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她明白了這是媽媽。體內關于幼蛇廝殺的本能也有了解釋——媽媽只會帶走唯一的獲勝者。
原來那些樹間巨大的蛇蛻是屬于媽媽的。
贏的蛇可以獲得媽媽的撫養。在雨林中,有這樣一位龐大的媽媽保駕護航多是一件幸事呀!
她仰起頭沖著它:“嘶!”媽媽,我贏了!
蛇媽:“嘶。”干得不錯。
蛇類沒有精準的語言交流系統,但她聽語氣知道媽媽在夸她。
蛇母垂下巨頭來費勁地蹭蹭她的小頭。然后將她拱到兄弟姐妹的尸體前。
她會意,卻沒有立刻吞噬起來。而是有些呆。剛剛頭頂的觸感——冷硬卻并不難受。
她已體會過了怕、怒、痛、“咬住不放”與成為森林之王的野心。
但似乎世界上除了咬住不放,還有另一種體驗——蹭蹭。
回過神來,她吞噬起了獵物。
身后的老母親露出欣慰的眼神。在它眼中,只有獲勝者是孩子。它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
……………………
樹影斑駁,風移影動。
幼蛇盤在一根樹枝上,將自己藏在細碎的林葉間。
她正緊緊盯著一只靈活跑跳的松鼠。體寬比她大很多,體長與她差不多,這是她自認為現體型有望戰勝的最大獵物了。
松鼠正在與她同一棵樹的另一樹枝上吃著堅果,時不時抬頭觀察四周。
幼蛇只好將身子更加緊吧地縮進樹蔭,一雙黃金瞳一眨不眨。
她沒注意到,鱗片與樹枝接觸的地方正努力朝著樹枝的顏色轉變,淺淺的棕灰色在腹部的鱗片上閃了閃,每保持個一時半刻就用變回了幽藍色。似乎是擬態失敗。
幸而樹葉夠多夠密,松鼠并沒有發現葉間那一抹幽藍。就在它又一次觀察完畢,低下頭吃橡果的一瞬間。
幼蛇屏息凝神,然后噌地一下竄了出去,精準咬合。
松鼠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就沒了聲音。
首次捕獵大成功!這個體型的獵物好像沒什么難的嘛。
她扭過頭打算看看掛在樹上的媽媽。
看不見媽媽。
幼蛇:?剛才還在這里。
她放下獵物,仰頭嘶鳴幾聲,呼喚著媽媽。
上方綠色樹冠傳來回應:“噗嘶!”
這個音調是媽媽對她的專屬稱謂。幼蛇認為這是屬于自己的獨特稱呼。所以她叫“葡祀”。
樹冠沙沙一陣響動,樹冠的綠色變成了黑色,母親龐大的身軀就顯現了出來。它正掛在幾根粗壯的枝干上。
葡祀新奇地看著母親。而后一邊盯著母親的鱗片一邊游到它垂下的大尾巴旁。順便還把松鼠叼在嘴里咬著。
拿自己的尾尖戳戳。觸感冷硬,感覺比樹干還難穿透。
是正常的觸感。
她又看看自己的身體,幽藍色的。她也想變色。
心念一動……沒反應。
心念兩動……三動……四……
毫無動靜。
雖說是心念在動,但她的肌肉也忍不住跟著動,已經緊繃顫抖到像便秘。
就在這時,那條垂下的大尾巴有了動作,它安撫地拍拍她的頭。又將她從頭到尾捋了一遍,放松了她的肌肉。
口中快被咬爛了的松鼠也“啪嗒”一聲掉在樹干上。
葡祀仰著頭看向母親,不明所以。
母親并未回應,只是搭在她身上的尾尖又動了。
它卷起她放在綠色的樹葉上,待了一會兒沒反應。
又放在灰色的死松鼠上,這次有了回報。隨著與灰色的絨毛接觸,鱗片邊緣稍稍有些變淺,向著灰色的方向轉化,最終卻只停留在了半灰不藍的狀態。
身體又被放在了白色的石頭上、黑色的蛇母上……均未完成徹底變色。
蛇母摸摸葡祀的頭。“嘶。”年齡未到,等著吧。
葡祀無法完全理解母親的準確意思。卻也知道現在是不可能徹底完成了。于是收了心思,之后再練習。
當下最重要的是吃飯。距離幼蛇爭斗、被帶離蛇巢、來到捕獵場,已經過去了兩個白天和黑夜。
從蛇巢到捕獵場真的很遠,母親的領地也是真的很大。她快餓扁了。
三兩口吞噬了獵物,胃總算不那么空虛了,但是身體卻鼓出了一個松鼠狀的大包。
這感覺并不好受,撐得慌。
葡祀只好盤在樹上小憩。
“嘶~”。母親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笑鳴聲。
葡祀:?是在笑她嗎?
她頭昂立起來,看著母親。“嘶?!”這個很好笑嗎?!
于是給了旁邊的黑色大尾巴一記拍打。實際上害為零,大尾巴甚至都沒晃動一下。
但蛇母是記仇的。它一尾巴掃過去,“啪”地一聲她就緊貼在了另一棵樹的樹枝上。天旋地轉了很久眼前的世界才平復下來。
蛇母認為這很好笑,但它當然不止笑女兒鼓出一個大包的外觀。還笑她沒有經驗,一會兒有她受的。
它特意斂息收起了震懾,往領地上放進來了一批可控的捕蛇獵手們。
蛇母笑完就又變成了綠色樹葉圖案,作為孩子的保命底牌懸在上空。
獵手來了。
葡祀顯然也聞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這是一只在追捕幼年森蚺的笑翠鳥。雙方顯然都累的氣喘吁吁,森蚺比現在的葡祀大不少,速度更快,也更難捕捉。
看局勢是森蚺即將逃出生天。就在雙方距離再一次拉大之后,笑翠鳥知道追不上了,停在了一枝樹枝上,不再追捕,轉而休息。只朝著獵物逃離的方向憤憤鳴叫了幾聲。
然而這只鳥就停在葡祀旁邊的一根樹枝上,它的體型比她大很多,還掌握了制空權。
葡祀此刻明白大禍臨頭。若換做進食之前,她完全可以悄無聲息的滑下樹去。
但現在自己身上鼓了一個大包,不僅行動遲緩且一旦有所動作必然會被發覺。
試想一下,身邊大樹鼓起的樹瘤突然動了起來,是一件多么引鳥注目的事情。
葡祀:媽媽,好樣的。這事兒絕對跟母親有關系,來到這兒。幾個白天黑夜的輪換,她就沒見過一個對自己有威脅的東西。
這還是第一次直面威脅。
她下回一定把獵物肢解了再吞下去,再也不吃這么撐了。
為今之計,只有不動如山。
但她低估了笑翠鳥。以蛇為生的猛禽怎么可能會找不到蛇呢?
由于獵物逃跑而不甘心的笑翠鳥正站在樹枝上,環顧四周思考可以吃什么別的東西。
忽然,它眼神一定。盯上了正裝死的葡祀,幾乎是頃刻間起飛。
而葡祀也在同一瞬間察覺到危險臨頭,彈射起步。
險而又險地落到另一棵樹上,一回頭,笑翠鳥已經追了上來。
她只好往茂密樹葉處游走去,有樹葉遮擋,對手應該不好去抓她。
濕潤悶熱的葉子蓋在身上并不好受。葡祀躲在葉子間隙,希望對手別發現她。
她身體小卻也靈活,一溜煙就在葉中沒了影兒。笑翠鳥只得飛上高空俯瞰搜尋,這是它常用的伎倆。
然自然界沒有那么多幸運可言。就在她思考對策的時候,上空盤旋的笑翠鳥轉動著眼珠鎖定了她。
一而再,再而三。逃是逃不掉了,那就戰,也讓她看看自己能夠戰勝的最大體型究竟有多大。
她很擅長裝柔弱。再次用出了對付哥哥時,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那一招——假裝體力不支。
葡祀茫然地看向四周,發現沒有笑翠鳥的蹤跡后,似乎真的放松了下來。尾尖不在緊繃,從盤著的樹枝上垂下來。
聞著上方鳥類氣息越來越近,她身體中段肌肉緊繃,隨時準備彈射。
毒液在毒牙中準備就緒,滴滴答答地滴落在樹枝上;吻部微張,隨時準備咬合。但依舊控制著自己的蛇頸不擺出攻擊態。
蛇類攻擊時一般身體中后段不動,頸部彎曲直射出去。但她要換個思路——身體中部蓄力直射出去。
這樣更費力,也更不好操作,卻最能夠迷惑敵人。
笑翠鳥果然被惑,就在爪子即將抓上她的身體的那一刻。
她瞬間彈射,企圖一口死釘在了對方柔軟的肚皮上。
但在危機四伏的雨林里,笑翠鳥絕不可能真正放下警惕,它一直有所準備。
鳥用很短的時間反應現狀。而后撲棱著翅膀就要向著左下躲開她的攻擊。
爪子因此離她的身體更近了。
關鍵時刻,葡祀的鱗片從腹部開始,一寸寸飛快變成了樹干的棕色。
鳥哪見過這種場面?它之前捕過的蛇不說一萬也有一千條,就沒見過這么詭異的。
當即愣神了一瞬間。
噗嗤——毒牙刺入。咬死不放。
笑翠鳥瞬間疼地縮回了爪子。撲騰著企圖將自己從毒牙上拔下來。
但毒液已經注入,它無力回天。在掙扎幾下便不再動了。
葡祀有些累,放松下來后,那只鳥甚至掉到了地上。
肚子里撐的松鼠真的難受,用腰腹發力也比用頸部發力困難的多。剛才那下讓她快吐了。
緩了一會,才下去撿鳥的尸體。
是只雌笑翠鳥。它的腹部隆起,似乎是揣著鳥蛋。
葡祀看著它的眼睛。它和死去姐姐的眼睛不一樣。
它漆黑锃亮的眼中,恨意絕望占據了大部分,還有些許的哀慟。或許是因為它肚子里的那些再無機會出生了吧。
每一次殺戮伴隨著的是另一個生命的死亡,它們以另一種形式造就了她的血肉成長。
葡祀心中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是恐懼、毛骨悚然,也是警戒和動力。
今天它死在她手下,明天她會不會也死在別個手下?成為別人的養分。
但她不想知道。最好永遠也別讓她知道。
這只笑翠鳥靜靜地死在地上,再無生氣,好像從來都沒有活過一樣。
而她有預感,母親不會保護她一輩子,在某個節點,她總會獨立、脫離母親。
她必須訓練自己。
而后將獵物掛到樹上。
再次嘗試著主動性轉變顏色。然而并沒有什么用,剛才那一下似乎只是緊急情況下的身體自救。
既然如此,就先練習腰部發力吧。若是剛才她的肌肉再強大一些,出招再快一些,或許能將對方一擊斃命而不給躲閃的機會。
然后蛇母就看到自己閨女好像抽抽了,在那里伸出去縮回來,伸出去縮回來。
蛇母顯形:“嘶?”你干什么呢?
它好奇地將大腦袋探下來,歪頭看女兒。
葡祀是它第一胎。雖然身體成熟后自然而然生了孩子,但它依舊認為自己是個寶寶。
剛好此刻葡祀也累的癱倒在地。用人類的話講就是連續做了幾百個仰臥起坐之后那種酸爽感。
蛇母用尾尖扒拉她兩下,給扒拉的翻了個身。
葡祀有氣無力:“嘶……”快死了。
蛇母只知道她很虛弱,猶豫又為難的看著她還沒消化完的肚子。最終還是將樹上那只死鳥叼到她嘴邊。
孩子可能飯量有點兒大,肚子鼓了個大包還沒吃飽,但是……再吃會行動不便、無法動彈。
在它的認知中,沒流血的虛弱狀態=餓。
算了,有它保駕護航,至少不會讓她真正遭遇不可戰勝的天敵,放縱一次而已,吃就吃吧。
葡祀:其實并沒有很餓。
但看著母親期待的眼神,以及將食物往她嘴邊推了又推的動作。
她給面子地將獵物身上流出來的血用信子卷進嘴里。
不舔不要緊。一舔,她就顧不上累了,身體立了起來。
這味兒,說不出來又莫名其妙。這股特殊的味道,她在姐姐的蛇肉里也吃到過。
葡祀記得,似乎就是姐姐的毒液讓她也擁有了毒牙。
本能告訴她,眼前的死鳥和姐姐的身體里都存在同一種東西,這種東西很吸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