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卿癱坐在辦公室的轉椅里，像只曬飽了太陽的貓，連指尖都泛著慵懶的粉。她望著窗外被光穿透的梧桐葉，突然想起昨晚調色盤里那抹怎么也調不準的金黃——就像此刻斜照在她小腿上的光斑，帶著毛茸茸的暖意。

“藍卿，畫展已經準備好，可以讓觀眾入場了。“負責人的聲音隔著門傳來。

“好！我知道了——“她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差點被自己的褲腿絆倒。左腳的高跟鞋不知什么時候踢到了桌底，她單腳跳著去夠，耳墜上的小銀鈴叮當作響。

門外的人似乎習慣了她的毛躁，又補了一句：“安全須知已經印在門票背面了。“

“記得提醒他們別碰任何展品！“她終于蹬上鞋子，抓起辦公桌上一顆檸檬糖塞進嘴里，酸得瞇起眼睛。糖紙被她隨手揉成了團，扔在筆筒里。

推門出去的瞬間，藍卿與走廊鏡中的自己打了個照面——薄荷綠的真絲襯衫配黑色工裝褲，左邊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火焰紋身邊緣的燒傷疤痕。她突然停下，用拇指蹭了蹭鎖骨處沾到的鈷藍顏料。

嗯…？

大概是昨晚熬夜調試裝置留下的，算了，無傷大雅。

她轉了個圈，望著鏡子里姣好的容顏，眉眼彎彎的勾起一抹笑。

默默把左邊袖子拉下來，擋住了左手手腕的火焰紋身，應付式地整理了一下，隨后便推門大步走了出去。

辦公室在展廳的二樓，一出門便能居高臨下看到那座《余溫》裝置。

一座直徑五米的環形臺，六塊正在緩慢燃燒的畫布懸浮其中。微型噴火器每隔十分鐘自動點燃畫布一角，焦痕如同活體般蔓延。地面鋪滿防火玻璃，下方埋著投影儀——燃燒的灰燼被實時放大百倍，在腳下形成一片流動的星空。

這是她最激進的展覽，空氣中彌漫著松節油和阻燃劑的氣味。

而現在，展覽已經開始，工作人員正在廣播著安全須知：

“請勿觸碰任何正在燃燒中的畫布，如有身體不適者請迅速去往二樓醫務室，入口處也有全面罩式氧氣面罩，請各位按需自取……”

她望著底下熙攘的人群，聽到些許贊嘆，當然也有嘀咕，大概又是在說理解不了她的藝術吧？

念及此，她唇角又勾出一抹笑。

她的藝術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這里是她的戰場。

而就在這時，助理突然跑了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藍老師，消防局幫您爭取的贊助商到了，晟世醫療的那位。”

聞言，藍卿眉頭皺了皺，小聲嘀咕道“我其實壓根不需要什么贊助的…”

助理只是笑了笑，“藍老師，要是沒有那些集團的贊助，咱可包不下來這里的場地作為展廳。”

這倒是實話，眼下的這個會展中心可是實打實的藝術展天堂，無數畫家藝術家都渴望來這一展身手，取得人們的認可，也不知道那些金主是怎么商量的就給這塊場地包了下來。

至于交換的代價嘛......她瞥了眼展廳周遭那些的無聊至極的廣告欄位，只覺得他們杵在那就像是污染自己的藝術一樣，什么房地產公司保險公司都來了。

“嗯哼嗯哼，”藍卿到底還是拉下了這個面子，“他在哪，我去接一下他。”

“現在應該在vip室吧？”

“好，”藍卿敷衍的點了下頭，“你在這里幫一下黃姐的忙吧，記得把排風系統的排量開大一級，省的煙太濃，我自己過去就行了。”

轉過防火隔離帶時，她突然剎住腳步。

主展區背后的環形臺前站著一個人。

這里幾乎沒什么人來，因為并不是一個絕佳的觀賞地點。

深灰色西裝，挺括得像刀裁出來的背影。他沒有戴發放的氧氣面罩，就這么直接站在燃燒的畫布前，仿佛感受不到熱浪。

藍卿瞇起眼。

火光照亮男人的側臉時，鋒銳的下頷線似乎在用力繃緊，她注意到他的睫毛在輕微顫抖——那不是因為煙霧刺激，而是某種更深的、生理性的戰栗。

他的左手死死攥著右手腕表，金屬表帶已經勒進皮膚里。

“oi，”藍卿從旁邊抓起一個氧氣面罩，“這里不讓自虐！你靠那么近是要跳進去嗎？”

男人轉過頭。

下一秒，他瞳孔驟縮，踉蹌后退時撞翻了防火警示牌。藍卿看見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聽見他喉嚨里擠出的、窒息般的抽氣聲——

像十七歲那年，她被濃煙嗆醒時的聲音。

后來藍卿總是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在韓觀鴻倒地前接住他的。

只記得他西裝面料下緊繃的肌肉，記得他砸在她肩胛骨上的冷汗，記得他咬緊的牙關間漏出的半句“母親”。

她把人拖到后面的安全通道，略有些粗暴的解開男人襯衫的風紀扣，然后把氧氣面罩扣在了他的臉上。

“四秒吸氣，三秒屏息，四秒呼氣。“她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韻律，“跟著我的計數。“

當韓觀鴻終于找回呼吸時，只聽到她有些好笑的聲線，“第一次見面就投懷送抱？看來下次還是在入場票背后寫清楚心臟病人員禁止入內比較好？”

面罩玻璃因他的呼吸泛起白霧。韓觀鴻透過水汽看她。

沿著左手手腕上狀似火焰的紋身掃視而去，目光落在她鎖骨處的顏料漬上——那抹鈷藍，和他母親最后一幅水彩畫的底色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