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年忽然想起要把老家的房子買回來……

我們大概一兩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因為父親們是很要好的朋友，我們自然也是。

我們曾經一起坐在衣柜里吃巧克力，巧克力化了一輩子，也化了我們倆一身。還有，我們倆總是把她家的沙發當蹦床，把她家的沙發前前后后跳壞兩套。這樣的事情很多很多，多到說不完了。

她從出生起就住在那房子里，一直長到十歲，然后搬走了。我們倆，也在那里度過了他人生中最快樂的十年。

她把那房子買來后，裝成了和原來一模一樣的，家具、壁紙、陳設全都一樣。剛裝好的時候，她還把我叫來一起慶祝。還記得那天我陪她喝酒，一直到凌晨，她很少醉，酒量隨了她父親，可那天卻是實打實的醉了。她躺在和小時候一樣的木地板上嚎啕大哭，然后又笑，嘴里還含含糊糊的說著什么人的名字，有很傷過她的人，也有她很愛過的人的名字。那天晚上，我們在地板上躺了一整夜，她一直掛在我身上，夢里都在說舍不得我。

第二天我問她，她只笑笑說昨天喝斷片了，什么都不記得了。我知道，這些年來，她心里藏了太多事，沒有人可以說。上學的時候我不在她身邊，在家里面對父母又一言難盡，我總是想，那時我要能一直在她身邊就好了。

她總是看起來很豪爽，很大方，很樂觀，也有人說她很有氣魄。可是只有我一個人看見過，她一個人坐在黑著燈的家里，落地窗前，看著外邊的萬家燈火，一句話也不說；只有我看見她倒在空空的酒瓶堆里，喝的爛醉；只有我見過她環抱著自己，小小的一個躲在角落里。她總是在過著別人眼里很瀟灑，很幸福的生活，她說她這輩子都好像在為了讓別人覺得她過得很幸福。

每每看見她這樣，我總是沉默。我只是一個保守秘密的人，負責幫她把她的這一面好好藏起來，繼續維持一個幸福的假象。

有人說她是聽話的好學生，有人說她是年輕有為的上司，有人說她是花瓶，有人說她是成功的律師合伙人，有人說她是大齡剩女，有人說她是不讓父母省心的叛逆孩子，也有人說她是有遠大抱負的金牌律師。

可是在我這兒，她只是那個連美瞳都戴不進去的笨蛋……

是，李佳然，我閨蜜，今天死了。7月28日，在她50歲生日。

昨天晚上她突然叫我帶上澄子，今天要來一趟，我有預感，這是最后的告別，我沒有說話。只最后說了句再見，我聽他頓了一下，也說了再見。

今天晚上，我按約定到了她老家的房子里，按小時候說的，她家總是留一把鑰匙給我。我將鑰匙插入鎖孔，扭動、打開，很亂，像她的風格。陽臺上還有她沒喝完的紅酒。我進到臥室，她躺在床上，床前燈開著，我拍拍她，她不動，手是冰涼的，床前有安眠藥，是這一天還是來了。我一時間忽然什么聲音也聽不到了，澄子大步邁上來，搖著她要把我拉開。

后來來了好多人，有護士，有醫生，我一直攥著她的手，他們把我拉開。他們的嘴巴好像在動，可是我什么都聽不見，然后我就好像什么都不記得了。到了醫院，她進急診室，我記得我明明沒哭，可是橙子說我的妝全花了，可是我明明沒哭吧。

再后來，我又莫名其妙的睡著了，做了個夢，夢里她拉著我的手和我說：“讓我走吧。”

她笑著，但是流著淚，穿了一身很素的衣裳，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