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一個年輕匠人，撥開人群，一個箭步滑跪在徐翮面前，哭喪著臉，聲音帶著強忍著的哭腔。

“大人恕罪！奴婢愚鈍，這新改的織機尚未用慣，布匹都給絞了。”

眾人目光齊刷刷投向徐翮，眼中再次涌起滿是看好戲的幸災樂禍。

看來這也是中尚方丞送她的下馬威。

這老賊，真是小肚雞腸！

徐翮不怒反笑，她走到那架“損壞”的織機前，只掃了一眼，便俯身下去，纖手在復雜的機括間迅速動作。

眾人只聽得幾聲清脆的“咔噠”聲，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已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微塵。

“修好了。”她淡淡道，“是你投梭時用了蠻力，震脫了踏板的卯榫。至于這布匹，”她看了一眼那被絞廢的布，“我會記在你的賬上，從月俸里扣。”

那年輕匠人瞬間白了臉。

徐翮環視四周，聲音陡然拔高，清亮而有力：“我知道你們中有些人心有不服，覺得我一個女娘，擔不起這織室令的位子。無妨，你們可以不服，但織室的規矩不能破。從明日起，凡工序出錯，致使物料損毀者，故意怠工，拖延工期者，依律罰懲后逐出織室。”

一番話擲地有聲，殿內鴉雀無聲。

眾人面面相覷，這個新任令君，手段竟如此強硬。

徐翮見敲打已夠，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下來：“當然，有罰亦有賞。我知大家辛苦。不日，神女許霽娘子將裁制新衣，此事由我主理，若能按時織出，且品相上乘，所有參與此事的匠人，好處自是少不了。”

“神女許霽”四個字一出，人群中頓時起了細微的騷動。

那可是天子眼中的祥瑞，能為她制衣自是體面，更遑論還有油水。

恩威并施，人心便活了。

方才還帶頭鬧事的匠人，此刻眼神閃爍，已在盤算如何才能在這樁差事中拔得頭籌。

徐翮將一切看在眼里，明白困局已解，心中大定。

錢承這老賊的手段，也并不高明嘛。

另一頭，徐蟬的苦讀生活也已步入正軌。

得了徐翮的方便，她在織室令那寬敞的住處里辟了一角，像一塊干涸的海綿，瘋狂汲取著這個世界的文字與典故。

在許霽和徐翮的打點下，掖庭令及管事女使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徐蟬每日下值后便來這里，埋首在一人多高的書卷中。

她心中清楚，天子想要擺脫各大世家帶給他的束縛，就必須要培養自己的“打手”。

前人利用宦官后鬧出大亂子，已把這條路堵得七七八八了。

這位年輕帝王就不走尋常路，另辟蹊徑，不好利用宦官，他就嘗試利用宮女。

反正對他有用，能幫他對付那群老狐貍們就行。

而從眾多宮女中選拔出五位識文斷字、聰慧忠心的宮女立為女尚書，便是他埋下的第一步棋。

不過據大昭史料上記載，這步棋好像廢了。

但這不重要，這些女尚書的職責主要是主管朝政中的公文傳達，她們需要具備一定的文化素養和信任度，能夠協助處理政務。

女尚書雖然和許霽那個神女的職位一樣，是段珩私封，不是傳統意義上正兒八經的官位，但有機會能協助處理政務，便足以讓徐蟬動心。

飯要一口一口吃，步子要一步一步走，一切都需慢慢來。

幾日前許霽和徐翮二人贈予她的那匹流光錦，心意她領了，但自己暫時用不上。

正好阿素正為宮外妹妹的及笄禮發愁，徐蟬便在問過徐翮和許霽后，將錦緞轉贈給了她。

羅阿素捧著那匹流光溢彩的錦緞，喜不自勝：“蟬兒！這太貴重了！我……”

“同我客氣甚，拿著罷，平日里要不是阿素你照應，我不知要闖出多少禍，那時我可從沒和你客氣。”徐蟬幫她將錦緞包好，又道，“阿素，我近來在溫書，你也同我一起如何？多識些字，總沒壞處，說不準將來有大用。”

羅阿素聞言，連連擺手，笑得很是好看：“可莫要打趣我，一看那些書籍就頭疼。我啊，就喜跟鍋碗食材打交道，將來能當個掌勺的女使，便心滿意足了。”

徐蟬拿她沒辦法，無奈一笑，捏了捏阿素的鼻子。

“你個小讒鬼。”

.........

時間很快來到了五月。

楚國果真劍指三郡，這小半年來段珩喚過許霽兩次，都被許霽學來的方術之法逗得開心異常，對她的防備之心本就有減弱，楚國這事一應驗，更是坐實了神女之位。

許霽將會如期遷居宮外府邸。

熏風和暖，宮中的喜氣卻比這天氣更盛三分。

一向不爭不搶的宋夫人生下二皇子，哭聲嘹亮，段珩龍心大悅，當場便賜下無數珍寶，又下旨大赦天下，與萬民同慶。

消息傳到許霽耳中時，她正臨窗遠眺。

喬遷在即，可心底深處那份對家人的牽掛，卻如藤蔓般越纏越緊。

她聞訊，手猛地攥緊了窗欞，指節發白。

大赦天下！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徐蟬聽到這消息時，也愣了一下，她倒是忘了這茬。

段珩子女緣淺薄，到最后駕崩時，他的子嗣沒一個活在世上。

不過她倒是和許霽想到一塊兒去了，對于當下來說，倒是可以嘗試著趁此機會把許霽的父兄撈出來。

但徐蟬晚了一步，她和徐翮趕去找許霽時，人已經求完林夫人，一塊兒見皇帝去了。

宋夫人的寢宮內外，喜氣洋洋。

宮人們腳步輕快，臉上都掛著笑，連廊下的宮燈都換上了嶄新的大紅燈罩。

殿內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乳香與草藥混合的氣味，段珩正坐在榻邊，與剛生產完、面色尚有些蒼白的宋夫人說著話，眉眼間的笑意幾乎要溢出來。

林夫人攜著許霽進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幅場景。

二人行禮：“臣妾（臣女）恭賀陛下，賀喜宋夫人，喜得麟兒，此乃我大昭之福。”

“好好好，都免禮。”段珩抬手，目光落在許霽身上時，笑意更深，“神女來得正好，你瞧，朕這二皇子，可還應了你說的‘天降祥瑞’？”

這話既是玩笑，也是試探。許霽垂著眼，恭順道：“楚國宵小敗退，皇子之福降臨，皆是陛下洪福齊天，臣女不敢居功。”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天子，又全了神女的本分。

段珩愈發滿意，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