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載春秋,寒暑更迭。
自那年雨夜車禍后,許硯舟便如一滴墨墜入深海,杳無蹤跡。許硯聲的皮鞋踏遍了警局磨得發亮的大理石地面,詢問筆錄堆疊成泛黃的紙山。起初接待他的警官總會遞來一杯溫水,眼中盛著未說出口的憐憫。后來那些年輕面孔逐漸變成公式化的搖頭,最終他被移交給了刑偵隊最角落的那間辦公室--門牌漆色剝落,屬于一個姓陳的老警察。
陳警官的煙灰缸里永遠豎著三支煙蒂,恰如許硯舟失蹤的年頭。每當許硯聲推門而入,老警察布滿血絲的眼睛就會從案卷上抬起,渾濁瞳孔里映著相同的答案。“小許啊,你隔三差五就來一趟,基本上都是空手而歸,我們有什么消息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你就在家里耐心等著好嘛?你這三天兩頭就過來也不是事兒啊。“陳銹鋒總是拿著一支泛黃的煙,不抽只是拿著,問他也只會說煙抽多了思考的就少了。許硯聲端著杯子的手緊了又緊,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嗯,道理我知道的老陳,可是我不來,這樁案子就會像以前那些案子一樣石沉大海,我不想放棄。硯舟還等著我呢…“杯子中的水慢慢地散發著熱氣,慢慢地變涼,就像許硯舟失蹤了三個年頭一樣,可許硯聲偏不信邪,他說過掘地三尺也要把弟弟找回來,他緊緊握住杯子,老陳也注意到他的動作,開口道:“小許,人有時也要學會放下,三年了,你弟弟...人總歸是要往前看的……”“老陳,我知道,我..我已經釋懷了很多了,可是我不努力,就一點線索都沒有,萬一呢,還有希望不是嗎?好了我也要回去了。以后我會盡量少來的…”他放下杯子轉身走了出去。陳銹鋒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欲言又止,撐著身子向窗外望去,他很快就該退休了,許硯舟失蹤案應該是他退休前最后一樁案子了,活著就要見人,死了就要見尸。可是許硯舟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一點消息沒有。他顫顫巍巍的打開柜子,是那年寫著“XXX中學學生失蹤案“的報紙,還有一枚沾了血的校徽和一顆銅紐扣,這些物證許硯聲從來都不知道,上級也要求把這些東西封存起來,這么多年上級總是遮遮掩掩不肯讓他去調查,他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線索,要是以前的他肯定會和上級爭論,可現在不同往日,以前意氣風發的警隊王牌如今也被體制內磨平了棱角,從一線崗位被放在了如今由雜物間臨時改成的辦公室。陳銹鋒深深地嘆了一口濁氣。
許硯聲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是在弟弟失蹤后開的,名字是他想的,叫做“硯舟刺青”,不知道是紀念還是對自己的懲罰。某一天的雨水順著“硯舟刺青”的招牌滴落,那個殘缺的“舟”字在積水里扭曲變形,人們總說是上天也看不得他的頹廢,他也不惱。店內的價目表都是用硫酸紙印刷的,透光可以看到許硯舟的素描,墻上也貼著他和弟弟的合照,每次來了新的客人他都會讓客人看,看能不能有線索,哪怕一點點也好。沒有客人時,他總坐在墻角的椅子上,撐著單薄的身子,一直看著柜子發呆,柜子里是弟弟失蹤那年所有的報紙,報紙被翻得翹起了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標注。他總是穿著黑色的襯衫,眼底總是有淡淡的青黑,弟弟失蹤后,他總睡不安穩,每次入睡都會想到那年的車禍,他恨自己為什么不跟著弟弟一起去游樂園,每每想到這些他總是會抽一根煙來緩解自己的情緒,他先前是不抽煙的,弟弟失蹤后總是靠煙來緩解頭痛。
今天似乎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又是一個下雨天,每每到了下雨天,許硯聲都格外的頭疼。正當他看著窗外來往的行人發呆時,玻璃門被推開的瞬間,風鈴響起一串刺耳的顫音,打斷了他的發呆。是一個穿著校服的學生,看起來乖乖的,留著一頭微卷的黑色頭發,總是蓋住眼睛。“不給未成年紋。“許硯聲掐滅今天的第七支煙,指節抵著太陽穴,看著來人,“我成年了,而且我提前預約了。“來人舉起手機,屏幕藍光映著他眼下的兩顆淚痣開口說道。許硯聲來到前臺的電腦查著預約記錄,今天天氣不好,客人也不多,這個男孩正好是他的第十八號預約客人林嘉陽。“躺上去吧。“許硯聲指著角落里的一張床說到,男孩乖乖的躺在上面,解開校服的第二顆紐扣時,銅紐扣在燈光下閃過一道暗芒,露出鎖骨,鎖骨處一道蜈蚣樣的疤痕從領口蜿蜒而出,許硯聲戴橡膠手套的手指按上男孩的鎖骨,“林嘉陽...你多大了就來紋身?你還是學生吧。”“我都18歲了,對了你怎么稱呼啊?“林嘉陽看著眼前有些憔悴的人。“我姓許。”許硯聲拿著老式線圈機,聽起來像蜜蜂振翅一般,針桿上刻著“YZ-11“,是許硯舟失蹤的日子,電源適配器上纏著醫用膠布,三年前短路燒焦過,現在還能聞到糊味。“那…你是叫許硯舟嘛?“林嘉陽小心翼翼地開口。聽到這個名字,許硯聲頓了一下,搖搖頭“那是我弟弟。“說完也不再理會林嘉陽,他不是很喜歡在紋身過程中和顧客聊天。醫用酒精棉劃過鎖骨時,林嘉陽的疤痕泛起反常的光澤,許硯聲的鑷子懸在半空,“這可不是普通燙傷,化學灼傷二級,表皮增生0.3mm...“他低聲念著數據,像是念驗尸報告。許硯聲用鑷子夾起一片脫落角質,“氫氧化鈉灼傷后的結晶形態...”許硯聲猛然抬頭,撞進少年帶笑的眼睛里。“實驗室事故。“,林嘉陽笑著開口。
來之前就已經商量好紋身的樣式,迷宮的圖案被印在硫酸紙上,透光可見紙面原有的游樂園平面圖水印,許硯聲將“深淵黑”顏料滴在玻璃板上,混入三滴透明液體。林嘉陽鼻翼微動:“醫用乙醚?“許硯聲頓了頓:“顯影劑。“針管抽取時,液體在陽光下泛出校服的藍條紋色。正當許硯聲準備開始時,林嘉陽突然按住圖紙:“左下角少了個轉角,就像..“他的聲音放輕”就像游樂園那個死亡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