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霽走出漪蘭軒時，夜色已濃。

廊下燈籠的光暈昏黃，勉強照亮前路。

守在階下的徐翮一眼便瞧見她額角那片刺目的紅腫，她攥緊了拳，骨節咯咯作響，眸中是壓抑不住的心疼。

許霽沖她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唇角反倒牽起一抹淡笑。

這點皮肉之苦，與將要得到的相比，輕如鴻毛。

二人無言對視，眼中卻燃燒著同樣的野心——她們要爬上去，爬到再無人敢隨意打罵踐踏的位置。

林云舒的動作很快。

不過兩日，一道旨意便將許霽芳林苑調至漪蘭軒，成了她身邊的侍奉宮女。

恰逢陸太妃離宮前往其子景平王的封地，她所居的蘅蕪軒便空置下來。

軒中舊人，除卻太妃帶走的，余下皆由掖庭令重新發派。

徐翮和許霽將身上僅剩的錢帛湊在一處，又從平日相熟的宮人那里借了些，終是湊夠了一份還算體面的打點錢。

錢帛遞到管事中涓手中，徐蟬便如愿被調去了芳林苑，侍奉花草。

芳林苑正是徐翮當差之處。

徐蟬和徐翮二人每一次的見面，心中都是五味雜陳。

原身的事情就像是每時每刻扎在徐翮心頭的刺，同徐蟬日日相見，無異于反復揭開傷疤。

可眼下前路叵測，她們也不再是可以任性的小孩子，同處當差，可以互通有無，行事起來總歸會方便許多。

許霽在漪蘭軒的日子過得平穩。

她聰慧機敏，手腳利落，又懂得察言觀色，很快便與殿內眾人相處融洽。

新帝對林夫人圣眷正濃，常來漪蘭軒，許霽侍奉在側，不多時便在天子面前混了個臉熟。

日子不疾不徐地滑到了下月初八。

傍晚時分，宮中忽然起了騷動，鐘聲急促，有尖銳的呼喊聲劃破天際：“走水了！昭華殿走水了！”

消息傳到漪蘭軒，林云舒正對鏡卸妝，聞言手一抖，一支金釵“哐當”落地。

她霍然轉頭，看向立在身后垂眸不語的許霽，眼中滿是駭然。

真的……應驗了。

昭華殿的大火很快被撲滅，幸而發現及時，無人傷亡。

可這場火，卻在林云舒心里燒起了一片燎原大火。

她再看許霽時，那眼神已全然不同。

這個看似尋常的宮女，身上藏著她無法理解的詭秘力量。

又過了些時日，此事風頭已過，林云舒終于尋著一個機會。

那日新帝在她宮中留宿，言談甚歡，她便故作閑聊，輕描淡寫地提起了許霽。

“陛下，妾宮里最近來了個有趣的人?！彼秊樾碌壅鍧M一杯酒，柔聲道，“說來也怪，前些日子她跑到妾跟前同妾說自己做了個夢，夢里有位白胡子仙人，指著這宮女說，她乃神使，奉天命而來，當去輔佐真龍天子，助我大昭一統九垓，救萬民于水火?！?/p>

新帝段珩聞言，果然來了興致：“哦？竟有此等奇事？”

“妾起初只當她得了癲狂之癥，胡言亂語的并未放在心上?！绷衷剖婷媛峨y色，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絲惶惑，“可……可妾還親眼見她能憑空燃起幽冥之火，實在詭異。妾想著，若她真是上天派來助陛下的神人，妾若處置不當，恐會違逆天意。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p>

這番話，既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又將許霽的能力渲染得神乎其神。

段珩放下酒杯，沉吟片刻：“傳她來見朕。”

許霽被帶到庭院中。

月色如水，她一身宮娥裝扮，立于庭中，面對天子沒有絲毫膽怯。

“你，便是那能通鬼神之人？”段珩的聲音帶著帝王的威嚴，但仔細一聽，不難發現其間隱隱有一絲玩味之意。

許霽這些年，突逢巨變后顛沛流離，原是備受家中長輩寵愛的小女娘，一夕之間跌落地獄成為命如草芥的奴婢，同家人經歷生離與死別，期間不知吃了多少苦，若沒有徐翮的陪伴與救父兄出水火的執念，恐怕她早已支撐不下。

苦難的磋磨令她慣會察言觀色套取自己想要的信息，是以新帝那一絲玩味她自然有捕捉到。

她想起之前徐蟬同她說的話。

“咱們這位新帝在這里的歷史上很有名的，他二十歲不到就能四兩撥千斤的把朝堂上那些大他一輪不止的老狐貍們平衡好，腦子不錯就是性格有些古怪，我們要做的不是讓他完全信我們，因為這很難，而是引起他的興趣，這就足夠了?！?/p>

許霽心想，既然如此，新帝那一絲玩味之意，反倒是好事。

“奴婢不敢妄稱通神，只是偶得天機，能窺探一二?！痹S霽俯身下拜。

“聽說你能引來幽冥之火，做來朕看。”

許霽領命，取過一只空置的銅盆，置于庭院中央。她在眾人注視下，只是伸出手指，對著銅盆虛虛一點。

下一息，一簇幽綠色的火焰“騰”地在盆中燃起，一揮衣袖幾個更小些的火團在她身旁憑空而起，她矗立于火焰之間，神情自若，一時間倒真像是上通神明下通幽冥的神使。

火光陰冷，將周圍人的臉都映得一片慘綠。

護衛陛下安全的兵士下意識握緊了劍柄，宮人們有的更是嚇得微微顫抖。

段珩雙目看向那些火焰，臉上是不加掩飾的輕蔑。

他當是什么，原來是夏日墳冢處會出現的鬼火。

早些年趙珩祖父征戰四方時他會隨行陪駕被帶在身邊。

所以段珩見過很多死人，見過亂葬崗，自然也見過這種鬼火。

他還以為有什么新奇的事兒，原來不過是雕蟲小技。

事情倒是平平無奇，人倒是有趣的緊。

不僅懂引燃鬼火的法子更有那個膽子在他面前行事。

這個宮女當真是不怕死，他倒是想看看這人到底想做甚。

這鬼火之法，是徐蟬從系統那的電子圖書館查閱而來，再由許霽和徐翮幾人想盡辦法，在林夫人的暗中支持下，用大量牲畜骨頭提練而成。

所謂神跡，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

許霽察覺到情勢的微妙轉變，當機立斷，呈上事先準備好的布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