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因李成胤攪動的流言暗流洶涌。

林茵軒那日在修羅王面前“驚懼失儀”又“應對得體”，在老夫人心中留下了更深的印象。

雖然周氏母女恨得牙癢，明面上的刁難卻不得不收斂幾分，老夫人甚至開始默許林茵軒開始接觸一些簡單的府中庶務，美其名曰“學學管家，靜靜心”。

林茵軒盤算著日期，距離平陽侯娶妻只剩一年的時間，她必須早做打算。

正陪著老夫人核對府中采買的賬冊，管家林忠步履匆匆地進來，臉上帶著罕見的焦慮：“老夫人，不好了。城西的米鋪、油鋪還有炭行，今日都派人來告急，說是貨進不來了！”

老夫人眉頭一皺：“怎么回事？前幾日不是還好好的？”

林忠抹了把汗：“是漕運。不知怎的，從南邊來的幾條最重要的漕船，都被兵部以‘稽查軍需’的名義給扣在通州碼頭了。船上的米糧、布匹、燈油、木炭，都是咱們府上和其他幾大商號訂好的貨。如今市面上這些貨價格飛漲，而且有價無市。那些商戶說，再這樣下去，他們只能關門了。”

“兵部？”老夫人神色凝重，“誰的手筆？如此霸道？”

“聽說是……兵部新上任的倉部郎中，陸文清陸大人。”林忠低聲道，“此人手段強硬，背景也深，據說是……太子殿下的人。”最后一句，他幾乎是用氣音說的。

陸文清？

聽到這個名字，林茵軒心中猛地一凜。

前世那場席卷京城、導致無數小商戶破產、民怨沸騰的“漕運風波”，其幕后黑手正是此人。

陸文清表面是兵部官員，實則利用職權，勾結漕幫和部分勛貴，通過操控漕運、囤積居奇、壟斷民生必需物資，大發國難財。前世，這場風波直到李成胤以雷霆手段回京整頓吏治才被平息，陸文清伏法，但造成的損失已無法挽回。

她記得很清楚，林府在這場風波中損失慘重，庫房幾乎被掏空去填補高價采購的窟窿，周氏更是借機中飽私囊，還甩鍋給當時負責一部分采買的她，讓她在府中處境更加艱難。

沒想到這一世，陸文清竟然提前動手了。而且矛頭似乎直接指向了林府這樣的大戶，是巧合，還是周氏或者太子那邊有意為之。

“祖母。”林茵軒放下賬冊，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擔憂，卻異常清晰，“孫女前些日子去法華寺進香，偶然聽得幾位南邊來的客商閑談，說起今年漕運似乎不太平，常有意外延誤。當時只當是尋常，如今看來，這陸大人扣船的理由，未免太過牽強。‘稽查軍需’？兵部的軍需自有專門的軍糧船運輸，何須扣留滿載民生物資的商船？這分明是……”

她故意停頓，沒有說出勒索或壟斷這樣尖銳的詞，但意思已不言而喻。

老夫人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看向林茵軒的目光多了幾分深意。

“你的意思是……這陸文清是故意刁難，想從中漁利？”老夫人沉聲道。

“孫女不敢妄斷，”林茵軒垂眸，姿態恭謹，言辭卻條理分明，“只是，商人逐利，無端被扣貨船，損失巨大。若想盡快拿回貨物，恐怕不得不滿足某些人的要求。而陸大人扣船的理由冠冕堂皇，旁人即使質疑，也難有證據，更不敢輕易得罪兵部官員，尤其是有背景的官員。”

老夫人臉色陰沉。林府雖貴為尚書府，但兵部實權官員若存心刁難，尤其背后可能還有東宮影子，確實棘手。

府中日常用度巨大，尤其是入冬的炭火和米糧，一旦斷供，后果不堪設想。高價采購那將是巨大的無底洞。

老夫人揉著額角，林弘毅在朝中是個謹慎怕事的，指望他去硬碰兵部，絕無可能。

林茵軒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她抬起頭，目光清澈而堅定地看向老夫人：“祖母，孫女或許有個法子，可以一試。”

“哦？快說！”老夫人精神一振。

“釜底抽薪。”林茵軒吐出四個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陸文清敢如此肆無忌憚，依仗的無非是兩點：一是兵部職權之便，扣船名正言順；二是他料定商戶們等不起，最終只能向他低頭交錢贖貨。”

她頓了頓，前世關于這場風波的細節在腦中飛速閃過，一個清晰的計劃逐漸成型。

“我們若直接去求他或與他硬碰，正中下懷。不如……我們繞過他卡住的漕運節點。”林茵軒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孫女記得，前朝曾因黃河改道廢棄了一條古運河支流，名曰小清河。此河道雖窄，淤積多年，但若能緊急疏通其中一段關鍵淤塞處，便可在通州碼頭下游數十里處，將部分被扣商船上的貨物，通過小船轉運出來避開通州碼頭的封鎖。”

老夫人和張嬤嬤都愣住了，古運河小清河？這簡直聞所未聞。

“這……這可行嗎？那河道早已荒廢，如何能通船？時間也來不及啊。”林忠忍不住質疑。

“可行！”林茵軒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前世洞悉一切的篤定，“孫女幼時曾隨乳母回鄉省親，途經那一帶，對地形尚有印象。小清河淤塞最嚴重處不過三里，若集中人手，征調附近村民，日夜不停，三日之內必可初步疏通，至于小船，京郊漁村和碼頭眾多，重金之下，必能快速征調足夠數量。”

她繼續道，語速加快，條理清晰：“被扣商船上的貨物，并非全是米糧炭火這些笨重之物。布匹、燈油、藥材等，皆可用小船轉運。我們只需聯絡幾家同樣損失慘重、信譽良好且與林府關系尚可的大商戶，像城西趙記布莊、南城保和堂藥鋪，共同出資出力，秘密進行此事，我們負責疏通河道和聯絡船只，他們負責組織人手秘密轉運貨物上岸，快速分散到各自店鋪銷售，以解燃眉之急，平抑物價。”

“妙啊！”張嬤嬤忍不住低呼一聲。這法子，簡直是神來之筆。

不直接對抗陸文清，卻直接挖了他的墻角，一旦部分關鍵物資通過秘密渠道流入市場，陸文清囤積居奇、哄抬物價的陰謀就破了。

那些被扣船只的價值也大打折扣！更重要的是，聯合幾家商戶，力量更大，風險共擔，且能快速見效。

老夫人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眼神明亮銳利的孫女，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她。這哪里還是那個唯唯諾諾、只知垂淚的庶女？這份洞察時局、抓住關鍵、另辟蹊徑的智慧，這份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的氣度簡直是脫胎換骨。

“茵丫頭……你……”老夫人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祖母，”林茵軒再次放軟了聲音，帶著一絲懇求，“此法雖險，卻可一試，若成功，不僅能解林府與幾家商戶之困，更能讓那陸文清偷雞不成蝕把米，不敢再輕易對林府下手。若不成所有責任，孫女愿一力承擔！”她挺直脊背，眼神決絕。

老夫人深深地看著她，最終化為一聲長嘆，帶著前所未有的信任與托付：“好。就依你所言，此事由你全權負責，府中人手、銀錢，盡可調用。林忠，全力配合二小姐，務必辦得隱秘。”

“是！老夫人！二小姐！”林忠此刻對這位二小姐已是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