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水池管理員”風波和“星際大戰”作文的雙重打擊，林曉蕓感覺自己像被抽干了氣的皮球。輔導作業的戰場，每一次沖鋒都讓她身心俱疲。連續兩晚，她都借口加班（實則是在公司樓下咖啡廳對著電腦發呆），把作業輔導的重任“恩賜”般丟給了陳志剛。
陳志剛倒是有些“臨危受命”的使命感。經歷了“管理員”的慘敗和“星際作文”的意外“成功”，他痛定思痛，決定調整策略：**不強行灌輸邏輯，不硬性糾正“神邏輯”，而是嘗試順著樂樂的思路走，先完成目標，再潛移默化引導。簡稱：曲線救國，完成作業優先！
今晚的任務是背誦李白的《靜夜思》。張老師要求熟讀成誦，明天課堂抽查。
書房里，陳志剛沒再整那些撲克牌樂高小人。他拿出打印好的古詩，字很大，還配了水墨風的插圖：一個古人站在窗前，望著月亮，地上有些白霜。
“樂樂，來，我們今天學一首很美的詩，是大詩人李白寫的。”陳志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松愉快，“講的是李白爺爺晚上睡不著覺，看著月亮想家了。”
樂樂湊過來，對“想家”有點共鳴：“哦，就像我上次去奶奶家過夜，晚上想爸爸媽媽一樣嗎？”
“對對對！就是這個感覺！”陳志剛覺得切入點不錯，“來，我們先讀一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樂樂跟著念，磕磕巴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爸爸，‘霜’是什么？是冰箱里的霜嗎？”
“呃…差不多吧，”陳志剛覺得解釋“霜”太復雜，可能又引發十萬個為什么，決定模糊處理，“就是白白的一層，像雪一樣，但更薄，早上有時候在草地上能看到。這里李白爺爺是說，月光照在地上，白白的，他以為是霜。”
“哦，像冰淇淋化了流在地上那樣白白的嗎？”樂樂立刻聯想到他最愛的甜食，眼睛亮晶晶。
陳志剛嘴角抽了抽：“……嗯，有點像吧。來，繼續：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舉頭’就是抬頭，‘望’就是看，‘思故鄉’就是想家。”
樂樂點點頭，跟著念：“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念完，他小眉頭又皺了起來，“爸爸，他為什么低頭想家呀？看著月亮想家不是應該一直看著月亮嗎？低頭干什么？地上又沒有家，只有像冰淇淋化了的霜。”
陳志剛：“……”他感覺自己的“曲線救國”剛起步就遇到了“冰淇淋”路障。“這個…低頭是一種動作，表示他…嗯…想家想得很深沉？”他努力搜索著適合七歲兒童的詞匯，“就是…想啊想啊，想到都低下頭了。”
樂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繼續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冰淇淋）…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他自動把“霜”替換成了更形象的“冰淇淋”。
陳志剛聽著那聲清脆的“冰淇淋”，眼皮跳了跳，但想起自己的新策略——**先完成目標**！他忍住了糾正的沖動，心想：管他霜還是冰淇淋，能背下來就行！反正老師又不會問他“霜”是什么！
“背得很好！樂樂真棒！再來幾遍就熟了！”陳志剛大力表揚，試圖強化。
于是，書房里響起了樂樂清脆的、充滿個人特色的誦讀聲：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冰淇淋**！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冰淇淋**！”
>……
每一次“冰淇淋”都像一根小針，扎在陳志剛試圖淡定的神經上，但他強忍著，臉上保持著鼓勵的笑容：“對！就這樣！背得真好！記住這個感覺！”
倚在門框上“暗中觀察”的林曉蕓，聽著里面一遍遍傳來的“疑是地上冰淇淋”，眉頭越皺越緊。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推門走了進去。
“陳志剛！”林曉蕓的聲音不高，但帶著風雨欲來的壓抑，“你讓他背的什么玩意兒？‘疑是地上冰淇淋’？李白的棺材板都要壓不住了！”
陳志剛趕緊解釋：“老婆，策略！這是策略！先讓他順溜地背下來！‘霜’對他來說太抽象，他用‘冰淇淋’替代，更容易記住發音和流程！你看他背得多快！明天能交差就行！理解詩意…以后慢慢來嘛！”他試圖用“效率”和“完成度”來說服妻子。
林曉蕓看著兒子一臉“我背得很好爸爸夸我了”的表情，再看看老公那副“我這是智慧妥協”的樣子，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天靈蓋。
“慢慢來？！這能慢慢來嗎？！”林曉蕓壓低聲音，怕嚇到樂樂，但語氣鋒利如刀，“古詩的意境、用詞的精準，全被這‘冰淇淋’毀了！他現在腦子里就是李白對著地上化的冰淇淋想家！這畫面能看嗎？！以后改都改不過來！這叫飲鴆止渴！你這哪是輔導，是禍害傳統文化！”
“哪有那么嚴重！”陳志剛也急了，“就是個記憶方法！他記住發音不就行了？考試又不會考‘霜’能不能換成‘冰淇淋’！張老師只要求背誦，沒要求深刻理解詩意！”
“背誦？你聽聽他背的！‘疑是地上冰淇淋’！明天課堂上他要是這么背出來，張老師怎么想？同學怎么笑他？‘星際作文’剛過去，‘冰淇淋李白’又來了！陳樂樂在班上還要不要形象了？！”林曉蕓最擔心的還是孩子當眾出丑。
“那…那我現在再跟他強調一下是‘霜’？”陳志剛有點底氣不足了。
“晚了！他腦子里現在全是冰淇淋了！你強行改，他又混亂了！”林曉蕓氣得胸口起伏，看著一臉懵懂、還不知道父母在吵什么的樂樂，再看看同樣一臉糾結的陳志剛，只覺得心力交瘁。
她深吸一口氣，指著陳志剛：“你！出去！今晚輔導到此結束！”然后又轉向樂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點，“樂樂，跟媽媽再讀幾遍。記住，是‘疑是地上霜’，像早上草上白白的那種東西，不是冰淇淋。李白爺爺很窮的，沒有冰淇淋吃。”
樂樂看看怒氣沖沖的媽媽，又看看垂頭喪氣被“驅逐”出書房的爸爸，小臉皺成了一團。他小聲地、帶著點不確定和委屈，跟著媽媽念：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聲音明顯沒有剛才背“冰淇淋”時那么自信和歡快了。
書房外，陳志剛靠在墻上，聽著里面傳來的、妻子刻意放緩的領讀聲和兒子小心翼翼的跟讀聲，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他的“曲線救國”、“完成優先”策略，在妻子對“文化準確性”和“孩子形象”的嚴防死守下，再次宣告破產。
他低頭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仿佛還能聽到樂樂那清脆的“疑是地上冰淇淋”。那一刻，他忽然有點迷茫：在輔導作業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中，到底有沒有一條路，既能讓孩子完成任務，又能保護他的想象力和快樂，還能讓妻子滿意、讓老師挑不出錯、讓李白他老人家安息的？
這要求，似乎比讓那個“傻”管理員關掉出水管還要難上百倍。
而書房里，樂樂機械地跟著媽媽念著“地上霜”，小腦袋里卻忍不住想：沒有冰淇淋吃……李白爺爺好可憐哦……他要是活到現在就好了，我請他吃草莓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