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大野在她的茅草院內獨來獨往,野丫將熬制好的藥放于灶臺,也不知他是何時喝光,搗碎好的外傷藥置于院內桌上,也不知何時拿走,單留下上一次敷藥纏著的紗布,傷口也不讓她瞧了,真頭疼。
不過到飯點他到知道現出真身,可仍不多說一字。
野丫覺得憋屈,這明明是她將他救治回來,見他傷著,連自己的閨房都騰給了他,自己挪到柴房去了,可怎么感覺自己這是請了尊菩薩?真是大爺!
“大野,今日你把碗給刷了!”
這日剛用過膳,野丫雙手抱于胸前,仰著頭惡狠狠的盯著大野。
“不刷!”
大野起身離開,可不知野丫從何處掏出來一根掃帚,一棍子下去打在竹凳上。
“今日必須刷碗!”
大野見那掃帚,先是一愣,隨后瞥了眼野丫,臉上的不屑讓野丫抓狂,她握緊掃帚,胸口被惡氣沖刷,一起一伏涌動起來。
“大野,你以為我真不敢打你?”
說完,便真揚起掃帚用力撲到大野挺拔的背脊上。
可不見他閃躲,野丫倒心虛了,這可是她用盡全力撲過去的,定是很疼,忙棄了那掃帚,跺起腳來,
“你傻呀,怎么不躲開!”
大野卻只動了動肩膀,看著她道,“消氣了?”
野丫滿臉驚愕,搞半天,這人知道此段時日她憋屈的慌呀。
隨即,便見大野皺著眉說道,“野丫,我頭疼,你安靜兩日!”
野丫揚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來一個頭的大野,說不出話來,可心里還是堵得慌,自己像個老媽媽樣養了他幾日,這臭脾氣真不招人喜歡,還是六七歲時聽話,又于心不忍,安慰他道,
“你本就傷在腦子,這幾日幫你施針定是促進了腦內血液,慢慢會恢復如常,只不過這些日子會有不適!”
大野聽了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突然閃爍,透著驚慌,“野丫,我,是不是…我…”
他滾了滾喉結,沒說下去,野丫卻擔心她的治療方案出問題,真想快點將這樣的大野治好丟出她的茅草院。
“莫慌,傷及大腦會有這樣一段時日!”
大野看向野丫,見她滿是真誠,眨了兩下眼,“野丫,我,我…”
他慢慢揚起手,看著自己虎口滿是厚繭的掌心,隨后緊緊握成雙拳,終究問不出口,一眨眼便竄了出去。
野丫見他滿是惆悵,看來他大概能猜到自己是個殺手,或許還聯想到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這也許是這幾日他不肯見人的原因吧。
是夜,依舊不見大野回來,野丫搬著張藤椅坐在老桑樹底下,搭著二郎腿,搖著蒲扇。
夜色朗朗,不遠處的田里偶爾傳來幾聲蛙叫,阿來靜悄悄的趴在藤椅下,和以往的每個夏日一樣。
“阿來,老桑,你們說大野是不是就這樣走了,哎,走了也好,我也省得操這份心幫他療傷!”
野丫搖著扇子,看著遠處的星空,“自從師傅死后可沒人陪我說話了!”
她盤腿坐在那騰椅上,椅子吱呀吱呀的晃了兩下,半晌,握著手中的蒲扇指向不遠的星空破口大罵道,“大野,你這臭小子真沒良心,我千辛萬苦把你撿回來,日日夜夜給你療傷,走也不說一聲,真是…這良心被…被…”
她罵到一半,看了眼阿來,阿來此時坐了起來,似乎知道她要罵什么,野丫忙收起蒲扇,拍拍阿來的頭,“沒說你!”
隨后將蒲扇蓋在臉上躺進藤椅里,藤椅又吱呀吱呀晃動起來。
此時,桑樹上傳來蟬鳴聲,野丫挪開蒲扇,瞪著雙眼準備去尋那只不識趣的蟬,哪知,頭頂那樹杈上坐躺著一個人,正抓著一個酒瓶冷冷看向她。
野丫不禁打了一個哆嗦,彈了起來,藤椅跟著慌亂的一陣咯吱響,“大野,你什么時候在那的?不是走了?”
大野沒說話,揚頭喝了一口酒,樹枝上還掛了好幾個瓶子,看來他坐在那有一會了,野丫有些心虛。
“大野,我剛罵你了!”
大野如往常一樣依舊沒有回話。
野丫盯著他看了半晌,知道他心里不痛快。
“大野,還有嗎?”
大野瞟向野丫,見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酒瓶,便在樹枝上取下一瓶朝樹下丟去,剛好砸進野丫的懷里。
野丫聞了聞這酒香,“真不錯,哪來的?”
大野終于開了口,“胖嬸家偷的!”
野丫聽了呵呵大笑起來,“好小子,學壞了!”
隨后望向遠處的星空,躺在藤椅里喝了幾口,大野也坐躺在樹杈上看向同一個星空。
二人無話。
酒過半,野丫突然看著星空緩緩開口。
“大野,我曾經有段時間也特別討厭自己,討厭自己的家世,討厭這世間的一切。”
她喝了口酒,繼續說道,“可師傅告訴我,我們活著不能決定自己的出處,但能掌控自己的出路。既然逃離出來,那便要忘記過往!”
她望向遠處的星辰,笑道,“就如這世間星辰般,永遠選擇自己最喜的一面,發著光亮照著自己,不為他人,只為自己!”
大野瞥了她一眼,她瞧著天邊的兩眼如星辰般發著光,也許世間就她這一人如此形容萬般星辰的美只是為了自己。
隨后,便見她收回了目光看著樹杈上的大野,“師傅告訴我,不管以前是什么人,我們都可以重新開始,只做自己,做自己覺得對的事喜歡的事!”
“我心眼小,做不到利國利民,但起碼對得住自己!”
野丫咧嘴一笑,月色籠罩下,嘴角塌陷的大窩也沒有那么突兀,只見她笑得靈動,
“大野,你也可以!”
大野不再看他,目光挪向遠處不知在想什么,待酒喝光了,便從樹上跳了下來,又視若無物的從野丫身旁走過。
野丫見狀,從躺椅上跳了起來,“哎哎,這是幾個意思?…大野…大野…臭小子,我說這么多你好歹吱個聲呀,真沒禮貌!”
半天后,卻見他卷著鋪蓋從野丫的屋子里出來進了柴房,將柴房里野丫的鋪蓋搬了出來。
野丫見狀搖著蒲扇呆呆的看著,“這是長大了?知道睡在女子閨房不妥?”
接下來幾日,野丫給他又施了幾回針,大野每一次開眼都讓野丫覺得陌生,眼中透著的寒氣一次比一次凌冽,將人越推越遠,讓野丫想起最開始那日見著的那雙眼,冷若冰霜,透著殺氣,讓人不寒而栗,這讓她越發懷念心智只六七歲的大野。
這日,野丫滿是興奮的從外頭跑回來,還沒進院便大喊,“阿來,大野,我發現了一個漂亮的地,帶你們去看看!”
阿來搖著尾巴老遠便瘸著腿跑來,可不見大野。
大野現今整日見不著人,可野丫知道他沒離開,因為大野答應過,離開起碼會告知她一聲。
“阿來,那我只帶你去看咯!”
她有些失落的拍了拍阿來的頭,剛轉身,大野不知從哪里竄了出來,靜靜的落在她的面前。
野丫嚇一跳,“大野,你能發出點聲響嗎?大白天會把人嚇死!”
野丫有些生氣,可也掩飾不住能和他分享的快樂。
“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可漂亮了,快走,等起風了便沒有了,快!”
她拉著大野的手便跑了起來,瞧不見大野清冷的眸子里盯著被她自然牽著的手閃過一絲詫異,那雙長腿竟也跟著她跑了起來。
那是一處開得正盛的野蒲公英田,這種時日,不用等風,人從一旁路過都會帶起花絮。
“大野,你瞧!”
大野立于一旁,野丫抱起阿來開心的跑進蒲公英里,大大的蒲公英花絮便飄了起來,阿來跳下去,在蒲公英田里亂竄,一大片花絮拉著小尾巴飛了滿天,野丫在這些小絮里開心的轉著,像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大野看著她瞇了瞇眼,眼中不見任何情緒,野丫停下來,抓著一顆蒲公英走到他面前。
“大野,你看這蒲公英,看似自由,也很無奈,他們飄向四海八方,有時是身不由己…”
她將蒲公英遞到大野手里,“可我相信你,定不會再受擺布!”
野丫笑得很甜,眼里透著星光,“我知道,你傷全好了,也全部記起來了,不管以前是如何身不由己,我希望你忘記從前,重新開始為自己好好活著!”
野丫知道,大野定是在刀尖舔血的過活,還沒有她一個挖藥材的人來的自在,這些日子她約莫知道這人雖冷,可心卻不壞,如能好好活,也不枉費她這些日子辛苦的救治,總歸有一日,他們便會橋歸橋,路歸路。
大野拉了一下嘴角,自他逐漸清明以來,從未見過他笑,也許在野丫見來,這算是笑。
“野丫,你真天真!”
隨后他轉身,揚了手里的蒲公英,“野丫,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說罷,頭也不回的越走越遠,野丫抱起阿來,這狗太老,這般動了動便趴在她腳下喘著氣,她摸了摸阿來的頭。
“阿來,以后又只我們過活咯,救治人這種事確實麻煩,不如挖挖草藥來得輕松,我們回吧!”
她抱著阿來朝另一個方向走去,心里卻閃過只六七歲心智時大野的那雙眼。
……
“王爺,各路兵馬已備好,隨時待命!”
一戴刀侍衛單膝跪地,手中捧著半邊黑色面甲遞與站著的人,那人盯著面具若有所思,身旁揚起來一朵蒲公英花絮,他瞥了眼,周身蕩出來一絲寒氣,蒲公英花絮被推得不見蹤跡,隨即冷哼一聲,揚起兩根骨節分明的指捏著面具戴于臉。
面具上,雙目如炬,泛著刺骨寒光,似能穿透心扉,殺人于無形,讓人不敢直視。
“好,這筆賬我定要好好清算!回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