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一個尖利刺耳的聲音炸響。
柳依依心頭猛地一沉。是王德福身邊那個尖嘴猴腮的心腹小黃門,孫六兒。他叉著腰站在井臺旁,趾高氣揚,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令公有令!內文學館那邊有幾大箱陳年的舊籍受了潮氣,長了霉斑,要個手腳麻利的去清理晾曬!就你了!趕緊的!”
內文學館?柳依依的心瞬間跌入冰窟。那是靠近宮墻西北角的一處偏僻院落,存放著宮中歷年積壓的、無關緊要的舊書典籍,平日罕有人至。王德福將她派往那里,用意昭然若揭!這是要動手了!在那樣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
周圍的宮婢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目光復雜地看向柳依依,有憐憫,有恐懼,更多的則是麻木的慶幸——慶幸被點中的不是自己。
柳依依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知道反抗無用,只會招來更直接的暴力。她默默放下手中沉重的濕布,在孫六兒不耐煩的催促和宮婢們無聲的注視下,僵硬地邁開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走向那個預定的、寂靜的屠宰場。
內文學館的院落果然荒涼破敗。高大的槐樹張牙舞爪,枯枝在陰沉的天空下投下猙獰的影子。幾排低矮的庫房門窗歪斜,掛滿了蛛網。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和塵土的氣息。孫六兒把她帶到最里面一間庫房門口,粗魯地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
“喏,就是這些!”孫六兒指著庫房深處堆積如山的、落滿厚厚灰塵的破舊木箱,語氣惡劣,“仔細點!把霉斑刮干凈!書頁弄破了,仔細你的皮!”他丟下這句話,又狠狠瞪了柳依依一眼,便轉身快步離去,還“貼心”地反手帶上了那扇沉重的、布滿裂紋的木門。
“咔噠”一聲輕響。
門,被從外面鎖死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柳依依!她猛地撲到門邊,用力拍打那厚重的門板:“開門!放我出去!開門啊!”嘶啞的喊聲在空曠死寂的庫房里回蕩,撞在冰冷的墻壁上,顯得格外微弱無力,隨即被無邊的死寂吞噬。沒有回應。只有灰塵被她拍門震動的簌簌下落。
她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完了……王德福動手了!他要把她無聲無息地困死在這里!或者…派人在夜深人靜時進來……她不敢再想下去,牙齒咯咯打顫,身體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就在這時,庫房深處,那堆積如山的舊書箱后面,極其細微地傳來一聲異響!
“咯…吱…”
像是老鼠啃噬木頭,又像是…有人不小心踩到了腐朽的地板!
柳依依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恐懼達到了頂點!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將幾乎脫口而出的尖叫死死堵住,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沖破胸膛!有人!王德福的人已經來了!就在這庫房里!他們根本沒打算等晚上!
她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彈跳起來,不顧一切地撲向旁邊一個巨大的、同樣落滿灰塵的書架后面,蜷縮起身體,拼命屏住呼吸,連牙齒都在瘋狂打顫。眼睛死死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黑暗中,那堆書箱的陰影仿佛在蠕動,如同擇人而噬的怪獸。
時間在極度的恐懼中被無限拉長。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柳依依的神經繃緊到了極限,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貼在冰冷的后背上,刺骨的寒。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強迫自己保持一絲清明。
腳步聲!極其輕微、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從書箱堆后面傳來,一步步,緩慢而謹慎地靠近書架!
柳依依的心跳驟然停止!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等待那致命一擊的降臨。
然而,預想中的襲擊并沒有到來。
一個低沉、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女聲,清晰地在她藏身的書架前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出來吧,孩子。莫怕。”
柳依依猛地睜開眼,難以置信。
只見書架前,不知何時靜靜站立著一位女子。她身著深青色圓領窄袖襦裙,外罩一件墨綠色半臂,衣料質地明顯比宮婢高級許多,雖不華麗,卻異常整潔挺括。發髻梳得一絲不茍,只用一根簡單的素銀簪子綰住。她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面容清癯,眉宇間帶著一種久居人上沉淀下來的從容氣度,眼神銳利而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最奇特的是她腰間懸掛的一枚小小的、青玉質地的魚符,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溫潤內斂的光澤——那是宮中一定品級女官的標識!
這女子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仿佛與這污濁破敗的環境格格不入。她并未看向柳依依藏身之處,目光卻精準地鎖定了她的位置,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外面鎖門的人,已經被我打發走了。”女子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局的淡然,“此地污穢腌臜,非久留之所。你,”她的目光終于落在驚魂未定、如同驚弓之鳥般從書架后探出半個身子的柳依依身上,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肯定,“柳依依?跟我走。”
柳依依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尚未完全褪去,又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沖擊得茫然無措。她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位氣度不凡的女官,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王德福…鎖門…她要帶自己去哪?
女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懼與疑慮,并未多言,只是轉身,步伐沉穩地走向庫房另一側。那里竟然還有一扇不起眼的小側門!柳依依這才注意到。女子從袖中取出一把精巧的黃銅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旋。
“咔噠。”
鎖開了。
門外,是另一條狹窄僻靜的夾道,通向未知的方向。陰沉的天空下,那扇打開的小門,仿佛一道透著微光的裂縫。
“還愣著做什么?”女子微微側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掖庭令那邊,自有我去分說。”
柳依依如夢初醒,巨大的求生欲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茫然。她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顧不得拍打滿身的灰塵,踉蹌著,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扇敞開的門,奔向那個在絕境中突然出現的身影,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她穿過那扇小門,逃離了那間散發著死亡氣息的庫房。夾道的風帶著潮濕的涼意吹在她汗濕的臉上。她跟在女子身后幾步遠的地方,心臟仍在胸腔里狂跳,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讓她雙腿發軟,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