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是初二,上朝的官員沒有那么多。
杜豆娘減了豆子的量。
她推著石磨,一圈又一圈的轉著。
汗水濕透頭發,她停下來,掏出帕子,輕輕的抹汗。
隔壁高大羊在剁肉,篤篤篤,篤篤篤,十分的有節奏。
杜豆娘剛抹完汗,抬頭一看,高大羊已經翻過圍墻,悄無聲息的落在她面前。
“豆娘。”高大羊輕聲叫。
杜豆娘不動聲色,仍舊推著石磨。
高大羊跟著她,聲音輕輕:“小報刊出去,梅長盛長子梅六齡逼良為娼的事情,因為沒有實質證據,對梅六齡影響不大。”
隔壁剁肉的聲音仍舊十分有節奏。篤篤篤,篤篤篤。
沒有人懷疑剁肉的不是高大羊。
杜豆娘推著石磨,不慌不忙:“我們小報,不需要證據。你先回去。”
“好。”得到杜豆娘的保證,高大羊利落地爬墻,又翻了過去。
磨好的豆子倒進大鍋中,杜豆娘開始升火煮豆漿。
趁著看火的功夫,她彎腰,翻起一塊青磚,從里面掏出用羊皮包好的紙筆來。
梅六齡雖然沒有官職,但他前幾年風頭挺盛的。
幾年前,他進了福王的蹴鞠隊,贏了好些場比賽,名氣差點超越了他父親梅長盛。
不知為何,這兩年他除了蹴鞠尚可,在其他方面倒是挺低調的。
杜豆娘注視著熊熊火光,忽然揚唇,笑了起來。
她在小杌子上攤開紙,開始寫起來。
《風月小報》雖沒有實質的證據,可萬一歪打正著呢?
再者,她對宰相梅長盛是一點好印象都沒有。
大虞被大金大軍壓境,梅長盛非但不主張打仗,還主張要給大金割地進貢。
前幾年甚至還力諫,用公主和親的方式,以求得大金退兵。
皇帝還真聽信了他的讒言,將自己的女兒寶慶公主嫁到大金去。
如此宰相,不配為人。
杜豆娘想著,目光冷了起來。
梅長盛不配為相,大虞有他一日,老百姓就會受苦一日。
木柴在灶膛中發出嗶剝的聲音。
杜豆娘捏著筆,飛快地在紙上寫起來。
寫完之后,她吹干墨,將紙條疊成小小的方勝。
快四更天了。
杜豆娘推著小車出來時,高大羊正好也推著小車出來。
他親熱地靠近杜豆娘:“豆娘,早啊!”
杜豆娘朝他微微一笑:“高大哥,早。”
她不動聲色,將一個蜜丸放在了高大羊的小車上。
高大羊絮絮叨叨的:“這天兒,可真冷!”
“是啊。”杜豆娘應著,“這木柴用起來,比起熱天要費得多。”
高大羊頓了頓,卻是轉了話題:“昨日韋家不是來人,你是如何想的……你總是一個人,也不是辦法……”
杜豆娘垂頭:“我不想再嫁人了……”
田小小在后頭趕上來,陰陽怪氣:“生不出孩子,也不是那般再好嫁的。”
杜豆娘抿了抿唇,推著小推車,匆匆離田小小遠一些。
田小小哼了一聲,看向高大羊:“高大哥,你可莫要被有些女子的外表給騙了!”
高大羊呵呵的笑,也不反駁,一臉的憨厚。
天氣苦寒,今日又是初二,上朝的官員少了許多。
杜豆娘緊了緊自己的短襖,只掃了一眼,便知道有幾位官員偷懶沒來。
四更天上朝,便是年輕人都吃不消,更何況一些年老體衰的官員。
上個月又刮風又下雨,連皇帝都不愛上朝。
若不是御史彈劾,估計這幾日皇帝又不開宮門了。
梅長盛照舊不吃外頭小攤子上的早食,他的長隨倒是捏著一串錢來了:“來兩碗豆腐腦,要咸口的。”
“好。”杜豆娘利落地取過木碗,給裝了兩碗豆腐腦。
梅長盛的長隨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留著八字胡。
給錢的時候數掉了一個銅板。
“誒,客官,錢掉了。”杜豆娘急急捏著銅板遞過去。
長隨端了豆腐腦,匆匆離去。
杜豆娘手中,赫然多了一個小小的方勝。
夜色漆黑,燈光蒙蒙,誰也不知道梅長盛的長隨,與賣豆腐腦的小娘子有過短暫的交接。
梅長盛的馬夫和長隨在車外喝著豆腐腦,梅長盛在車里看新出的《風月小報》。
許是上回小報果真是胡說八道,新出的小報上,并沒有再揪著長子不放,而是說起數日后即將舉行的蹴鞠比賽。
既有蹴鞠比賽,那就有賭局。
小報在猜測,數日后的蹴鞠比賽,哪一隊會贏。
梅長盛一顆心落了肚子,將小報扔在一旁。
京師一年有好幾十場蹴鞠比賽,誰輸誰贏,又有什么打緊,不過是些游戲。
只要兒子不被小報編排,就萬事大吉。
隔著好幾輛馬車,夏中丞舒舒服服的吃了一碗小餛飩,抹干凈嘴巴,也拿起放在一邊的一沓小報。
他本來不愛看小報的,但昨日他在朝堂上狠狠的參了梅長盛一本,他心中那個痛快啊。
他早就看梅長盛不順眼了。
是以昨日他讓下人買了許多小報回來,細細的研究,企圖再從小報里抓到梅長盛的小辮子。
誰知這一看小報,竟是上癮了。
這《風月小報》用詞大膽,膽大包天,連皇帝都罵,不像《邸報》那般措辭小心翼翼,又要顧忌這個又要顧忌那個。
昨日新出的小報雖然沒有再說梅長盛的家事,卻是說起數日后的蹴鞠比賽來。
夏中丞是個文官,不愛蹴鞠,但皇帝愛看,他自然也是要去看的。
他捏著小報,目光忽然落在上頭的幾個字上。
“福王府的蹴鞠隊,球技最高超者,當屬梅六齡……”
……
今日宮門開得比昨日早一些。
官員們提著燈籠進去了,杜豆娘還剩好幾碗豆腐腦,便攏了攏短襖,坐下來數錢。
“小娘子,勞駕,來兩碗豆腐腦。”一道柔和的聲音道。
杜豆娘抬頭,對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
是個年輕的、看起來溫和俊秀的男子。
她將銅板歸攏好,洗凈手,取出干凈的木碗,給男子舀了兩碗豆腐腦。
“就在這里吃。”男子說著,捧起豆腐腦放在桌上,撩起衣袍坐了下來。
杜豆娘在攤子旁邊,擺了幾只簡易的小桌子和小杌子。
又一個年輕的男子走過來,在男子旁邊坐下。
先來的男子氣質干凈,溫潤如玉,后來的男子感覺要活潑些。
二人的氣息,與那些死氣沉沉的官員截然不同。
聽男子的口音,也不像是京師本地人。
這是新上任的官員?
可也沒有著官服,甚至也沒有拎著寫明官位的燈籠。
再者,京師里的官員杜豆娘大抵都省得,可這名男子,她沒有任何印象。
或許是赴京趕考的讀書人。
但這個時辰,他們不好好待在家中,來此處作甚?
不過一瞬,杜豆娘已經猜測許多。
另一廂,田小小沖過來,腳一跺,聲音矯揉,對著溫潤如玉的男子道:“公子,這豆腐腦可吃不飽,我請你吃饅頭可好?”
杜豆娘挑眉,所以,這男子是田小小的爛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