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與母親清早上山采藥，按往年慣例，日落前便該回轉。可此刻，日頭已西沉，天邊染著血似的余暉，將半邊天灼燒得凄艷，院門卻仍舊空蕩蕩的，連個影子都沒有。
蘇雅南攥著帕子的手不斷收緊，帕角在掌心絞出深深的褶皺，她頻繁地朝門外張望，一顆心像浸在冰水里，寒意刺骨，不安如藤蔓般瘋狂攀纏，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絞碎。
“雅南！雅南！不……不好了！”突兀的呼喊聲像驚雷炸響，文姨帶著哭腔的聲音抖得厲害，像被扯破的棉絮，慌慌張張撞開院門沖進來。
她扶著門框，胸脯劇烈起伏，大口喘氣，鬢角碎發被汗水濕透，一縷縷黏在蒼白如紙的臉上，眼神里滿是驚惶與不忍。
蘇雅南心里“咯噔”一沉，那聲“不好了”讓她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她三步并兩步沖上前，指尖發顫得厲害，慌忙扶住文姨，聲音里的急切與惶然幾乎要掙破喉嚨：“文姨，可是小妹和娘……她們咋了？出什么事兒了？”話出口時，她才驚覺自己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連帶著身子都在微微發顫。
文姨喘著粗氣，胸口一起一伏，眼里泛著水光，嘴唇哆嗦著：“你娘和小妹……從山上摔下來了，有人撞見后趕忙報了官，我一路跑著來給你報信……雅南啊，你……你可得撐住啊。”哭腔混著粗氣，沉甸甸砸在蘇雅南心上，瞬間壓垮了她最后的僥幸。
蘇雅南只覺天旋地轉，雙腳像被抽去了力氣，發軟打顫，踉蹌著栽倒在地。耳旁文姨的聲音像隔了層厚重的霧，模模糊糊飄進耳朵，腦里“嗡”地炸開，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起身，發簪受不住力道松落，幾縷青絲散下來，遮住了她煞白的臉，整個人瘋了般朝著官府方向奔去，裙裾在風中獵獵作響，似是她亂成一團的心境。
官府門前，夕陽把那門口兩蹲石獅子染得昏黃，透著說不出的肅殺。蘇雅南攥緊衣角，指節泛白，一步一挪地走到崗哨前，每一步都異常沉重。她張了張嘴，聲音抖得像秋風里葉：“大……大人，今日可是有兩人從長青山摔下？”她眼巴巴望著官差，盼這是場荒唐的噩夢，盼官員能搖頭否認，可心卻不受控制地往下沉。
“是，剛抬來不久，你可是她們家屬？”官差公事公辦的話音剛落，蘇雅南如遭雷擊，慘白的臉瞬間沒了血色，嘴唇抖得厲害，好半晌才機械地點頭，那點力氣仿佛被瞬間抽干，身子晃了晃，全靠一口氣強撐著。
跟著官差往里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鉆心。掀開停尸房的門簾，一股腐冷的氣息撲面而來，兩具蓋著白布的軀體靜靜躺在那兒，死寂得讓人窒息。
蘇雅南抖著手揭開白布，母親鬢角的白發還沾著泥，那抹白刺得她眼睛生疼，小妹睫毛凝著血痂，原本鮮活的臉此刻毫無生氣，身體僵硬如朽木她“撲通”跪倒“怎么可能……”
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疼得鉆心，可這疼卻不及心里萬分之一的痛。待到文姨趕來時，只看見她如同一尊被抽干力氣的雕塑，呆坐在尸身前，淚早流干了，只剩一雙空洞的眼，望不到底的絕望。
回了家，院子里的石榴樹影子斜斜地拉著，往日里，母親會在樹下擇菜，絮絮叨叨說著家常，小妹追著蝴蝶笑鬧，滿院都是生機。如今，冷冷清清，死寂無聲，像座被棄的死宅，連風刮過都帶著嗚咽。
蘇雅南盯著兩具遺體，淚水突然決堤，撲通一聲跪在青石板上，哭聲撕心裂肺，驚得枝頭老鴉撲棱棱飛遠，那哭聲里的悲慟，似要把這漫漫長夜都震碎。
“娘………小妹………你們不要我了嗎？”
哭到喉嚨嘶啞，發不出完整的聲音，她癱坐在石板上，夜露漸重，寒意一點點沁骨。緩過神后，越想越蹊蹺：長青山的路，娘和小妹走了幾年，閉著眼都能摸回，且山路平緩，怎會無端摔落？
她強壓著顫抖，湊近遺體細察。這一看，驚出一身冷汗——母親腦后的血漬形狀怪異，不似單純磕碰能造成；小妹衣物凌亂，扯破處毛邊猙獰，分明是外力粗暴撕扯所致，且身上有難以啟齒的屈辱痕跡……她咬著牙，顫抖著手掰開小妹攥緊的手，一塊精致蜀錦布料滑出，紋路華美，色澤鮮亮，絕非平民百姓能有的物件。
蘇雅南緩緩摸向小妹的臉，指尖觸到那冰涼的肌膚，心疼與憤怒瞬間絞成利刃，狠狠剜著心肺。“娘，小妹，我定要讓那惡人血債血償！”她咬碎銀牙，發誓的聲音像淬了毒，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似要穿透這黑暗，討回公道。
她將母親和小妹安置在院中的石桌旁，月光凄清，照著滿地素白，映得一切都無比蒼涼。憑著那塊布料與娘倆的遭遇，她強忍著悲痛拼湊出殘酷真相：娘倆采藥時，撞見上山踏青的權貴子弟。
小妹的美貌卻成了禍端，那些人非富即貴，見色起意，心生歹念。娘拼了命護著小妹，卻被狠心地推下山坡，頭重重撞在利石上，當場沒了氣息；小妹遭數人凌辱，后又被一同拋落山坡，偽造成失足跌落的假象，妄圖掩蓋這樁惡行，想到這她猛拍石桌
“豈有此理！”
蘇雅南攥緊拳頭，指節泛青，骨節因用力而發白。兩年間，至親接連殞命，皆折在權貴的肆意妄為里。
憑什么他們能視平民性命如草芥？
憑什么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就得被踩在泥里，任人糟踐？
小妹才十五啊，本該是穿花撲蝶、笑鬧著繡花的年紀，該憧憬著往后的美好，如今卻成了冷冰冰的遺體，躺在這冰涼的院子里……報官？
她太清楚官場上的彎彎繞繞，官官相護，那些人有的是法子壓下官司，平民百姓想討公道，難如登天。可她不能死，仇未報，怎能咽這口氣！
蘇雅南跪在月下，牙關緊咬，下唇滲出血來，混著淚水，又咸又苦。她仰望著冷月，發誓：“此仇不報，我蘇雅南誓不為人！定要讓惡人不得好死，為娘和小妹討回公道！”
這夜，月光如霜，灑在她單薄的身影上，她獨坐院中，徹夜無眠，眸中燃著復仇的火，要燒盡那吃人的黑暗，哪怕前路荊棘滿布，哪怕以卵擊石，她也絕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