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嫣兒睡了個飽覺，醒來肚子就咕咕叫了，她囫圇塞了幾口芝麻餅，“師父他老人家太好了。”
充饑后，她小跑下山，坐上大巴幾個時辰后，那個被師父稱為“紅塵煉獄”的地方出現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車來車往、人聲鼎沸，各種異相撲面而來——
男女無差別的刺鼻香薰、不分食材皆下油鍋的烹飪方式、不管車水馬龍而肆意售賣的攤販，都讓靈嫣兒覺得不適，這比預想的還要混亂。靈嫣兒更認可師父對她的“一片苦心”了。
“嘖嘖嘖，”識海里，玄蕭老祖那帶著千年老咸菜般干巴又刻薄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小牛鼻子，這就受不了了？瞧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當年本尊討伐魔君，那尸山血海腐爛的場景，那叫一個不寒而栗！你這頂多叫‘人間煙火氣’算個球！趕緊的，你師父讓你歷練，第一步就是填飽肚子！找食肆去！”
“你說話怎么突然這么接地氣了？”
“此一時彼一時，這叫入鄉隨俗！”
靈嫣兒無奈，她感覺自己像一滴油落進了水里，格格不入。
周圍人好奇、探究、甚至帶著點戲謔的目光如同實質般掃過她的道髻、道袍，她努力學著旁人目不斜視，但耳朵卻不由自主地捕捉著各種匆匆過客的聲音。
“走過路過別錯過！新鮮的大鯉魚！跳龍門咯！”
“哎呀別說了，中邪了今天，全被套了！”
“走路不長眼啊，趕著去投胎嗎”
……
聲音嘈雜，信息龐雜，靈嫣兒只覺得腦瓜子嗡嗡的，比念一百遍《心經》還累。
她茫然四顧，終于看到一個掛著“便民超市”燈牌的鋪子，里面似乎整潔些，人也少點。她如蒙大赦，趕緊閃身進去。
超市里，貨架上應接不暇的商品，晃得她有些眼暈。
靈嫣兒學著網紅視頻里的樣子，拍拍自己的肚子，吼道：“老板，今天給你上一課！”
目標很明確：果腹的干糧。
她走到一排擺滿花花綠綠袋子的貨架前。那些袋子上的圖案栩栩如生：金黃的炸雞、紅亮的肉塊、油汪汪的面條……看起來比觀里的齋飯誘人百倍。
“此乃何物？畫餅充饑之術？”
靈嫣兒拿起一袋印著“香辣牛肉面”的袋子，對著上面那碗仿佛能聞到香氣的面條圖片，低聲自語，手指下意識地掐算了一下，試圖推演其“真意”。
“蠢材！”玄蕭老祖在她腦子里咆哮，“這叫方便面！圖畫？假的！撕開袋子，里面是面餅和調料！用熱水一泡就能吃！快拿幾包！”
靈嫣兒恍然大悟，又覺新奇。她謹慎地挑選了幾袋看起來“氣色”尚可（包裝完整）的方便面，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像捧著什么易碎的靈藥。
接著，她走到生鮮區。冰柜里碼放著一排排用透明盒子裝著的鮮紅肉塊，上面貼著標簽“特價肋排”。
靈嫣兒腳步頓住了，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隼！她死死盯著那些盒子里的肉，面色凝重，手指在袖中飛快掐動，嘴唇無聲翕動，仿佛在進行一場嚴肅的推演。
“不對！大兇！”她突然低喝一聲，聲音不大，卻把旁邊一個正挑揀青菜的大媽嚇了一跳。
大媽狐疑地看向這個對著排骨念念有詞的道士。
只見靈嫣兒指著其中一盒肋排，語氣斬釘截鐵，如同在宣告天機：“這位……居士，此物萬萬不可取！貧道觀其色澤暗沉，隱有灰敗之氣縈繞，盒內水光渾濁，此乃……尸氣凝結，恐有疫毒潛伏之兆！食之必損陽元，輕則腹痛如絞，重則……恐有不測！”她一臉悲天憫人，就差沒掏出符箓當場驅邪了。
大媽目瞪口呆，看看排骨，又看看一臉正氣凜然的靈嫣兒，手里的青菜都忘了放下。旁邊路過的店員也停下了腳步，表情古怪。
“噗嗤！”識海里玄蕭老祖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狂笑，
“哈哈哈！我的個無量天尊！小牛鼻子你……你要笑死貧道好繼承我的元神嗎？！那是冷柜燈照的！打折肉放久了顏色暗點怎么了？水汽凝結怎么了？！還尸氣疫毒……哈哈哈！人家那是‘特價’！‘特價’懂不懂！就是快過期了便宜賣！你這半吊子望氣術用來看豬肉……哈哈哈！貧道千年道行差點被你笑散了！”
靈嫣兒的臉“騰”地一下紅到了耳根！她這才意識到鬧了多大的烏龍，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抱著那幾袋方便面，僵硬地對還在發愣的大媽和店員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屬于“入世煉心”的艱難笑容，然后逃也似的沖向收銀臺。
收銀臺前隊伍不長。輪到靈嫣兒時，她把懷里的幾袋方便面小心地放在傳送帶上。
收銀員是個年輕姑娘，掃了一眼她的打扮，又看了看那幾包最便宜的袋裝面，眼神里帶著點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嘀，嘀，嘀。”掃碼槍掃過。
“一共八塊五。”姑娘說。
靈嫣兒松了口氣，還好，回想起師父說過黃金乃如今最貴的貨幣，靈嫣兒淡定自若地拿出一錠黃金，并叮囑道：“多換些散幣”。
收銀臺姑娘：“……”
后面排隊的大爺：“……”
空氣仿佛凝固了。
姑娘拿起金錠，翻來覆去看了看，又看看靈嫣兒一臉“錢貨兩訖”的坦然表情，嘴角抽了抽：“那個……道長，我們這里……不收這個。再說了，也找不開。”
“不收？”靈嫣兒一愣，疑惑道，“師父說此金錠，為最具價值貨幣，為何不收？成色雖舊，但分量足矣。”
“哈哈哈哈！”玄蕭老祖已經笑到元神打顫了，“流通？人家怎么給你找零！這都什么年代了！人家要的是紅票子！毛爺爺！紙幣！你那玩意兒現在是藏品！是古董！懂不懂？！不過真的很值錢，快收起來，才不外露，我指引你去換紅票子！”
靈嫣兒的臉再次爆紅，窘迫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放。沖出超市，站在喧囂的街口，看著手中的金錠，聽著耳邊玄蕭老祖毫不留情的嘲笑，再回想剛才超市里的“尸氣肋排”和“方便面”事件……
她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抬頭望向遠處依舊云霧繚繞的靈虛山方向，眼神復雜，喃喃道：“師父……這紅塵……這修煉……果然‘妙’不可言。弟子……悟了。”
這些當然是她在道觀感受不到的，就算偶爾修煉之余刷刷短視頻，也遠不如直接入世來的直觀。
靈嫣兒對往后的日子愈發期待了。她掂量著懷里的分量，眉頭微蹙，師父只說這金錠很貴重，但他沒說值多少紅票子啊？
“不慌，這不是有我嗎？聽本尊的，趕緊尋一金樓，換成紅票子才是正事。”
玄蕭老祖又在她識海里懶洋洋地哼了一聲：“哼，這道觀老兒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壓箱底的金錠子都掏出來了。小牛鼻子，你可拿穩了，這玩意兒在俗世，夠你吃香喝辣好一陣子。”
靈嫣兒對“吃香喝辣”興趣不大，但師父叮囑的賺錢修煉任務她銘記于心。
經多名路人指點，靈嫣兒尋到了一家極其氣派、門臉格外亮堂的鋪子，它的招牌上龍飛鳳舞寫著“陸氏金玉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