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杺是被霉味嗆醒的。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發現自己躺在一個昏暗的古色古香的小房間。一床錦被裹著她的身子,繡著并蒂蓮的緞面早褪了光澤,這是小姐用舊了賞給她的。
她動了動手指,腕骨處火辣辣地疼,傷口處的鮮血從包裹傷口的布條里洇出幾團暗褐的花。昨夜被打暈前,那兩個粗使婆子用銅鞭抽了她的雙手數十鞭,罵她這個狼心狗肺的奴才膽敢幫小姐偷鑰匙逃跑。
“小姐……“她感覺喉間像塞了團浸水的棉絮,又毛又刺。太陽穴突突作痛,記憶如潮水倒灌,記憶中的一切都那么自然,仿佛自己本就是在這個世界活了十幾年的人。
記得那夜,青瓦飛檐的何府,西跨院那株老海棠下,穿月白衫子的姑娘倚在廊下,捧著本《牡丹亭》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那是二小姐何婉,她的主子。
三個月前的夜,婉小姐捧著一封邊角發毛的信來找她,指尖抖得厲害:“阿杺,你說那公子……他真的會來嗎?“她記得那天的月光很亮,透過樹葉落在婉小姐臉上,照著她眼尾連脂粉都蓋不住的青灰。
后來婉小姐病了。起初只是茶飯不思,后來咳血,再后來整宿整宿地坐在庭院里,癡癡地望著墻外的一輪明月。何老爺拍著桌子罵“賤蹄子“時,辛杺正蹲在柴房給婉小姐熬藥,藥罐里飄著不知名的苦澀氣味。
婉小姐她裹著辛杺的舊棉襖,發間只插了根木簪,抓住何杺的雙手,說道:“我待你如姐妹十年,求求你就了卻我這一個心愿。就算被抓住打死,我也無憾了。”
那夜何府燈火通明,到處都是犬吠聲、腳步聲。
最后的記憶是在刑房。板子砸在背上的悶響,血珠順著脊梁溝往下淌。她聽見何老爺的罵聲穿透耳膜:“死丫頭!我何家花錢買了你,養你十年,你倒敢幫著二小姐私逃?今日不打死你,難消我心頭氣!“
“醒了?“
沙啞蒼老的女聲驚得辛杺一顫,思緒瞬間從回憶中抽離。她偏過頭,見床帳外立著個老仆婦,手里端著藥碗,皺紋里全是冷笑:“這是二小姐的藥。老爺說了,等你醒了,親自端去西樓,讓她看看,再繼續逃跑,今天的你就是以后的她。“
“西樓……“她啞著嗓子問。
老仆婦的笑更深了:“說是二小姐染了時氣,怕過了病氣給夫人。可誰不知道?那樓早封了七八年年,原是老爺用來關瘋女人的——上個月死了個小妾,說是撞了鬼,這會子倒成了二小姐的福地。“
藥碗湊到她唇邊時,辛杺聞到了熟悉的苦味。她突然想起婉小姐病中咳血的模樣,想起自己被打暈前最后一眼看見的畫面:二小姐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老爺的身邊多了一位俊俏郎君。
“趕緊給我起來,你這個懶皮子。“老仆婦上來拉扯,手勁出奇的大,鮮血又滲的更多,疼得她打了個激靈。
那晚,辛杺分明看到,小姐面如死灰。她心心念念的郎君居然站在爹的旁邊,悠悠的搖晃著扇子,仿佛在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