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雅南緊攥著拳,目光沉得像浸了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她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聲音低卻帶著一股子狠勁
“娘和妹妹還得靠我,如今不為別的,至少為了家人,沖動不得。”
父親的葬禮潦草得讓人心酸,幾抔黃土、幾串紙錢,將他葬進云岡山竹林時,蘇雅南跪在新墳前,指尖摳進泥土,任淚砸在碑上。
那片竹林風吹過時沙沙作響,如同那父親無聲的嘆息,在她耳邊回蕩……
暑氣黏在窗紙上,家里糧袋眼看就要見了底,銀錢數來數去,零零碎碎才湊出二十兩——三個活人要活下去,這點銀子像扔進海里的米粒。
“姐……這下怎么辦啊?”
蘇雅南咬咬牙,把“進城謀生”四個字釘進心里
“娘,小妹我想進城!”
將這個想法同二人說后,娘垂著淚點頭,小妹攥著她衣角,眼神里是懵懂的依賴,小妹只小蘇雅南一歲,著些道理還是懂得。
花了幾日她們將家里能賣的全賣了,鍋碗瓢盆、舊家具……行李簡單得可憐,進城后,她們擠在租來的破敗院子里。
墻皮簌簌掉,窗欞也歪扭著,可經過三人花大半天擦擦洗洗,竟也讓這地方有了煙火氣,娘嘆著氣說:“我家雅南,總能把日子活出模樣,也是長大了……”
夜里,蘇雅南躺在硬邦邦的床榻上,琢磨著怎么營生。縣里那點小生意經驗,到城里像撓癢癢,得換法子,她想著。
天一亮,她扎進集市。日頭毒得能曬化石板,集市卻熱鬧,人擠人,叫賣聲嘈雜著汗味、茶香、糖炒栗子香。她轉著轉著,盯著那些賣涼飲小吃的攤子眼亮了——天熱得人冒煙,誰不愛吃口解暑的?
跑回家和娘、小妹一合計,三人眼睛都亮,眼里有了希望。要做,就做能“抓住人眼睛和舌頭”的!
于是蘇雅南咬著筆桿想破頭,小妹抱著茶盞湊過來,花瓣飄進茶湯,茶香裹著花香漫出來,她猛地一拍手:“有了!”
說干就干,她揣著三兩銅錢,跑遍集市找了本藥材書,書頁舊得泛黃,字卻像給她指了條活路,她捧著書回院子,陽光里,影子都透著股子拼勁。
半天下來她看上了幾味常見的藥材薄荷、金銀花、烏梅和甘草等藥店里都能買到,況且價錢合適
于是買了她讓小妹去買藥材,她自己則去購買食材,兩姐妹分頭行動。一回到家,兩人便開始忙活,母親坐不住也開幫忙做點小活
灶火映得蘇雅南額頭沁出微微細汗,她抬手拂去,眼睛卻一眨不眨的盯著陶釜里翻滾的茶湯,手輕輕攪動木勺。蜂蜜與薄荷葉在沸水中舒展,碧綠的茶葉沉浮間,蒸騰的水霧裹著清甜香氣漫開。“成了!”
她迅速撈起茶渣,待茶湯稍稍冷卻,又滴入兩滴自制的金銀花蜜——今早剛從市集采回的新鮮花苞,用石臼碾碎后與蜂蜜封在陶罐里,此刻正泛著琥珀色的光,令人垂涎。
“娘!小妹!快來嘗嘗!“她端起粗陶碗時,碎發黏在泛紅的臉頰上。
蘇母小心地接過碗,淺抿一口,渾濁的眼睛突然亮起來:“這味道...…倒像是把山間涼風含在了嘴里了!“蘇年曦更是雀躍,瞬間疲勞感全無,只剩下喜悅:“比我們在老家喝的涼茶靈多了!“
提到這她的眼睛顫了顫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又轉為高興的樣子
案板上,蘇年曦的手指靈巧地翻飛著。木蓮果被剖開,細密的籽囊裹著紗布在清水中反復揉搓,果膠絲絲縷縷緩慢滲出,凝成半透明的果凍狀。
她特意摘了院角的茉莉,將花瓣拌進米漿里,蒸籠掀開的瞬間,雪白的米糕綴著點點嫩黃,甜香混著茉莉的清冽撲面而來。
最驚艷的當屬綠豆糕。蘇雅南咬下第一口,沙軟的豆泥在齒間化開,尾調卻泛起一抹意料之外的清涼。“加了薄荷?“她抬眼看向妹妹。
蘇年曦得意地點頭:“嗯嗯!阿姐,我把薄荷葉煮成汁,混在綠豆泥里蒸的!“
她踮腳掀開竹蒸籠,白霧散去后,十二枚圓潤的綠豆糕整齊排列,表面泛著溫潤的光澤
“市面上普通綠豆糕都是炒制出來的,油脂多又干又膩。”
蘇年曦用木鏟小心托起一塊,“蒸制的不必加過多油,口感更加松軟,能吃出這綠豆本身的口感。“
她邊說邊掀開蒸籠,新出鍋的鮮花酥餅正滋滋冒著白白熱氣,玫瑰與桂花的香氣混合著麥香,在暑氣里辟出一方清涼天地
蘇母摸著女兒的頭,眼眶微微濕潤——曾經追著蝴蝶跑的小丫頭,如今竟能琢磨出這般精巧的點心,心里既有欣慰又有點酸楚。
“孩他爹,你放心吧……孩子們都長大了!”
夜色漸深,三個人圍坐在月光斑駁的院子里。竹篩里晾著新做的鮮花酥餅,花瓣的紋路清晰印在酥皮上;青瓷罐裝滿冰鎮的木蓮凍,插著幾枝帶露的薄荷;陶甕里沉睡著明日要賣的金銀花蜜。
蘇雅南數著銅盆里的碎銀子,忽然笑出聲:“明早咱們支個竹棚,就叫'蘇記食坊'!”
“好!”
晚風掠過屋檐下的風鈴,叮叮當當的聲響里,三個身影相互依偎在一起。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混著嘈雜蟬鳴,在盛夏的夜里釀出一壇微甜的夢,似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
次日日頭攀上中天時,蘇雅南將最后一片竹席掛在棚架上。
竹棚下,青瓷碗盛著琥珀色的木蓮凍,綠豆糕覆著新鮮荷葉,茉莉米糕撒著金桂,在暑氣里泛著清涼的光澤。
小妹蘇年曦整理著吃食,將茶飲瓶浸進去,水珠順著瓶身滑落,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水痕。
“冰鎮甜飲!現做的鮮花點心!“蘇雅南攥著牛皮紙喇叭,清亮的嗓音穿透集市喧鬧。
竹棚陰影里,幾個商販探頭張望——這新來的姑娘倒有股子闖勁。
“哎!小姑娘,之前沒見過你們啊?“戴藍布頭巾的大娘晃著蒲扇湊過來,渾濁的眼睛在食盒間打轉。
蘇雅南撩起汗濕的鬢發,露出酒窩:“大娘,我們從平臺縣來的!“她掀開綠豆糕的荷葉,豆香混著薄荷味撲面而來,“您看,都是今晨現做的。“
大娘瞥見木牌上的價目,驚得合不攏嘴:“這綠豆糕比王記點心鋪便宜一半?“
“您嘗嘗就知道!不好吃不收您錢!“蘇年曦麻利地遞上試吃碟,綠豆糕在碟中顫巍巍的,她又補充道“別家是炒的,我們用石磨碾泥蒸制,清爽不膩。“
大娘咬下一口,眼睛瞬間瞪大。冰涼的果凍裹著蜂蜜桂花,綠豆糕的綿密在舌尖化開,薄荷的清涼直竄天靈蓋。
“哎喲!這味道...“她慌忙掏銅板,“再給我包兩斤綠豆糕!茉莉糕也來半斤!我那小孫子指定愛吃!我一定幫你們宣傳宣傳!“
“那就謝謝大娘了!慢走。”
消息比夏日的熱風傳得還快。穿綢緞的婦人捏著帕子來了,挑著擔子的腳夫抹著就汗來了,連茶館說書先生都抱著醒木擠進人群。
“姑娘,我先來的。我買一包嘗嘗。”
“你一邊去,要點臉,我先來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嚷著,就差打起來了
“大家別急!排好隊,一個一個來!”蘇年曦喊道
蘇雅南的手速跟不上收錢,蘇年曦的蒸籠騰起陣陣白霧。
木蓮凍的碗摞得老高,茶飲瓶見了底,綠豆糕的荷葉空了一輪又一輪。
“留兩塊給我!“穿短打的漢子扒著竹棚,“我跑三趟了!“
蘇雅南望著空空如也的食盒,額角的汗珠滴在衣襟上。
日頭西斜時,最后一塊鮮花酥餅被人攥在手里搶走。姐妹倆癱坐在竹棚下,望著滿地銅板和沾著糕點碎屑的油紙,相視一笑。
蟬鳴聲里,蘇年曦晃著沉甸甸的錢袋:“阿姐,看來明天咱們得支兩個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