了，“小月抽噎著，“爹把人家罵跑了，說...說除非大哥先成家，否則我們姐妹誰都別想嫁人...“

趙建軍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去年他托母親去葉家探口風，葉母當場就哭了：“建軍是個好孩子，可我家順子...我這個當娘的不能只顧小的不管大的啊...“

“月兒，要不...我們私奔吧？“趙建軍突然說，眼睛亮得驚人，“去省城，我有個表哥在紡織廠當車間主任，能給我安排工作...“

小月驚恐地后退一步：“不行！爹會氣死的！而且娘會傷心...“她想起母親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給全家人做飯，深夜還在油燈下補衣服的身影，眼淚流得更兇了。

趙建軍嘆了口氣，把小月摟進懷里：“那怎么辦？難道我們要等到...“

“等到大哥娶親？“小月苦笑，“可誰會嫁給他呢？村里姑娘見了他都躲著走，孩子們背后叫他'葉半瞎'...“

葉順蹲在蘆葦叢里，獨眼死死盯著河邊那對身影。小妹葉月穿著那件淺藍色連衣裙——那是去年她用全家的布票特意做的，此刻正被那個叫趙建軍的后生摟在懷里。

“建軍哥，爹說除非大哥先成家，否則我們姐妹誰都別想嫁人...“葉月的聲音帶著哭腔飄過來。

葉順的手指深深摳進泥土里。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三個如花似玉的妹妹，遲早要被別人娶走。而他，葉家的獨子，卻因為這只潰爛的左眼，年近三十還打著光棍。

“月兒，要不我們私奔吧？“趙建軍的這句話讓葉順渾身一顫。

私奔？想得美！葉順的腦海里突然閃過母親常念叨的話：“鄰村老王家就是用閨女給兒子換的親...“他的呼吸變得粗重，那只完好的右眼布滿血絲。小妹要是嫁了，他的媳婦就沒了著落

草叢里突然傳來一陣窸窣聲。兩人慌忙分開。

“誰？“趙建軍警覺地轉身。

葉順拄著拐杖從蘆葦叢中站起來，月光下，他凹陷的左眼窩像個黑洞，完好的右眼燃燒著駭人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