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起了雨,野丫正睡得迷糊,不知怎的便被人封了嘴套進了一個麻布袋里,丟進一輛馬車上。
車輪滾滾,一路顛簸,野丫心想著,這大概是去郊外流民營了,可她本就沒想要逃,著實沒必要將她綁這般牢,真不舒坦。
正掙扎著,有人便給她松了綁,剛從麻布袋子里鉆了出來,便被人一腳給踹下了馬車,連滾了兩圈才停在一個泥坑里。
野丫從泥坑里爬起來,揉著撞疼的屁股破口大罵,“真不是東西,叫我一聲我自己下便是,這…哎呦喂…疼死我了!”
這雨也是,沒見停歇,這會還不見小,打在身上透著一股寒意。野丫抱著自己的身子,靠著一排草墩子窩著,心想著怎么也得雨停了,天亮了,才能尋進流民營。
這雨下了一整夜,天快破曉才見停。
野丫被折騰了一晚,這會還沒醒,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吵得她不得不睜開眼。
她從草墩子里鉆出來一個頭,便見幾個衣衫襤褸滿身泥濘的男女往一排柵欄走去,柵欄圍著兩三間茅草屋子,野丫想著那邊大概是流民營了。
野丫從草墩子里鉆出來,跟在那群人身后,頭發上還插著幾根枯草,滿身污垢,和這逃荒者別無二樣。
一群人停在柵欄外便沒了動靜,站在柵欄口安靜的盯著那幾間茅草屋子看,大概過了一柱香時間,里面嘎吱嘎吱才拉開了門。
這群人便伸著脖子扒拉著嘴瞧著里頭的動靜,見幾名官差出來了這才沸騰起來。
“官爺,今日府衙可有糧食運過來,我們這已經斷糧三日了!”
“是呀官爺,這老人小孩受不住啊,最近病的人也越來越多,大夫來了兩趟,可配不齊藥,這病情越發嚴重了!”
“官爺,您通融通融,起碼讓我們吃上點東西!”
“官爺…”
“去去去,都進去等著!”
一個胡子拉碴的胖衙役揮手趕了趕,“上頭沒有,我們哥幾個在這里守著也不易…”
只瞧著他話音剛落,遠處便噠噠噠的傳來馬踏聲,不一會便見一隊騎兵停在了他們面前。
領頭的騎兵一手抓著韁繩挺著背脊吼道,“流民營管事的可在?”
那胖衙役忙舉著只手哈著腰出了那柵欄,舔著笑臉靠向騎兵。
“爺,在,在,我在!”
騎兵頭領瞥了眼胖衙役,冷哼一聲,“流民現今安頓如何?病疫可控制?”
“爺,流民現都在前頭的土地廟里,病情越發嚴重,不知上頭何時再來大夫,這糧食近兩日不見來,更不要說湯藥了!”
騎兵頭領聽胖衙役說著,坐在馬背上看著前面幾個流民瞇了瞇眼,胖衙役會意,忙上前一步,“爺,這幾個是每日輪流來領糧的,近來病情沒受控制,我們便搬到這里來了,土地廟那邊也有人輪班看著!”
騎兵頭領看向那遠處土地廟,扯了下韁繩,腳用力蹬了一下馬肚子,馬便向前跑去,后面十來匹馬也跟著一起動了。
胖衙役見狀,忙拖著粗腿跟了過去,其余的衙役和流民們也動了起來,不知這隊騎兵是否帶來了糧食和藥物?
野丫走在最后,想著這流民營離京都不知有多遠,待會還得走回京都定是辛苦的,如能弄匹馬那便是輕松些。
她心這般想著便瞧向前面跑遠了的馬匹,那馬真不錯。
野丫走的慢,待她靠近時,騎兵已將土地廟團團圍住,十幾個衙役全守在外面。
遠遠看去,大雨洗刷后讓不堪的土地廟顯得愈發蕭瑟和破敗,廟中的門窗也都用木頭和稻草勉強支撐著,感覺隨時可能倒塌。
廟宇旁,有一道山溝,山溝里簡易搭著灶臺,可盆里只有些沙泥混著雨水,或是飄落幾片樹葉或雜草。
沿著這條山溝還搭建了一排簡陋的帳篷,帳篷也殘舊不堪,顏色早便退去,在這一深一淺中翻出來裂縫和破洞。
野丫正看著這搖搖欲墜的景致,震驚之余這才恍然這便是流民營。
一個衙役從她身后用力推了一把,她才回過神。
“快過去!沒長耳朵嗎?剛才下令,流民們即刻起,不準踏出這里半步!”
野丫踉蹌了兩步,被這衙役連推帶拖拉進了山溝里。
她立在山溝口子上,這才看清,帳篷里或坐或躺著擠滿了人,泥濘糊了他們的臉,齊刷刷的看向野丫和這些兵役,白白的眼瞳中透著不安和恐慌。
不遠處還時不時有咳嗽聲和呻吟聲從土地廟里傳過來,每一聲哀嚎都揪著人心發慌,嘆著無助與無奈。
野丫不禁回頭又看向那土地廟,病痛的呻吟聲此起彼伏,讓她的內心從未有過如此沉重的窒息感。
“進去!”
一聲厲吼讓她清醒,她不由得周身一顫,后背被人用力推了一把,腳下沒站穩,順著泥道滑進了山溝,衣裳被石子割破了,手臂劃出來血痕,只聽頭頂傳來騎兵頭領粗獷有力的聲響。
“都聽好了,上頭有令,出這溝者,斬!”
騎兵頭領揚著手中的馬鞭,話落,那馬鞭在半空中啪啪發出兩聲響,那一“斬”字和馬鞭的洪亮響聲在山溝里回蕩,頓時嚇得底下流民嚶嚶抽噎。
騎兵們沒有理會,各個面目猙獰,緊緊的守著這條出口。
可這時,一個青年在土地廟門口對著這群騎兵大聲怒吼起來,“你們這是在殺人啊,殺人!我們這五百余人,不讓出進,沒糧,沒湯藥,是要活活餓死病死呀!”
野丫朝青年看過去,他估計是用了全身力氣吼出來這話,這會正倚在廟門口干咳,瘦弱的身子骨倚在門上顫抖,挽起衣袖的手里還緊握著幾株草藥。
“是呀,不能這樣關著我們,我們要糧,要治病…”
“我們要糧,要治病…”
“…”
山溝旁的帳篷里站出來幾個男人附和,流民們立馬喧鬧起來,騎兵頭領見狀,連揮了幾下馬鞭,發出來更響亮的聲音,大伙頓時又安靜了下來。
“都聽好,這是上頭的命令!”
那頭領的聲音鏗鏘有力,讓底下流民們心生畏懼,可那青年倚著門又吼道,“上頭的意思是不理會我們這群人的性命了?”
騎兵頭領怒目瞪向那青年,眼角動了動,咬著牙說道,“將他給我綁起來,吊在廟口!”
兩名騎兵領命便下了馬朝那青年跑去,只聽那青年嘴里還吼道,“天道不公,殺人啊,這是殺人啊…”
兩騎兵正要拿麻繩將青年綁住,廟宇內陸續出來了人,一個個面黃肌瘦,相互攙扶著,“不準,不,咳咳咳,不能綁呀!官爺…”
隨即,從廟宇內走出來的人都跪于地上,“軍爺,不能綁走楊大夫,他也沒了,那我們…我們便沒…咳咳…沒希望啊…”
“軍爺…求你…不能呀!”
求饒聲此起彼伏,連帳篷里的眾人都跪下來,哭喊聲四起,讓野丫震驚之余也有所動容。
她抱著受傷的胳膊走上前,微微抬頭看著騎兵頭領,黑白分明的瞳孔中滿是憤怒。
“敢問朝堂誰下的命令,這是活活將人逼死!奪人性命!”
騎兵頭領抓著韁繩俯身看向野丫,冷笑一聲,“又來一個不知死活的,實話告訴你們,朝堂上最近雜事太多,沒空理會爾等這群螻蟻,如沒疫病還好說,可現在出現了疫病,控制不住,你們便只能在此等死!”
“何人?天子腳下,何人能不顧百姓性命下此命令!”
此話讓人騰升怒火,只見野丫雙拳緊握,定睛看向他,目光堅定而犀利,眼眸中閃著攝人心魄的紅光,周身散發著刺骨的寒氣,似有一種君王的威嚴之氣,咄咄逼人,竟然讓人心生敬畏。
騎兵頭領盯著她細細端詳了半晌,隨即直起腰來,拉了拉韁繩,馬脖子便掉了個頭,冷哼道,“確實是個不怕死的!”
說完,揚了揚手,離開了這里,那兩個綁楊大夫的騎兵便也收了手,退到了山溝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