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唱名，六位宮女依次上前一步。

聲音或清脆，或沉穩，應對皆得體。

唯獨第五人，約莫是太緊張了，一句話磕絆了兩次，嗓音發虛。

這都不需要段珩有什么反應，只見他身邊的管事中涓輕輕一擺手，那宮女便面如死灰，被人請了出去。

至此，女尚書人選已塵埃落定。

入選的徐蟬松了一口氣。

當真是不容易，她差點就被請出局。

無論心中做何想，徐蟬面上表現得很是平靜，謝恩領命時不見半分狂喜。

段珩將底下五人的反應都看在眼里，不動聲色間，心中已有思量。

......

成為女尚書后能從多人同寢的大通鋪搬入獨立耳房。

徐蟬搬離那日，天色灰蒙。

羅阿素幫著收拾，眼中滿是不舍，但她打心底里為徐蟬高興。

徐蟬的東西不多，她將這些時日積攢下來的發簪鐲子，連同幾匹布，一并塞進羅阿素懷里。

“阿素，拿著。”徐蟬和羅阿素相處時向來很直來直往。

羅阿素正要推辭，被徐蟬及時制止。

“你還想不想給你阿妹存嫁妝了？這些物什我又用不上，阿素同我客氣甚？”

羅阿素推辭的動作頓了頓，悶聲道：“阿蟬，我會想你的，我得空就會去尋你，昭宣殿同芳林苑不一樣，你可得改改這冒冒失失的性子，小心行事。”

“知道了，阿素嘮叨鬼。”

......

女尚書的差事，遠比想象中繁重。

她們五人每日天不亮便要起身，跟隨在段珩身邊，協助其整理公文，傳達諭令。

通俗來講工作內容和徐蟬那個世界的文秘差不多，但待遇是天差地別。

徐蟬那個世界的文秘簽的只不過是勞動合同，女尚書們是真簽了賣身契的天子家奴，依然是奴婢，只不過俸祿比普通宮女更高些罷了。

以及，知道的消息也比普通宮女多。

若有心的話她們可以窺見大昭最核心的機密與最激烈的風暴。

例如青州王氏族人舉薦的郡守，上任不過幾月，治下民怨沸騰，上報時卻寫得花團錦簇，意圖瞞天過海。

段珩被氣得不行，卻因王氏勢大動不得，不可硬碰硬，只好冷聲申飭，草草了事。

又例如曲延溫氏往宮中送族女，人在后宮還沒待幾天呢，溫氏一族便有那急性子的哪壺不開提哪壺，拿段珩無子嗣說事，請求天子為國祚綿延，多多開枝散葉。

把段珩隔應得跟活吞了蠅蟲似的。

段珩和世家之間的動靜比徐蟬想象中的還要激烈些。

而宗室那邊相對而言倒是安分許多。

約莫是王爺們有那搞事的心也沒那搞事的精力。

段家的皇帝也喜歡給無封地實際掌控權的王爺們更換封地，一年到頭也干不了別的，光顧著搬家了。

徐蟬心想當皇帝一天天要想的事情，要平衡的勢力還挺多，比九九六都還要辛苦些。

大昭現在的選官制度，與她記憶中那個世界的“九品中正制”非常相似。

徐蟬估摸著是平行時空的原因，很多事物會有相似之處。

九品中正制原本很好的解決了察舉制和征辟制帶來的弊端，加強了中央集權，但是發展到后面慢慢的開始變味，世家大族把持著人才舉薦的權力，出現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現象。

大昭現在的朝堂還處在推行九品中正制后的前期階段。

但若再放任下去，離“流水的皇帝，鐵打的世家”那一天估計也不遠了。

段珩并非庸主，他手段強硬，壓制宗室，提拔寒門，平衡世家，可雙拳難敵四手。

朝中各大勢力盤根錯節，他若輕舉妄動，必定會引來劇烈的反彈。

這日，段珩批閱完最后一本奏章，疲憊地靠在椅子上，眉心緊鎖。

徐蟬和其他幾位女尚書侍立一旁。

她看著這個年輕天子眼中揮之不去的陰郁與殺伐之氣，心中有一個大膽的念頭，瘋狂滋生。

既然是平行時空，那很多事情就可以嘗試著依葫蘆畫瓢看看效果。

徐蟬想起了她那個世界的太和浮華案和都官考課法。

太和浮華案發生在徐蟬那個世界的曹魏。

主要是一群貴族子弟被狠狠收拾，判處終身“禁錮”的故事。

這里的“禁錮”是指仕途無望，不能入朝為官。

這群貴族子弟互相品評，模仿東漢末年士人清流派作風，打響了如“四聰”、“八達”、“三豫”等名號。

涉及的人員有：

大魏武皇帝養子何晏

征南大將軍夏侯尚之子夏侯玄

東漢典軍校尉畢子禮之子畢軌

中書令劉放之子劉熙

中書監孫資之子孫密

吏部尚書衛臻之子衛烈

漢室后裔劉曄之子劉陶

鉅鹿太守李休之子李勝

衛尉李義之子李豐

中書郎鄧飏

諸葛亮族弟諸葛誕

荀彧之子荀粲

丁斐之子丁謐

這些世家公子們的行為若僅僅是聚在一起大侃特侃，單方面和朝廷抬抬杠，別人支持的他們反對，別人反對的他們就支持，也就罷了。

可他們差點就能直接影響到曹魏的人事任命。

因為浮華黨一群人本就是身世顯赫的世家子弟，聚在一起品評人士，能量是很強大的。

就像是現代很有影響力的營銷號，占領輿論高地。

眾人為求得仕途上的發展，都爭搶著進入浮華黨那群人的圈子。

因為他們在逐步掌握品評人士的話語權，他們說一個人有才能便是有才能，他們說一個人無才能不適合做官那便是無才能。

指鹿為馬的人都高低得來學習學習。

好不容易從地方官那兒收回來的選官權再吐出來給這群毛都或許沒長齊的二代們，當時的曹魏天子要能樂意才是見鬼了。

真發展成那般樣子，當皇帝的高低得找棵歪脖子樹吊死，或者直接吊死在世家門口。

而且浮華黨也影響到了在曹魏朝堂里當權的建安老臣們的利益。

這些建安老臣和曹魏天子一拍即合所以有了太和浮華案。

而大昭處在另一個平行時空，和徐蟬那個世界有些許不同。

大昭現在還沒有浮華黨。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利益交織的地方往往會有籌謀計算。

很多事情是一通百通的。

大昭現下沒有浮華黨又如何？

那些世家的老狐貍們肯定會為自家的二代們鋪路，不然家族勢力如何擴大？

大昭的二代們若是野心足夠大，定然有那按捺不住的搞些事情出來。

沒有浮華黨那就創造浮華黨，試試釣魚的法子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