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辛那“餓七天”的冷酷懲戒尚未見分曉，一道熟悉又帶著嶄新銳意的身影便踏著流轉的日月光輝，回到了九重天闕。

是灼夜。

僅僅數月！

當初送他去參悟晝夜輪轉、時序更迭的玄奧大道時，仲辛已做好了耗費百年光陰的準備。卻未曾想，這向來跳脫不羈的弟弟，竟以如此驚人的速度掌握了這關乎天地運行的核心法則！他周身的氣息沉穩了許多，眼底沉淀著星月交輝的深邃，舉手投足間已能引動周遭光線的明滅流轉，再非昔日那個只知嬉鬧闖禍的少年。

“大哥，”灼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目光卻已敏銳地投向偏殿方向，“為何把靈汐關起來了？還用了捆仙索？”他眉頭微蹙，顯然對仲辛的手段很不認同，“你向來最是清楚，她那性子，是屬順毛驢的，吃軟不吃硬。這般硬來，只會火上澆油，逼得她跟你死磕到底！”

仲辛看著眼前脫胎換骨般的灼夜，心中既感欣慰，又涌起一絲復雜。他當初刻意隔絕灼夜與靈汐，正是怕這丫頭惹出的風波擾了灼夜至關重要的悟道。如今看來，這隔絕……倒像是陰差陽錯成了灼夜破繭的動力？他不動聲色地收回思緒，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她傷了虞衡，冥頑不靈，口出惡言。不加以懲戒，天規何在？”

“傷了虞衡仙子？”灼夜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隨即，一絲了然的、甚至帶著點“同道中人”意味的笑意浮上嘴角。他走近仲辛，壓低聲音，帶著點“大哥你懂的”神情：“大哥，你忘啦？靈汐還是條巴掌大的小龍崽子時，可比現在‘精彩’多了！”灼夜的眼神飄遠，仿佛陷入了那段雞飛狗跳的回憶：

“記得那次瑤池仙宴不？她為了躲開追她的仙鶴童子，滋溜一下就鉆進了瓊華仙子曳地的云霞裙裾里！那仙子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這小混蛋倒好，在里面還不安分，小爪子亂蹬，踩著人家華美的裙裾當滑梯，‘刺啦’一聲……”灼夜做了個撕裂的手勢，忍俊不禁，“好好一件霓裳羽衣當場報廢！瓊華仙子羞憤欲絕，到現在提起這事兒還閉門謝客呢！”

灼夜頓了頓，笑容更盛，帶著點惡作劇得逞的狡黠：“還有那次，咱們看不慣那幾個老家伙為了捧自家不成器的弟子升仙階，在考核仙釀里動手腳，欺負新來的小仙童……嘿！”他朝仲辛擠擠眼，“那幾壇‘加了料’的頂級瓊漿玉液，最后喝進他們嘴里是什么味兒？可是我和靈汐的‘杰作’——童子尿兌的！那臉色，嘖嘖，精彩得能開染坊！這事兒，小弟我可是一力擔了，沒讓她這小不點頂缸。”

灼夜攤手，總結道：“所以啊大哥，她現在這點‘暴脾氣’，比起當年，那都是毛毛雨！您老人家十幾萬年的道行，跟個才化形沒多久的小丫頭較什么真？硬碰硬，只會兩敗俱傷。還是……放我去瞧瞧她吧？我帶了人間的桂花糕，她小時候最愛偷吃這個，餓久了，聞到味兒準保沒脾氣。”灼夜晃了晃手里精巧的食盒，眼中閃著促狹又篤定的光。

“‘人間’？”仲辛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眼神陡然銳利如刀鋒，直刺灼夜，“你竟敢私自下界？”

灼夜心里咯噔一下，暗罵自己嘴快！還不是那幾個天界使者，看他參悟晝夜法則有功，便殷勤地勸他“勞逸結合”，說什么“下界游歷亦是修行”。他耐不住天界清冷，確實偷偷溜下去逛了幾日。但他可是規規矩矩，半點兒亂子沒惹！“大哥息怒！”灼夜連忙賠笑，下意識地撓了撓鼻尖，“就是……就是悶得慌，下去透了口氣，看看風土人情，絕對安分守己！不妨事，不妨事！”

仲辛審視了他片刻，那銳利的目光似乎要將他穿透。最終，他疲憊地揮了揮手，將目光重新投向那死寂的偏殿：“罷了。你去吧。”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妥協和……最后渺茫的期望，“若能開導她一二，也好。”

灼夜如蒙大赦，立刻提起食盒，快步走向偏殿。殿門禁制果然已悄然撤去，門口地上靜靜放著一個紋絲未動的食盤——那是之前仙娥送來的精致靈膳，如今已涼透，顯然連碰都未被碰過。

“靈汐！”灼夜推門而入，聲音帶著重逢的熱切與刻意營造的輕松，“看看誰回來了？想我了沒？”

殿內光線昏暗。靈汐依舊蜷在玉床一角，像一只被遺棄的幼獸。七日水米未進，捆仙索雖已撤去，但她原本瑩潤的臉頰明顯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只有那雙倔強的龍眸，依舊燃燒著不屈的火焰，在蒼白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目。她聞聲，只是眼睫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并未抬頭。

灼夜的心猛地一揪。他一眼瞥見地上靜靜躺著的那只星星人偶——正是他當初耗費心神、采集天河星塵親手為她制作的禮物，如今卻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蒙著塵埃。

“誒，這個怎么掉地上了？”灼夜強壓下心頭的酸澀，故作輕松地彎腰拾起，用袖子仔細拂去上面的灰塵。他將那重新煥發出柔和熒光的人偶，如同捧著最珍貴的寶物，熱情洋溢地遞到靈汐眼前，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給！你看，我把它找回來了！這是我……”

話音未落！

靈汐猛地扭過頭，看也不看那遞到面前的禮物，更沒看灼夜一眼。她干瘦的手臂帶著一股決絕的狠勁，猛地一揮！

“啪嗒！”

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殿內格外刺耳。

那只剛剛被拾起、還帶著灼夜掌心溫度的星星人偶，再次被無情地拍落在地！這一次，它滾了幾滾，黯淡的熒光在陰影里明明滅滅，顯得更加可憐。

“拿走！”靈汐的聲音嘶啞干澀，卻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每一個字都割得人生疼，“我才不要這個丑東西呢！看著就……礙眼！”

灼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那刻意堆起的、陽光燦爛的笑容，如同被瞬間凍結的巖漿，凝固在臉上，寸寸龜裂。他眼底的熱切光芒，也一點點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