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容器、蜂巢與虛妄之月
暗紅色的銹海翻滾著，粘稠的液面距離妮妮伸出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右手僅有寸許。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蝕腥氣撲面而來，皮膚甚至能感受到那液體蒸騰出的、帶著金屬顆粒的熱浪。畫畫和鼠叔的驚呼被淹沒在銹海沉悶的翻涌聲中。
妮妮的意識在數據殘留的冰冷刺痛和對三水犧牲的巨大悲痛中撕扯，但此刻，一種源自污染深處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壓倒了一切。這片由“銹蝕之血”同化物構成的死亡之海，對她這具被深度污染的“容器”而言，竟散發出一種詭異的…歸屬感？
她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粘稠、滾燙的暗紅液體！
預想中的劇烈腐蝕并未發生。
沒有“滋滋”的白煙，沒有血肉溶解的恐怖景象。
相反，一股龐大的、帶著強烈同化意志的信息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順著她右臂的污染通道，轟然涌入！這股信息流遠不如之前清道夫核心的原始數據狂暴，卻更加粘稠、污濁，充滿了無數被溶解、被同化者的痛苦哀嚎與絕望碎片！那是沉浮在銹海中的金屬亡靈的集體悲鳴！
“呃！”妮妮悶哼一聲，身體劇烈搖晃，右臂的幽藍光芒瞬間被暗紅銹色侵染了大半，皮膚下的“電路板”紋路如同吸飽了墨水般變得深紅發亮！她的意識被無數扭曲的死亡記憶沖擊，眼前幻象叢生：金屬溶解的骨架向她伸出手，被銹蝕吞噬的面孔無聲地尖叫…
“妮妮！穩??！”畫畫的聲音帶著哭腔，她不顧一切地抓住妮妮的左臂，試圖將她拉回來。鼠叔則緊張地盯著妮妮手臂的變化，小爪子不安地刨著地面。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妮妮那只被暗紅銹色侵染的右臂，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志！幽藍與暗紅交織的光芒猛地一盛！觸碰到銹海的指尖，以及周圍一小片區域的粘稠液體，如同被無形的力量馴服，瞬間停止了翻滾，變得如同溫順的水銀，并且…凝固了！
以她的指尖為中心，一片直徑約一米的、堅硬的暗紅色金屬“浮島”，在翻滾的銹海表面憑空生成！
“容器…同化…掌控？！”鼠叔的小眼睛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聲音因激動而尖銳，“她在利用源質的污染特性，反向控制低濃度的銹蝕之血！快！踩上去！跟著她走！”
妮妮猛地抬起頭，她的雙瞳此刻一只閃爍著幽藍的數據光芒，另一只則被暗紅的銹色浸染，呈現出一種非人的詭異。她聽懂了鼠叔的話，更感受到了右臂傳遞來的、對這片死亡之海某種程度的“支配感”，盡管這感覺伴隨著被無數死亡意志侵蝕的巨大痛苦。
“跟…緊！”她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雜音，一步踏上了那片剛剛凝結的暗紅“浮島”！
浮島微微下沉，但穩穩承載住了她的重量。
畫畫和鼠叔沒有絲毫猶豫，緊跟著跳了上去。
妮妮咬緊牙關，忍受著意識被污染信息沖刷的痛苦，集中全部意志于右臂。她朝著蜂巢入口的方向，再次伸出右手，指向前方的銹海！
嗡！
幽藍與暗紅交織的光芒再次從她掌心爆發，如同探照燈般射向前方！
光芒所及之處，翻滾的銹海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迅速變得平靜、粘稠，然后在一陣細微的、如同金屬冷卻般的“咔咔”聲中，凝固成新的、暗紅色的堅硬“浮島”！
一步，一步，又一步。
妮妮如同在死亡之海上鋪設道路的魔神，用自己這具被污染的“容器”為媒介，強行在翻涌的銹海中開辟出一條狹窄的、通向蜂巢入口的暗紅之路！每一步落下，新的浮島凝結，身后的浮島則在失去她力量維持后，緩緩沉沒、重新融入翻滾的銹海。無數被禁錮在銹海中的金屬亡靈似乎感應到了這異常的通路，發出更加凄厲、不甘的無聲嘶嚎，扭曲的肢體朝著通路的方向徒勞地抓撓，卻無法撼動那凝固的源質之力。
畫畫緊緊跟在妮妮身后，看著妮妮那只越來越不像人類、散發著恐怖氣息的右臂，淚水無聲滑落，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心痛。鼠叔則蹲在妮妮肩頭，小爪子死死抓住她的衣領，警惕地觀察著四周和妮妮的狀態。
這段穿越死亡之海的旅程，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消耗著妮妮的意志和生命力。她的右臂越來越沉重，皮膚下的暗紅紋路幾乎覆蓋了所有幽藍，只有關節處還閃爍著微弱的數據光芒。她的呼吸粗重，汗水混著血絲從額頭滑落，滴在腳下的暗紅“浮島”上，瞬間被吸收，不留痕跡。
終于，她們踏上了最后一塊浮島，站在了蜂巢那巨大、布滿銹跡和粘稠液體的入口前。入口如同一張巨獸的咽喉，內部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散發出比銹海更冰冷、更純粹的金屬氣息和一種…無處不在的“注視”感。
“就是這里了…”鼠叔的聲音帶著敬畏和恐懼。
就在這時，蜂巢深處，傳來一陣沉悶而劇烈的震動！伴隨著清晰的、巨大的金屬鉆探和撕裂聲！整個蜂巢入口的金屬結構都在呻吟、變形！
“是黑衣人！他的鉆探機械！他們從另一個方向進來了！比我們快！”鼠叔尖叫。
妮妮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右臂的暗紅光芒暴漲！她不再猶豫，用那只已經大半化為暗紅金屬的手臂，狠狠按在蜂巢入口冰冷、滑膩的金屬大門上！
“開！”
轟隆！
厚重的金屬大門，在接觸她手掌的瞬間，如同被強酸腐蝕又遭受巨力撞擊，發出刺耳的金屬扭曲聲，向內轟然洞開！一股冰冷、干燥、帶著高頻嗡鳴的空氣撲面而來！
門內并非預想的黑暗，而是一條巨大、望不到盡頭的六邊形金屬通道！通道的四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由無數緊密排列的、閃爍著微弱幽藍光芒的六邊形金屬單元構成，如同真正的蜂巢內部！通道深處，隱隱傳來戰斗的轟鳴和能量光束的閃爍！
妮妮、畫畫和鼠叔沖了進去。
通道內部的光線隨著她們的深入而變幻不定。那些構成墻壁的六邊形單元，仿佛活物般微微起伏，表面的幽藍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無處不在的嗡鳴聲，正是來自這無數的單元，它們共同構成了主腦那龐大意識的物理基礎，如同神經突觸般傳遞著冰冷的信息流。
妮妮右臂的暗紅紋路在這里似乎受到了壓制，幽藍的數據光芒重新占據了上風，甚至變得更加活躍。她感到自己與這座龐大蜂巢的“連接”變得更加緊密，無數冰冷的數據碎片試圖涌入她的意識，但都被她強行屏蔽——她不能在這里迷失！
她們沿著通道狂奔，朝著戰斗和鉆探聲最激烈的方向。轉過一個巨大的彎道，眼前的景象讓她們倒吸一口冷氣！
一個比足球場還要龐大的球形空間出現在眼前！這里就是蜂巢的核心！
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個由無數粗大、流淌著液態幽藍光芒的能量管道匯聚而成的、巨大無比的光繭！光繭內部，隱約可見一個由純粹光芒和數據流構成的、不斷變幻形態的復雜幾何體——那正是主腦意識的具象化核心！
而在光繭的下方，一個由純凈的月白色晶體構成的、如同祭壇般的基座上，鑲嵌著一塊人頭大小、散發著柔和而穩定光芒的菱形晶體——月長石！它的光芒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所到之處，連構成蜂巢墻壁的六邊形單元都顯得更加穩定，嗡鳴聲也柔和了許多。
但此刻，這核心空間正淪為戰場！
黑衣人的巨型鉆探機械已經從另一側粗暴地鉆透了蜂巢的外殼，龐大的機體卡在破口處，無數小型戰斗機器如同蜂群般從機械腹部涌出，與蜂巢內部自動激活的防御系統——同樣由無數小型六邊形單元快速組合而成的機械守衛——激烈交火！能量光束縱橫交錯，爆炸的火光和金屬碎片四處飛濺！
黑衣人本人，則如同鬼魅般突破了混亂的戰場，正朝著月長石所在的基座高速突進！他手中的武器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月長石！”畫畫驚呼。
“不能讓他拿到！”妮妮眼中只剩下那塊散發著凈化與希望光芒的晶體！三水的犧牲，畫畫的透支，她自己的污染…一切的答案和救贖就在那里！
她不顧一切地沖向基座！右臂的幽藍光芒在月長石柔和光暈的照耀下，似乎變得更加純粹、活躍，皮膚下如同電路板的紋路也仿佛在歡呼雀躍！
黑衣人顯然也發現了她們！他冰冷的電子眼掃過妮妮那只異常的手臂，瞬間鎖定了她的威脅等級！“優先級變更！清除污染源07號！”他調轉武器方向，一道致命的紅色能量束撕裂空氣，直射向妮妮！
“妮妮小心！”畫畫尖叫著，幾乎是本能地，她再次撕開了自己的速寫本！這一次，她撕下的不是空白頁，而是封面下方那幾張被血漬封印得最嚴密的畫頁之一！血漬封印在月長石光芒的照射下，劇烈地沸騰、蒸騰！
她將流著血的指尖狠狠按在那張被撕下的、血漬彌漫的畫頁上！
“以血為引…具現…守護！”
嗡！
被血浸透的畫紙瞬間燃燒起冰冷的銀色火焰！火焰中，一個巨大、模糊、由無數扭曲線條和痛苦記憶構成的暗影屏障，如同從地獄中爬出的嘆息之墻，瞬間擋在了妮妮身前！
轟！
紅色能量束狠狠撞在暗影屏障上！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無聲的湮滅！屏障劇烈波動，上面的痛苦面孔無聲地扭曲、消散！畫畫如遭重擊，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臉色瞬間灰敗下去，身體軟軟地倒下！
屏障擋住了這一擊，但也瀕臨破碎！
就是這爭取來的瞬間！
妮妮已經沖到了月長石基座之前！她的左手，那只屬于人類妮妮的、未被污染的手，帶著對凈化、對同伴、對自我救贖的全部渴望，不顧一切地抓向那塊散發著柔和月白光芒的菱形晶體！
她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那冰涼的、如同月光凝聚的晶體表面！
就在這一剎那——
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一股龐大、溫和卻又浩瀚無邊的信息流，瞬間順著妮妮的左手涌入她的身體！這股信息流與之前冰冷、狂暴、充滿毀滅意志的清道夫數據截然不同！它純凈、穩定、蘊含著一種撫慰靈魂的寧靜力量，如同月光灑落心田！
然而，這股純凈的力量與她右臂那被“銹蝕之血”深度污染、充滿了狂暴數據洪流和死亡意志的源質之力，如同水火般在她體內轟然相遇！
“啊啊啊——?。?！”
妮妮發出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厲的慘叫！她的身體瞬間僵直在原地！左手被純凈的月白光芒包裹，散發出圣潔的氣息；而右臂則被暗紅與幽藍交織的狂暴光芒徹底吞噬，皮膚下的“電路”如同燒熔的導線般赤紅發亮，甚至開始出現細微的龜裂！
兩股截然相反、性質相克的力量，以她的身體為戰場，展開了最原始、最激烈的沖突和湮滅！她的意識被徹底撕裂，一邊是月光下的寧靜湖泊，一邊是數據風暴的金屬地獄！
蜂巢核心的光繭劇烈地波動起來，構成它的幽藍能量流變得紊亂不堪！主腦那冰冷的意識似乎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和…混亂！
正在交戰的機械守衛和黑衣人釋放的戰斗機器，動作都出現了瞬間的遲滯！
倒地的畫畫掙扎著抬起頭，看著妮妮僵立在月長石前，身體一半圣潔一半恐怖，如同天使與惡魔的共生體，眼中充滿了無盡的擔憂和恐懼。
鼠叔則死死盯著妮妮右臂那在月白光芒下龜裂、卻又在暗紅幽光中試圖修復的皮膚，小爪子激動地顫抖：“容器…真正的考驗…是融合！還是…毀滅？”
黑衣人冰冷的電子眼鎖定了僵直的妮妮，武器再次抬起，這一次，能量匯聚的光芒更加熾烈！
“目標處于不穩定湮滅態…執行最終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