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失望了。
不,應該說,徐翮失控了。
巨大的恐懼與悲傷襲來幾乎讓徐翮失去了思考能力,她只知道自己相依為命的妹妹真的離開了,再也沒有人會扯著她的袖子撒嬌,也再不會有人永遠與她共進退。
迷茫與哀戚過后她徹底被仇恨掌控,真真切切動了殺心。
徐翮拔下簪子就沖著徐蟬的脖子扎去,在最后一刻被跟來的那宮娥攔住。
事發突然,那宮娥情急之下用手拽住了發簪尖銳的那頭,手被劃破,鮮血直接滴在了徐蟬的眼皮上。
徐翮被那宮娥的動作驚醒,手一松發簪掉在了地上,雨還在下著,沖掉了發簪上的血跡。
“阿霽,你的手傷著了!”
那跟來的宮娥名字叫許霽,和徐翮同處當差同屋睡,兩人感情甚篤。
原身和徐翮不在一處當差也不在一屋睡,是以記憶里對許霽的了解不是很深。
“我不礙事,倒是阿翮你需得冷靜下來,真殺了這妖物你阿妹能回來倒好,若回不來阿翮你會后悔一輩子的?!?/p>
徐翮聞言神色一動,立即松開手,一臉決絕,幾乎是怒吼:“現如今殺與不殺有差別么?我見不到蟬蟬了,見不到她了?。?!“
這一番下來那兩人的傘早已掉地,三個人都是落湯雞,徐蟬分不清此時徐翮的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心里突然有些悶悶的,她這個外來者就算是有萬般苦衷總歸是欠了原身的,見到徐翮這樣她也不好受。
許霽在雨中握住她的雙手寬慰道:“我只是幼時玩鬧似的跟著兄長一起學了幾天術法,其實什么也不懂,許是我猜錯了,瀕死之際并不能逐異魂歸舊位,或許還有其的他辦法,阿翮我們一起想法子好么?拿不出此人是妖物的證據,若真殺了她,萬一被發現,依據大昭律,故殺罪會被斬首,在這偌大的掖庭,你是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我不想你死。”
徐翮似乎被說動了幾分,但也失去了所有力氣,整個人直接滑落下去,連帶著扶著她未松手的的許霽也摔倒在地。
“嗚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雨中響起了徐翮嚎啕大哭的聲音,她似乎想將所有的情緒都傾瀉出來,也或許是已經崩潰的她,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
徐蟬今天很累,累到有一瞬間想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去想,索性等死一了百了。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漠漠斑斑石上苔,幽芳誰共此時開”
徐蟬看向徐翮,眼睛在暗夜里亮得驚人
“你還真像苔蘚,只會在陰暗角落里生長,一見到強光就躲?!?/p>
許霽有些許疑惑。
“你這妖物,好不容易能出聲了,怎么一張口就胡說八道趕著找死?”
徐蟬輕笑出聲。
“難道有說錯什么嗎?我比陸姬夫人好對付多了,柿子就得挑軟的捏,是吧,徐阿姊?”
許霽見她越說越離譜,趕忙出聲打斷:“不想死就住嘴!”
徐翮輕拍兩下她的手,聲音略顯無力卻很溫柔:“無妨,讓她說。”
“你阿妹摔倒那天穿的木屐被動了手腳,你知道嗎?”
她這一句無異于平地驚雷,徐翮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急切地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說清楚!”
“宮娥給主子當差,一般就是雜役,近身,貼身之分。
近身服侍的宮娥不僅活更輕松,好處也比雜役多,你阿妹最晚入蘅蕪軒,年齡最小,性子又軟,徐翮你用自己的俸祿各種打點,想讓自己阿妹的日子好過些,一力促成她為陸姬夫人的近身宮娥時是不是沒想過她會不會被針對?“
徐翮的呼吸變得急促很多,眼眶泛紅,聲音冷厲:“是誰,我要殺了她!“
許霽只能在旁邊干著急:“阿翮,你冷靜些,豈能聽這妖物的一面之詞。”
“是不是一面之詞,查一查便知曉,那人的手段又不高明,破綻百出?!?/p>
被五花大綁趴窩在地上的徐蟬像個七扭八扭的蟬蛹,給自己找了相對更舒服點的地方。
“更何況,她阿妹的真正死因根本就不是木屐被動了手腳,而是因為她是奴婢………“
啪!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徐翮扇了一巴掌。
徐蟬無語到翻大白眼,氣得面部神經七仰八叉的。
“休得拿蟬蟬說事?!?/p>
“不說就不存在了是么?你個只會將自己困在過去不敢往前看的怯懦者,對自己妹妹的仇都沒我這個你口中的妖物上心,就知道自欺欺人追著我咬,報仇找錯對象,哭墳你都能哭錯,無非是覺著一個奴婢被夫人由杖斃改為杖責已是開了大恩,后傷口潰爛高燒不止,不幸身亡是當奴婢的命該如此,哪怕心有不甘你也不敢拿陸姬夫人如何,我的到來正好給了你借口是么,殺了我,就當是報仇了,你這個做阿姊的是不是就能心安理得了?“
啪!
這回扇巴掌的許霽,她見不得徐翮被說得越來越難過的樣子。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說出問題的人,這招許霽倒像是天生就會。
徐蟬已經麻了,生氣的心力都已被耗盡。
“你胡說些甚,謀害夫人當屬大逆無道,芳林苑和蘅蕪軒的宮娥涓人若是遭受連累都會被處死,
何況阿翮都近不了夫人的身!你這妖物莫要再妖言惑眾?!?/p>
“若我能幫她呢?”
“呵!”徐翮此時已經冷靜下來“你連我和阿霽都對付不了,能幫我們什么?”
“我能助你們登上高位,手握實權,那個破壞木屐的小人好處理,我告訴你們她是誰,《掖庭令》有云,損毀貴人賜物者,笞五十,降為賤役,若致受賞者失職,則升為杖八十,徙薄室,難辦的是陸姬夫人,她以權勢傷人,想回敬只能自己先掌握權勢?!?/p>
“………”
“………”
徐翮和許霽都有被眼前這妖物驚到,想法怎那般驚世駭俗,無視君權。
最后是徐翮打破了沉默。
“你現如今只是一個宮娥,能怎么助我們登上高位?用妖法么?”
“我要是有妖法,早在你們給我施加水刑時就拉著你們和我一塊兒死了,大家都別活,還能被捆到現在,任由你們一人扇我一巴掌?”
徐翮:“………”
許霽:“………”
許霽不情不愿地松了綁。
徐蟬一邊從地上爬起一邊說:“我可比你這半吊子都不是的術士知道的更多,一個月后陛下賓天。彌留之際托孤給兩位輔政大臣。武安王登基,次年改年號為永昌,永昌元年五月,楚國趁新君根基不穩之際舉兵來犯。”
字少事大,徐翮和許霽現下被震驚得不知道說甚。
徐蟬的小嘴倒是沒停。
“陛下節儉,提倡薄葬,無需殉葬,我們宮娥的日子照過,陸姬夫人會隨景平王去封地沛郡,永昌三年景平王會病死,那時若你手中有了權勢,安排人悄悄毒殺一個無夫君庇佑,無子嗣倚仗且母族落敗的太妃并不是什么難如登天的事”
周遭再一次安靜下來。
沉默是很能表述內容的一種另類表達方式。
什么都沒說卻又像什么都說了。
這次打破寂靜的是許霽。
“若是,三年內夫人先死了呢?“
“………”
徐蟬滿腦子的問號,心想這什么跳脫的腦回路。
“那不省事了么,說明上天都在幫徐阿姊報仇雪恨。何況人活一世不是只有過去和報仇,難道你們想一直當個任人宰割的宮婢,然后有一天也憋屈的死去,仿佛沒來過這世間一樣?往上爬不只是為了報仇也是為了自己?!?/p>
徐蟬說這話時,不動聲色地看了眼許霽,然后又望向徐翮接著說:“時候不早了,再耽誤下去過了住處的熄燈時辰,大家都得吃苦頭,你們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同我結盟,想清楚了再談,我先回去了。“
她說完便轉身離去,深一腳淺一腳往外走去。
事到如今,徐翮和許霽二人也沒有攔人的必要,撿起傘,理了理頭發后也離開了西宮廢墟。
徐蟬有一個毛病,越是心累的時候思緒越不受控制,喜歡想東想西。
她現下就在一邊往住處走一邊胡思亂想。
徐蟬想起原身記憶中,她們姊妹二人名字的由來。
說起來姐姐叫徐翮,妹妹叫徐蟬,名字還是幼時的鄰居取的。
那鄰居一家識得字明事理,避禍遷去了徐家村和徐氏姊妹一家成為了鄰居。
初去時得徐家諸多照拂,慢慢的兩家關系越來越好,徐家長輩便讓那鄰居給自家孩童取名。
還真別說,名字確實不錯。
“翮”為羽莖,有蟬翼振飛之意。
“蟬”亦有羽化與重生的意思
就是有些不吉利,蟬成蟲階段的生命周期很短,原身還沒看到永盛六年的秋天,就離世了。
………
回到住處時,她遠遠看見有一人在門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像是在等什么人,平時她溫柔安靜,說話都很少有大聲的時候,倒是第一次見她如此著急的模樣。
徐蟬這一晚上跟做噩夢似的都沒哭,看見有人這么擔心她,倒是忍不住眼淚落下來,抹了抹眼淚,徐蟬調整好情緒,喊了一聲,便向那人飛奔而去。
“阿素!”
那人聞聲轉頭望過來,看見徐蟬后,目露欣喜,一手打著傘一手接住往她身上撲來的小落湯雞。
將徐蟬上下左右都看了遍確認并無缺胳膊少腿后便放下心來。
“你這不知輕重的,送個生辰禮怎去這么久,都快要熄燈落鎖了,身子剛好就又想被女使罰了?”
她注意到徐蟬脖子上的掐痕和臉上的紅腫極為不解。
“你這溺死鬼的模樣的是怎么回事兒,可有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