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巖山。
云霧環繞的山巔像是浮島,樹影斑駁,風中帶著一股香味。
“前面……就是‘隨意觀’?”泠咽了口口水。她滿臉疲憊,腳上還沾著泥巴。
“不是‘隨意走走看看’那種隨意吧?”喆有點遲疑。他抬頭看著那扇緊閉的紅門,門框斑駁古雅,門上掛著一塊匾,確實寫著三個潦草卻靈氣十足的字:隨意觀。
敲門三下,一個毛絨絨的腦袋從門后探出來。黑眼圈,圓滾滾的臉,拿著一串糖葫蘆。
“喲,新來的???”
熊貓含著糖葫蘆,咬了一口。
“……我們是來拜師的?!?/p>
“拜師?”熊貓一拍腦門,“你們這屆不一樣啊,以前都是躲債、被追殺、想飛升的……現在流行兄妹組團修行了?”
喆和泠對視一眼,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內突然響起一陣“喵嗷~??!”的怒吼。
從天而降,準確地落在哲面前,是一個少女。
虎耳,黃瞳。她沒有看哲,只盯著熊貓:“你又偷吃師傅的糖葫蘆。”
“我這是儲備糖分!”
“那是你該擔心的,不是我?!?/p>
熊貓一哆嗦,把糖葫蘆藏到袖子里,然后對兄妹兩人笑道:“歡迎。修行從明天開始。別睡過頭……”
他頓了頓,加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不是每一個想上山的人,都能下山。”
兄妹倆站在門外,山風起處,有點冷。泠下意識地問:“你確定……這是我們要的修行?”
喆卻抬頭望向天空,緩緩的說:
“越不像正經修行的地方……越可能藏著真正的秘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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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隨便觀的宗師,來到書房。
宗師:“你翻了桌子上的書?”
喆點頭。
她嘆氣:“你必須遵守書上的規則,不然書會開始寫你的事情。”
“寫什么?”
“寫你將如何死。”
1,不得在觀內三聲鐘鳴后照鏡子。
2,若遇見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自己”,不可說話,只需點頭鞠躬三次。
3,不可在“云隱石”上說出你最珍惜的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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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不得在觀內三聲鐘鳴后照鏡子》
清晨,云巖山起了霧。
鐘聲,從觀內的主殿緩緩響起,
咚、咚、咚
鐘聲落定的那一刻,山霧忽然散去,整個隨便觀的空氣仿佛凝固。
喆醒得比平時早。他是被一種沉重的壓迫感喚醒的。像是水流在他的臉上流過。睜眼時,喆心中一跳。他下意識看向床邊的銅鏡,原本昨晚用窗簾遮擋的嚴嚴實實的鏡面,有人揭開了?
“……哥哥?”
“……”
“不對?!彼偷刈稹C妹脧牟粫疬@么早??伤齾s站在那里。低著頭,雙手交叉抱在身前,一言不發。
“泠”抬起頭,臉色蒼白,嘴唇微張。
臉上卻掛著一點淡笑。她看向喆,嘴唇在輕輕動著,但沒有聲音。
喆聽見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泠的聲音:
“你能看到我嗎?”
“你聽得見我嗎?”
他的后背升起一股寒意。眼前的“泠”此刻正向著鏡子伸出手。
喆猛地想起了那本破舊的書里的第一條:
“三聲晨鐘后,不得照鏡子?!?/p>
“……”
“泠”的嘴角緩緩揚起一個弧度,踏出了一步,她的腳穿過了鏡面。
“不要回應她?!币粋€冷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喆猛地轉頭,虎耳少女正站在門外,眼神冰冷:
“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被她記錄。你要是回應了……”
喆咬緊牙關,退后一步?!般觥蓖nD了一下,似乎還在等待什么。喆低頭不語。
鏡面漣漪一陣蕩漾,“泠”的身影慢慢后退,臉上的微笑開始消散……
鏡子像是水面破碎,銅邊咔噠一聲開裂,整面鏡子從中間碎成兩半。
門外虎耳少女冷冷地說:
“你們第三天就觸碰到了這條規則,還能活著,不算倒霉?!?/p>
她轉身離開。
喆望著遠處山霧,那口高懸的鐘,此刻發出了一聲悠長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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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可說話,只需點頭鞠躬三次》
“……哥,今天是第五天了?!?/p>
泠站在臺階上,前日破碎的銅鏡已經用布包好,扔進了隨意觀的枯井中。
她看起來很平靜,甚至有些不在意。可喆心里隱隱發緊。他還記得鏡子中的“泠”。
第五日,天色灰蒙。
兄妹二人隨熊貓師兄在竹林練習呼吸法。熊貓不說話,只偶爾點頭或翻個白眼。他的呼吸聲音厚重。
山腳傳來鐘鳴,外殿有人來訪,虎耳少女走過去應門。喆與泠則暫時休息,走到廊道左右坐下。
廊道中,喆坐下喘息。練習了四天,他筋疲力竭,心里煩躁得很。伸手撩起袖子擦汗,卻猛然一僵。
走廊墻角站著一個人。
是他自己。
確切地說,是另一個“喆”。
他站姿一模一樣,汗濕的衣角位置也一模一樣,連手臂上練習時劃出的傷口都精準一致。
喆想起了規則第二條。
“若遇見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自己’,不可說話,只需點頭鞠躬三次?!?/p>
“……”
喆身體一寒。他抬頭看著對方,對方也看著他。兩人對峙,寂靜壓得喘不過氣。
一鞠躬。
二鞠躬。
三鞠躬。
他抬起頭時,對方也正好鞠完第三次。
兩人依然對視。
“你鞠躬,我接受了。現在,咱們誰才是你?”
喆的瞳孔猛然的放大了一圈。
規則沒說“鞠躬三次就安全”,只是說“必須鞠躬三次”。
他猛然轉身沖出廊道,卻在轉角處撞上了泠。
“你去哪兒?”她愣了一下。
喆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聽我說,我剛剛在東邊墻角遇到了…”
“你剛剛?你不是一直在東邊走廊坐著嗎?”泠打斷他,“你就在那兒,一直鞠躬。我看了好久你才抬頭。你在自言自語?!?/p>
喆怔住了。
“你剛才在我對面,”他輕聲說,“現在,還是你嗎?”
泠微微一怔,哲卻向后退了一步。
他們彼此沉默。
遠處虎耳少女的腳步聲靠近。她邊走邊喊:“你們兩個,別亂走,明天需要配合熊貓師兄進行拜師儀式?!?/p>
她走到二人身邊,忽然停住,眉頭皺起。
喆問:“大師姐,你知道規則的第二條嗎?”
虎耳少女冷冷地看著他,沒說話,只是慢慢抬起手指,指向他身后。
喆緩緩回頭。
在他剛剛離開的廊道盡頭,那個“喆”依然站著,笑著,沒有移動一分一毫。
可喆突然感覺到胸口微涼。低頭一看,上面多了一滴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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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可在說出你最珍惜的人》
喆從在夢中醒來。
他夢見自己坐在一塊灰色的巨巖前,周圍云霧繚繞。他輕聲說出“她”的名字,然后一切風景化為灰燼。
起床后,云巖山晨霧尚濃。
虎耳少女大師姐指引他們前往后山,“今天進行心意修行,要去云隱石下坐禪?!?/p>
她聲音平淡,但強調了一句:
“記住規則三?!?/p>
不可在“云隱石”上說出你最珍惜的人的名字。
隨便觀后山的懸崖上,有一塊凹陷成心型的巨巖。
“云隱石”。
聽說,它能“引出人心最深處的名字”。
“風很奇怪?!?/p>
泠站在崖邊,皺眉說道。風吹動她衣擺,卻似乎沒有吹動周圍的草葉。
熊貓師兄坐在他們后方看守,一言不發?;⒍倥畡t端坐在石階上閉目。
喆在巨巖的旁邊的蒲團上盤腿坐下。對面也有一塊蒲團,是為泠準備的。他看到石上像是刻著密密麻麻的名字,又像是被風侵蝕的痕跡。
一炷香的時間,兩人閉目凝神。
喆的意識漸漸下沉。他仿佛回到小時候,一起玩耍,一起學習,一起吃面,和那個人。
他看見一個模糊的笑臉,心中忍不住輕喚出她的名字:
“泠?!?/p>
睜眼時,石頭還在,風還在吹,他卻有點頭暈。
泠正坐在原地,表情平靜,卻在偷偷盯著他。
喆想開口打趣她,卻忽然停了下來:“你……你叫什么來著?”
泠的表情慢慢僵住。
他看著她的臉,心跳越來越快,卻完全想不起她的名字。
他們彼此望著彼此,一種無法描述的冷意來襲。
“我連她名字都記不起來了??晌抑浪?。”
喆望去,泠的身影模糊不清。
“等一下,我……我還記得你是我重要的人!”
泠,只有淡淡的迷惑。
“……你是誰?”泠輕聲問道。
泠坐在地上,雙手抱在胸前,眼神平靜。
喆站在她面前,甚至聽得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一下,仿佛有東西正在試圖抹去什么。
“你……你叫什么來著?”
那句話從喆口中吐出的瞬間,就像有什么東西碎了。
泠的眼睛眨了一下。
喆嘗試著向后退,但他的身體沒動。反而記憶在倒退:他記得他們來云巋山,記得他們拜入隨便觀,記得他們一起修行的點滴,一起笑……可是這些回憶,越是觸碰,越是消散。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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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WhoamI?》
喆重復了那句話,聲音輕得如同風聲。
“我是……你是我妹妹,我們一直在一起的......”
他說得越快,忘得越快。
他忽然發現自己連對“妹妹”這個詞的含義都開始模糊。
他撲過去抓住她的肩膀:“我們一起長大,一起登山,一起……,你記不記得那個……”
泠搖了搖頭,神情愈發空洞。
“你錯了。”
身后的聲音冷冷響起。
“你以為你在遵守規則。”
宗師緩緩開口。
喆踉蹌后退。
“你是誰?”他低聲問。
“你越在意她,她就越真實?!?/p>
他閉上眼睛,滿頭大汗。沉默了許久,低聲念出了那個他花了很久才拼湊起來的字。
“泠?!?/p>
“……喆。”
“若你能想起一個你記憶中的人,那么她就還活著?!?/p>
喆忽然回想起了人生中的一切。
“這些規則,從來不是為了懲罰誰,也不是為了捉弄誰,而是為了”
“我是誰?!眴吹臏I水涌出。
宗師點頭。
喆與泠四目相對。
“你……你記得我們養過一只……”
“兔子,”她打斷了他,聲音顫抖卻堅定。
他猛然起身,哽咽笑了。
下一秒,兩人幾乎同時撲過去,緊緊相擁。
仿佛將彼此從深淵中,從被抹去的邊界,走回了真實世界的懷抱。
“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胖胖的熊貓師兄一邊鼓掌,一邊開心地蹦了起來,“我還以為你們的拜師儀式會搞砸了呢,結果挺順利嘛!泠,喆,以后就是正兒八經的修行人了,可不能偷懶?。 ?/p>
說完,他掏出兩個糖葫蘆,遞給他們,“慶祝一下!我剛才從觀里偷,呃,拿來的!”
而虎耳少女則抱著雙臂,站在夕陽的余暉中,金黃色的光灑在她的虎紋金發和耳朵上,她的嘴角漏出了一抹笑容,平靜的語氣,難掩真摯的祝福:
“……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就問我吧?!彼p輕地瞥開目光,“雖然你們還很菜,但勉強也算是入門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