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冷水兜頭澆下,激得林茵軒一個(gè)哆嗦,猛地睜開眼。
入目是熟悉的、卻讓她恨入骨髓的雕花拔步床頂。不是陰冷的地牢,也不是亂葬崗的野狗口……她竟然回到了十五歲,被嫡姐林婉“失手”推下荷花池溺水的這一天!
“哼,裝什么死!”刻薄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正是她那位人前溫婉、人后毒蛇的嫡姐林婉。她手里還拎著一個(gè)空了的銅盆,盆沿滴著水,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一絲……快意?“不過是個(gè)卑賤庶女,也配穿母親新賞的云錦?濕了正好,省得污了料子!”
冰冷的衣衫緊貼皮膚,寒氣直往骨頭縫里鉆。前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被誣陷偷盜、被強(qiáng)行嫁給殘暴老侯爺、被榨干最后一點(diǎn)利用價(jià)值后棄如敝履、在地牢里咳血而亡……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眼前這個(gè)所謂的“姐姐”,正享受著本該屬于她的一切!
胸腔里,一股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火焰在燃燒。重活一世,她林茵軒,不再是那個(gè)任人揉捏的軟柿子!
就在林婉得意地轉(zhuǎn)身,準(zhǔn)備叫丫鬟“處理”這個(gè)礙眼的庶妹時(shí)——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突兀地響徹了整個(gè)房間!林婉捂著臉,難以置信地回頭,對上了林茵軒那雙燃著火的眸子。
“大膽!你竟敢……來人!把她給我按住!”林婉身旁的丫頭聞言立馬上前抓住林茵軒手臂,從小到大未曾受過一絲委屈的大小姐出不了這口惡氣誓不罷休。
林婉捂著臉頰,火辣辣的痛感和前所未有的屈辱讓她精致的五官瞬間扭曲。那雙平日里總是裝著無辜溫婉的眸子,此刻噴涌出淬毒般的恨意,死死釘在林茵軒身上。
“反了!反了天了!”林婉的聲音因憤怒和震驚而尖利得變了調(diào),“一個(gè)下賤的庶女,竟敢對本小姐動(dòng)手!你們都是死人嗎?給我按住她!往死里打!”
抓住林茵軒手臂的兩個(gè)丫鬟,是林婉的心腹,平日沒少跟著主子作踐這位不受寵的庶小姐。此刻得了令,更是兇相畢露,一人反剪林茵軒的雙手,另一人抬手就朝著林茵軒濕漉漉的臉頰狠狠扇去!動(dòng)作狠戾,帶著主子的怨毒。
林茵軒渾身濕透冰冷,被反剪的雙手傳來劇痛,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前世被欺辱、被踐踏的絕望記憶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心臟,但更深處,一股由滔天恨意淬煉出的冰寒理智瞬間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她不能硬抗!此刻力量懸殊,硬拼只會(huì)吃虧。
但她也絕不會(huì)再像前世那樣逆來順受!
就在丫鬟的巴掌即將扇到臉上之際,林茵軒猛地將頭一偏,同時(shí)身體順著丫鬟拉扯的力道前一撲!
“啊——!”一聲凄厲的尖叫從林茵軒口中發(fā)出,并非全是偽裝。她整個(gè)人“狼狽”地?fù)涞乖诒鋱?jiān)硬的地面上,額頭甚至“不經(jīng)意”地重重磕了一下床沿,發(fā)出沉悶的“咚”聲。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更顯得她身形單薄,瑟瑟發(fā)抖,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中即將凋零的花朵。
“大小姐饒命!大小姐饒命啊!”林茵軒抬起頭,淚水混合著發(fā)梢滴落的冷水滾滾而下,額頭瞬間紅腫起來,襯著蒼白的小臉,驚懼絕望的神情演得入木三分,“茵軒知錯(cuò)了!茵軒不是故意落水,更不是故意弄濕姐姐的云錦!姐姐饒了茵軒吧!”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破碎而顫抖,充滿了無助和恐懼。
這一撲一哭一求饒,瞬間將場面從“庶女以下犯上掌摑嫡姐”的惡劣性質(zhì),扭轉(zhuǎn)成了“嫡姐因小事責(zé)打落水受驚的庶妹”。林婉那高高舉起準(zhǔn)備親自教訓(xùn)的手,以及丫鬟們兇神惡煞的動(dòng)作,在聞聲趕來的長輩眼中,成了再清晰不過的恃強(qiáng)凌弱!
“住手!你們在做什么?!”
一聲帶著威嚴(yán)和怒意的呵斥如同驚雷般在門口炸響!
門口,不知何時(shí)站著兩位衣著華貴、面色沉凝的婦人。為首的正是林府的老夫人,林婉和林茵軒的祖母。她手中拄著紫檀木龍頭拐杖,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屋內(nèi)的一片狼藉——濕漉漉的地面、摔在地上的銅盆、捂著臉頰一臉怨毒的林婉、兇神惡煞的丫鬟,以及撲倒在地、額頭紅腫、渾身濕透顫抖、哭得梨花帶雨的林茵軒。
老夫人身后半步,站著林府的主母,林婉的生母,周氏。周氏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此刻也布滿了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祖母!母親!”林婉一見到靠山來了,立刻丟開捂臉的手,那清晰的五指印赫然在目,指著地上的林茵軒,哭訴道:“祖母!您要為孫女做主啊!林茵軒這個(gè)賤人!她……她竟敢打我!她以下犯上,目無尊卑!孫女不過看她弄濕了母親賞賜的珍貴云錦,說了她幾句,她就發(fā)瘋一樣撲上來打我!您看她把我打的!”她特意把紅腫的臉頰湊近,哭得聲嘶力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周氏看到女兒臉上的掌印,心疼得不得了,看向林茵軒的目光瞬間充滿了厭惡和狠厲:“反了!真是反了!一個(gè)庶出的賤婢,竟敢對嫡姐動(dòng)手?來人!給我拖下去家法伺候!打死不論!”
“且慢!”老夫人沉聲喝道,拐杖重重頓地。她久經(jīng)風(fēng)霜,深諳后宅之道,林婉的哭訴和林茵軒此刻凄慘可憐的模樣形成了鮮明對比。她目光如炬,看向林茵軒:“茵丫頭,你說!到底怎么回事?為何渾身濕透?又為何動(dòng)手打你姐姐?”語氣雖嚴(yán)厲,卻給了林茵軒說話的機(jī)會(huì)。
林婉和周氏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刀子射向林茵軒,充滿了警告和威脅。
林茵軒心中冷笑,面上卻哭得更加凄楚可憐,她掙扎著想要爬起來行禮,卻又因“虛弱”和“恐懼”而跌坐回去,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劫后余生的驚悸:“祖……祖母……母親……”她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林婉和周氏,仿佛被她們的眼神嚇到,瑟縮了一下,才帶著哭腔道:“回……回祖母,是茵軒不好……茵軒……茵軒方才在荷花池邊看魚,腳下……腳下不知怎地一滑,就……就掉下去了……嗆了好多水……好冷……好怕……”她說著,身體還配合地劇烈顫抖了一下,前世溺死的記憶瞬間涌上,眼神里充滿了真實(shí)的溺水恐懼。
“茵軒醒來就在自己房里了……渾渾噩噩的……不知……不知怎么身上就穿著姐姐的云錦新衣……茵軒惶恐,怕弄臟了……想趕緊換下來……”她語無倫次,顯得慌亂又無辜,“姐姐……姐姐進(jìn)來,許是看到茵軒穿著她的新衣……生了氣……用……用冷水潑醒了茵軒……”她怯怯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銅盆,“茵軒……茵軒剛醒,渾身冷得發(fā)抖,腦子也糊涂……姐姐……姐姐就罵茵軒是賤婢,說茵軒不配穿這衣裳……還要讓人打死茵軒……”她說到這里,仿佛回憶起剛才的恐懼,泣不成聲,“茵軒……茵軒太害怕了……不知……不知怎么就……就沖撞了姐姐……嗚嗚嗚……祖母饒命……茵軒真的不是故意的……茵軒只是好冷……好怕……”
林茵軒的哭訴,句句屬實(shí),卻巧妙地將重點(diǎn)從“她打了林婉”,轉(zhuǎn)移到了“她為何落水”、“為何穿著林婉衣服”、“林婉如何用冷水潑她、辱罵她、還要打死她”這些更能引起長輩對弱者同情和對林婉跋扈不滿的點(diǎn)上。她強(qiáng)調(diào)了“落水受驚”、“剛醒腦子糊涂”、“太害怕”,將自己的反抗行為歸咎于極度的恐懼和本能,弱化了“主動(dòng)攻擊嫡姐”的嚴(yán)重性。
“你胡說!”林婉氣得跳腳,“明明是你自己存心落水裝可憐想博同情!是你偷穿我的衣裳!是你先動(dòng)手打我的!”
“夠了!”老夫人厲聲打斷林婉,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她看著地上狼狽不堪、額頭紅腫、眼神驚惶如同受驚小鹿般的林茵軒,再看看眼前雖然捂著臉但氣勢洶洶、言語刻薄的林婉,心中的天平已然傾斜。
“婉姐兒!”老夫人目光嚴(yán)厲地看向林婉,“身為嫡長女,不知體恤幼妹!妹妹落水受驚,剛撿回一條命,你不思安撫照顧,反而因一件衣裳就潑冷水、口出惡言、喊打喊殺?你的溫婉賢淑都學(xué)到哪里去了?!”她重重敲了下拐杖,“這件云錦,濕了便濕了!難道比一條人命還重要?比姐妹和睦還重要?!”
林婉被祖母當(dāng)眾訓(xùn)斥,尤其還是在最討厭的庶妹面前,氣得渾身發(fā)抖,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敢再頂撞。
周氏心疼女兒,連忙打圓場:“母親息怒,婉姐兒也是一時(shí)情急,看到心愛的衣裳被糟蹋……”
“住口!”老夫人對周氏也沒好氣,“都是你平日里太過縱容!才養(yǎng)成她這般驕縱跋扈的性子!今日之事,茵丫頭固然有錯(cuò),沖動(dòng)失手,但情有可原!若非驚嚇過度,她豈敢如此?倒是你,”她再次指向林婉,“罰你禁足三日,抄寫《女誡》十遍!好好反省!至于這兩個(gè)助紂為虐的丫頭,”她掃了一眼抓住林茵軒的丫鬟,“拖下去,各打十板子!以儆效尤!”
“祖母!”林婉不甘心地叫道。
“再多說一句,禁足一個(gè)月!”老夫人語氣不容置疑。
林婉死死咬住嘴唇,怨毒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地上的林茵軒,幾乎要將她生吞活剝。
老夫人不再理會(huì)她,轉(zhuǎn)而看向林茵軒,語氣緩和了些:“茵丫頭,起來吧。受了驚嚇又著了涼,好生歇著。張嬤嬤,去請府醫(yī)來給二小姐看看傷,開副驅(qū)寒安神的藥。”她頓了頓,目光在林茵軒濕透的衣衫和紅腫的額頭上停留片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以后……小心些。”
“謝……謝祖母垂憐……”林茵軒掙扎著,在聞?dòng)嵹s來的自己那個(gè)怯懦丫鬟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來,對著老夫人深深一福,姿態(tài)柔弱,聲音哽咽,充滿了感激和后怕。她低垂的眼睫下,卻是一片冰封的恨意與冷然。
危機(jī)暫時(shí)化解了。她用前世的記憶和洞悉人心的智慧,演了一場完美的戲,讓林婉吃了個(gè)啞巴虧,更在老夫人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林婉那怨毒的眼神告訴她,這只是開始。但重活一世,她林茵軒早已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就在她垂眸掩住眼底冷光的瞬間,眼角的余光瞥見了林婉袖口處一抹極其細(xì)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黃色粉末痕跡——那是只有精通藥理的林茵軒才能辨認(rèn)出的東西——一種能短暫麻痹神經(jīng)、讓人失足落水的藥粉殘留!
果然,落水不是意外!林茵軒的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夾雜著更深的謀劃涌上心頭。林婉,周氏……你們欠我的,我要你們百倍、千倍地償還!她緩緩直起身,在丫鬟的攙扶下走向內(nèi)室,濕冷的衣衫貼在身上,如同披上了一層復(fù)仇的戰(zhàn)甲。第一步,她贏了。接下來的棋局,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