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玄那兩個字——“傻子？”，像淬了冰的鉤子，懸在靈堂死寂的空氣里，鉤住了所有人的心臟，也狠狠鉤住了我的魂魄。

我蜷縮在冰冷的薄棺里，每一寸骨頭都在尖叫著劇痛，被活埋的恐懼尚未褪盡，又被這活閻王的審視釘在原地。那混亂、暴戾、如同萬鬼尖嘯的心聲噪音并未停歇，反而因他俯身的動作更加尖銳地鉆進我的腦子，像無數燒紅的鋼針在顱腔內瘋狂攪動。

“呃……”我控制不住地又是一聲痛哼，身體篩糠般抖起來，眼淚鼻涕糊了滿臉，傻子的面具被這源自靈魂深處的痛苦撕扯得搖搖欲墜。我拼命想抓住點什么，指尖在粗糙的棺材內壁刮過，帶起一片木屑和鉆心的疼。不行！不能露餡！蘇錦瑟是個傻子，傻子只會害怕，只會哭！

“哇——嗚嗚嗚……開開……錦瑟怕……黑……悶……壞人……壞人打錦瑟頭！痛痛！”我猛地爆發出孩童般撕心裂肺的嚎哭，手腳并用地在棺材里胡亂撲騰，踢蹬著棺壁，濺起底下鋪著的劣質紙錢灰燼，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狽不堪。我甚至故意讓口水順著嘴角流下，眼神渙散地對著宇文玄玄色衣袍上冰冷的金蟒紋飾，“壞人……走開！走開！”我像個真正被嚇壞的癡兒，用盡力氣哭喊，試圖用最原始的本能反應掩蓋一切。

【呵。】

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如同冰珠滾落玉盤，清晰地傳入我耳中。不是心聲，是宇文玄真真切切發出的聲音！

我的心跳驟停了一瞬。

緊接著，那混亂的心聲噪音陡然拔高，如同無數把鈍刀在銹蝕的金屬上瘋狂刮擦！嗡——嘶啦——！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我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哭嚎聲中，一道冰冷的寒光，毫無預兆地映入我渙散的瞳孔！

是宇文玄的劍！

那柄傳說中飲血無數的兇刃，不知何時已悄然出鞘寸許。劍身烏沉，只在燭火跳躍時，才能窺見一線流動的、仿佛凝結了無數亡魂怨氣的暗紅鋒芒。劍尖正對著我的眉心，距離不過三寸！一股凝練到極致的、令人汗毛倒豎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我所有的哭喊和偽裝，將我死死釘在原地！

靈堂內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抽氣聲。

“殿下！使不得啊！”蘇正德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抖得變了形，“小女……小女癡傻，不知禮數沖撞殿下，萬望殿下恕罪！她……她剛醒，神志不清啊！”【這煞星真要動手？！】

趙氏早已癱軟在地，抖如糠篩，連假哭都忘了。【完了……全完了……】

蘇錦玉則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驚恐的眼底深處，卻飛快掠過一絲扭曲的快意。【殺！殺了她！快動手！】她的心聲尖銳而惡毒。

我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凍結。那冰冷的劍尖懸停在我眉心，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宇文玄的心聲噪音如同魔音灌腦，瘋狂撕扯著我的意識，眼前的劍芒在視線里扭曲、拉長，仿佛下一秒就要將我貫穿！巨大的恐懼如同深淵巨口，瞬間將我吞噬。裝傻？演下去？在這絕對的、赤裸裸的死亡威脅面前，所有偽裝都顯得如此蒼白可笑！身體的本能尖叫著要躲閃，要逃離！

“嗚哇——！！！”我爆發出一聲比之前凄厲百倍的、完全破了音的慘叫，不是裝的，是瀕死的本能！身體猛地向后一縮，后腦勺重重撞在堅硬的棺木上，“咚”的一聲悶響，眼前金星亂冒。劇烈的撞擊反而讓那瘋狂的心聲噪音出現了一瞬間的遲滯。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死死捂住撞痛的后腦勺，蜷縮成更小的一團，眼淚決堤般洶涌而出，混合著恐懼的汗水和口水，糊滿了整張臉，只剩下最原始的、被嚇破膽的哭嚎：“痛！痛痛！頭……頭破了！娘……娘……錦瑟要娘……嗚嗚嗚……怕……劍……怕……”

我把自己徹底摔進“蘇錦瑟”這個傻子的軀殼里，用最狼狽不堪、最歇斯底里的恐懼，去賭那一線生機——賭一個瘋子對另一個“瘋子”可能產生的、那么一絲絲扭曲的“興趣”。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哭嚎和劍鋒的寒芒中凝固。

宇文玄沒有動。

那柄出鞘寸許的兇刃，劍尖依舊穩穩地懸停在我眉心前三寸之地。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我涕淚橫流、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反復刮過，仿佛要剝開皮肉，直窺靈魂深處。

那混亂、瘋狂、如同地獄風暴般的心聲噪音，就在這死寂的對峙中，詭異地……減弱了。

并非消失，而是從那種足以撕裂靈魂的尖銳高頻，緩緩沉降為一種更加低沉、粘稠的嗡鳴。像無數只巨大的、布滿鱗片的毒蟲在幽深的洞穴底部摩擦著節肢，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審視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專注。這專注感比之前的瘋狂更讓我心驚膽戰！

【……痛？】一個極其模糊、仿佛被無數噪音淹沒的碎片音節，極其短暫地在那片嗡鳴中閃過。

我哭得幾乎背過氣去，身體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后腦的劇痛而不停抽搐，視線一片模糊。但精神卻因那詭異減弱的心聲噪音而繃緊到極限，死死捕捉著宇文玄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他冰冷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我捂著后腦勺、沾著血跡和灰塵的手指上。那血跡是剛才撞的，不多，卻刺目。

【……血……】又一個模糊的、帶著奇異波動的音節碎片。

然后，那柄懸在我生死一線的兇刃，動了。

不是刺下。

是“鏘”的一聲輕響，干脆利落地回鞘。

那冰冷的殺意如同潮水般瞬間退去。

籠罩在我身上的、屬于宇文玄的巨大壓迫感陰影，也隨之緩緩移開。他直起了身。

靈堂里所有人，包括跪在地上的蘇正德，都像剛從溺水中被撈起，大口地、貪婪地喘著氣，臉上是劫后余生的慘白和茫然。

宇文玄再沒看我一眼。他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玄色袖口那并不存在的褶皺，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拂去了一粒塵埃。

“有意思。”他開口，聲音依舊是那種淬了冰的質感，不高不低，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靈堂里。語氣平淡得沒有任何情緒，卻讓剛剛松懈下來的空氣瞬間再次凍結。

這三個字，像三枚無形的冰釘，狠狠釘入了在場每個人的心臟深處。

是對一個死而復生的傻子感到“有意思”？還是對剛才那場生死邊緣的試探感到“有意思”？無人敢猜，也無人能懂。

他不再停留，玄色的身影帶著那股揮之不去的血腥與松針混合的冰冷氣息，如同來時一般，邁著沉穩而壓迫的步伐，徑直向外走去。靴底敲擊地面的“嗒…嗒…”聲，如同踩在所有人瀕臨崩潰的神經上。

直到那腳步聲徹底消失在靈堂外，凝滯的空氣才轟然潰散。

“撲通！”趙氏徹底癱軟在地，昏死過去。

“娘！”蘇錦玉尖叫著撲過去，聲音里帶著真切的恐懼和后怕，但當她抬起頭，目光掃過棺材里蜷縮成一團、依舊在抽噎發抖的我時，那眼底深處，刻骨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為什么沒死？！為什么連那個煞星都沒殺了她？！】

蘇正德被人攙扶著，踉蹌著站起來，臉色灰敗如土，眼神復雜地看著我，有驚魂未定，有難以置信，更有一絲深藏的、冰冷的算計。【活了……居然真的活了……這傻子……究竟怎么回事？那個煞星……他到底什么意思？】

下人們更是亂作一團，有人去扶趙氏，有人驚恐地看著棺材里的我，如同看著一個從地獄爬回來的怪物，竊竊私語聲嗡嗡響起。

【真活了……】

【詐尸啊……】

【二殿下那眼神……嚇死我了……】

【大小姐這命……也太硬了……】

這些雜亂的心聲如同蒼蠅般嗡嗡地涌入我的意識，混雜著后腦的鈍痛和身體極度的疲憊。我依舊蜷縮在冰冷的棺材里，維持著那副被徹底嚇傻的模樣，肩膀一聳一聳地抽泣著，眼淚無聲地滑落，浸濕了破爛的衣襟。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劫后余生的虛脫感，幾乎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氣。

宇文玄走了。

但他留下的那三個字，和他那混亂心聲最后詭異的專注，卻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繞著我。

“有意思……”我無聲地在心底重復著這三個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

這場噩夢，似乎才剛剛撕開了一道更詭譎、更危險的口子。那個瘋子的“日常”，恐怕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