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已經臨近中午，聊吧里也有了客人，孟芊芊和羅曉峰都到前面去幫忙。偶爾客人不多的時候，他們就會客串聆聽者，幫助那些依然孤獨的客人疏解掉心中煩惱。

蘇雨婷依然還沒有離開，可能外面的人都已經把她忘了吧！分享室里響起優美的音樂聲，蘇雨婷這才發現，自己身旁墻壁上竟然還有個小型音箱。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此時正在放的是那首《夜空中最亮的星》，這不禁讓她想起在英國的那段時光。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聽清，那仰望的人，心底的孤獨和嘆息。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記起，曾與我同行，消失在風里的身影。我祈禱擁有一顆透明的心靈，和會流淚的眼睛。給我再去相信的勇氣，越過謊言去擁抱你。每當我找不到存在的意義，每當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請指引我走出去。

蘇雨婷抹掉眼淚，讓自己完全靠在座椅上。這里的椅子很舒服，如果不是今天糟糕的心情，可能真會因此卸掉滿身的疲憊吧！蘇雨婷仰起頭，天花板上有一盞燈，就好像夜空中的那顆星，在自己最迷茫的時候，它能夠指引自己找到那個答案嗎？

呂少杰從休息室中走出來，沒有看到孟芊芊和羅曉峰的身影，知道他們都在忙，便來到吧臺前。

“今天怎么樣？人多嗎？”

笑笑聳了聳肩：“不算多，如果算上之前那位小姐的話，才五個人。”

“之前那位小姐？”呂少杰反應過來應該是蘇雨婷。“她還沒走？”

“沒有。”笑笑搖著頭：“一會兒你們還得去做戶外宣傳吧！要是你們都走了，她再鬧起來怎么辦？”

呂少杰嘆口氣，怎么都沒想到蘇雨婷竟然到現在還沒有離開，這回是真被她給賴上了。“她在哪個房間？”

“11號。”笑笑指著靠里的一間分享室。

“快中午了，你看看訂點餐回來吧！”呂少杰說完，就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笑笑在身后問道：“要幫她也訂點嗎？”

呂少杰猶豫一下，點了點頭。

他沒有直接推開11號的門，只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繞到另一邊。11號分享室的對面就是12號，門此時開著，證明里面沒有人。呂少杰走進去，將分享室關好，面對著那扇緊閉的窗，他坐了下來。

“你好。”

蘇雨婷正沉浸在音樂和自己的思緒中，突然聽到有人跟自己說話，被嚇了一跳，慌忙四處尋找。“誰在說話？你是誰？”

“你還在哭嗎？”那個聲音又響起了。

蘇雨婷這次確認，聲音來源是面前的那扇窗。怎么好像是那個討厭的家伙？

“你是呂少杰？”

蘇雨婷問出這么一句后，抬手就去嘗試推開窗，但卻推不動。她發現窗戶的下面有一個小插銷，輕輕提起，再次嘗試一下，還是推不開。

她不知道，這扇窗的設計是兩邊都有鎖的，單獨只是一面想要打開根本不可能。這也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傾訴者個人隱私，如果不是雙方都認同，這扇窗便是最后的保護色。

蘇雨婷放棄了，她不懂這里的設計，也不明白這里的規矩。她只能確定對面的確是呂少杰，可這個家伙跑到對面去做什么？

“呂少杰，你還想繼續用這樣的方式來羞辱我嗎？”

呂少杰手扶在面前的那扇窗上，他在猶豫要不要打開。不過最終他還是放棄，也許這樣看不到人的狀態更好，否則再次面對她的眼睛，不知道自己還能說出些什么。

“你的那家商場也是隸屬于萬豪國際旗下吧！”呂少杰的聲音再次響起。“像你們這種大型的綜合商場，雖然看起來仍然沿襲百貨的經營模式，但對商品的品牌形象、市場影響力等要求已經越來越高。這便漸漸形成一道門檻，將自身的市場定位架在了中、高消費群體之中。”

沒想到呂少杰突然會和自己說起這些，蘇雨婷隔著那扇窗，出奇地沒有打斷他，安靜聆聽著。

“這樣做的優勢在于可以迅速擴大自身影響力，拿到市場融資，躋身國內一線商業圈，甚至跨出國門成為國際知名品牌。不過同時你們也將失去最大的低端、工薪消費群體青睞，銷量因此受限。在發展前期，這樣做沒有什么不好，萬豪國際現如今的地位，就足以證明一切。可是近些年，隨著市場經營模式的多樣化，消費觀念在逐步發生改變，各種各樣的分銷渠道，對傳統市場發起沖擊。網購、代購、直營，只要消費者愿意，全世界的商品都可以足不出戶便被送到他們面前。而且減少了渠道分銷成本，價格優勢明顯。試問傳統商場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還談什么競爭力？”

類似的話父親在董事會上好像也提起過，蘇雨婷當時心不在焉，并沒有認真去思考過其中道理。此時在這個狹小的房間中，面對著打不開的窗，再次被呂少杰提起，蘇雨婷第一次覺得，好像買賣東西并沒有那么簡單。

呂少杰仍然繼續說著：“改變，是傳統商場無法回避的趨勢，但是如何改變？以你們萬豪國際為例，固有的市場形象已經限制了管理層的思維，架得太高便很難放得下來。在很多人心里，高端品牌如果走上平民路線，就等于承認失敗。但你們卻忘了，商品自身的價值本來就應該由消費者來評定。有人購買，商品才能體現價值。否則，它就只是貨架上的擺設，然后被丟棄到倉庫中遺忘。”

這個道理也許蘇雨婷以前還不太懂，甚至對呂少杰的商品價值一說嗤之以鼻。但經過這次促銷活動，她真切地看到了商場中的情景，漸漸發生著改變，開始有些認同。

“只是...”蘇雨婷終于提出了自己的疑問：“為什么我試著在商場中做出改變，卻依然沒有成效？明明看上去銷量增加了，但由于打折讓利的原因，實際利潤很少，連前期的成本支出都收不回來。”

關于這方面，其實呂少杰也有關注。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上次在商場中見了一面，他便總會有意無意去留心萬豪國際的相關消息。包括城西區的那家商場，連篇累牘的廣告宣傳，就是想不看到都很難。

“你所做出的那些改變只能說是有樣學樣，根本就沒有考慮到真正的市場需求。”

呂少杰的話，讓蘇雨婷以為他又要開始嘲笑自己。卻沒想到，呂少杰這次倒并沒有那個意思。

只聽他繼續說：“相信你這個計劃在萬豪國際內部并沒有得到支持。所以在整個十一黃金周，除了你所在的這家商場，萬豪國際并沒有再給出任何實質上的改變。”

呂少杰的話再次說中了事實真相，這不禁讓蘇雨婷驚訝他的未卜先知。到現在蘇雨婷還記得董事會上那些叔叔伯伯的嘴臉，若不是因為這樣，父親也不會突發心臟病進入醫院。

呂少杰并不知道蘇雨婷心中想到的，所以也沒有留給她更多驚訝的時間。“萬豪國際的整體態度，就是在預示著消費者，我們不會在價格上妥協，更不會降低消費門檻。所以你的一切努力根本無法打破消費者心中固有的想法，反而覺得它更像一個陷阱。我去過城西區那個商業街很多次，也走進過你那家商場。它一直以來的銷售情況都不是很好，如果沒有萬豪國際在背后支持，也許這家商場早就關門了。可你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嗎？那是因為城西區的人口分布主要以工薪階層為主。高檔住宅與主流商圈普遍都集中在城東區及高薪區。當然，相信這些情況萬豪國際的管理層不可能想不到。但出于一個商業帝國的整體構架安排，城西區也是編制這張商業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才有了你那家商場存在的價值。它立在那，就是萬豪國際的一塊招牌，與宣傳廣告也差不多。只是有錢人不會特意跑那么遠到城西區消費，你的那家商場，面對的基本都還是周邊居民及工作者。他們對萬豪國際的傳統認知，促使他們只能望而卻步。”

“可我已經做出足夠的宣傳，將商場促銷打折的消息散布出去，為什么他們還是不愿走進來？”蘇雨婷又問道。

“當然，你的宣傳力度很大，那天我們也是看到你的宣傳才走進去的。不過請問，你的前期宣傳支出是多少？銷售額度是否能夠支撐你的宣傳費用？”

蘇雨婷沒有回答，因為事實就擺在那里。

“先拋開這些宣傳費用不談。你做出這么大的宣傳力度，可是商場里的商品促銷范圍，真達到宣傳中的樣子了嗎？我那天就只是在里面逛了一圈，明顯感覺真正參與打折的商品屈指可數，而且讓利幅度也有限。那些工薪階層的消費者們看到宣傳走進商場，可是面對依然昂貴的商品，即使自己并非完全不能承受，也難免有上當受騙的感覺。一旦消費者有這種心態，誰還會去購買？甚至可能會走出商場后對你們的虛假宣傳做出負面評價，以至于影響到更多消費者。”

“夸大宣傳的手段不是很多超市都在用嗎？而且那天夜市上，你也這么做過。”蘇雨婷提出疑議。

“這就是市場結構不同，你們商場頂著萬豪國際這樣大的招牌，所做的一切宣傳影響都會更大。當然我相信這不是你的錯，那些品牌和商家之所以會選擇加盟萬豪國際，也就是看重它的市場影響力，看重它的高端形象。所以，你的活動計劃、打折要求，很難能夠得到各商家的支持。這也是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供應商站出來，公開集體抵制你的這次促銷行為。”

“為什么我讓工作人員的家人到商場來假裝購買者，也不能帶動銷售呢？在夜市的時候明明看你們做得很有效。”蘇雨婷此時真的就像個小學生，不斷提出著自己心中的疑問。

對面似乎隱隱傳來呂少杰的笑聲：“這就是我為什么說你有樣學樣，還學得不倫不類了。既然是要假裝購買者，那么最基本的就是要購買。可是你找來的那些人，雖然與商場工作人員聊得火熱，但卻幾乎沒有一個人真買過東西，就更不要說仔細去聽他們聊的內容了。也許你會覺得買東西就是付錢、拿貨、走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有錢人是如何選購商品的，但真正的大眾消費者并不會這樣。他們喜歡貨比三家，喜歡討價還價，喜歡認真對比商品的細節。這個過程可能你會覺得無聊，但他們卻樂在其中。你找來的那些人，他們沒有購買欲望，所以忽略了這些過程。甚至在真正的消費者靠近時，輕易便暴露出自己的身份。”

蘇雨婷恍然大悟，難怪呂少杰那么容易便能看出自己的安排，原來竟是如此簡單。

“那我應該怎樣做...？”

蘇雨婷還想再繼續問下去，但對面的呂少杰卻打斷了她。

“好了，你想知道的答案，我能告訴你的都已經說了。蘇小姐，我只是個做小生意的普通人，和你不同，我們從出生就注定不屬于同一個世界。你們那種大商場有自己的生存法則，我一個外人不懂，更不想去懂。希望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就這樣吧！”

“呂少杰，你等等。”

蘇雨婷隱約聽到對面似乎有關門聲，跟著無論她再說什么，對面都不再有任何回應。

她知道呂少杰應該已經離開，便連忙沖出分享室，終于在吧臺前再次見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