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方不知來去的秘境,潭水幽深不見底,霧氣氤氳中,一枝含苞的荷悄然探頭,仿佛聽到了某種召喚,隨之顯現的是一片寬闊舒展的葉。
荷葉蒼綠,一陣風吹過,裹挾著晶瑩的露珠落入其中。
“小露珠,你怎么了?”一道清朗溫和的聲音問道。
小露珠倉皇哭泣,越來越破碎,不停抖動,仿佛受盡委屈終于回到家見到關愛自己的親人一般。
“何珠大人,您不知道那人間……”
小露珠訴說了許久,風也停住,葉也安靜,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唯獨潭水微微蕩漾,好似也在聽小露珠的人間歷練。這歷練里夾雜了許多血淚傷痕,碎裂痛楚。
“我都知曉了,露珠?!?/p>
荷花輕輕點頭,凝結出透明的手掌輕撫小露珠,“去吧,我的小露珠,回到潭水里好生休養。人間自古多仇怨,我修煉的這段時間,竟不知你們遭受了這樣的苦楚,看來這世道愈發壞了。我的人,自然是我護著,你們吃的苦,自然由我一一討回?!?/p>
“多謝大人庇護?!?/p>
露珠漸漸凝實,不再破碎,順著葉子滾落到潭水。
那里還有數不清的小露珠,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安全、溫暖,仿佛回到母親的羊水里,雖然幽深黑暗,但沒有任何風雨。她閉上眼睛,封閉五感,任由自己墜入。
水面上,已經風云變色。
那一株荷,驀然暴漲,升高,朵朵碩大的花瓣綻開,荷葉越來越闊大,直至覆蓋了整個煙波浩渺的水面。
天地依然靜寂無聲,只有陣陣殺意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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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照在臉上,何珠睜開雙眼。
窗欞破舊開裂,掛著零散的蜘蛛網,太陽就是從那縫隙中斜斜穿進來。
何珠的手擋在眼前,頭痛欲裂。不,不止是頭,渾身都酸痛。拂開凌亂的床帳,從搖搖晃晃的架子床上爬起來,她耗費了很多力氣,頭昏眼花,腹中饑餓如火燒,喉嚨干澀難忍。
她扶著窗邊斷了一條腿的桌子,伸手端起豁了口的茶盅,把冰涼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不好喝,還有一股渾濁的土腥氣,但這具身體需要。
桌子上有個灰撲撲的銅鏡,不知道多久沒磨過,只能照出個不甚清晰的影兒。
“……小賤蹄子不識抬舉,這下惹惱了太太,看她還怎么狂!”
“媽媽少說兩句,她也是可憐呢。”
“可憐個屁!我說桃蕊,你可別被這賤皮子給騙了,勾引爺們兒不學好,沒打死她就算便宜的!要不是她,咱們怎么會落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府里二爺大婚,不知道有多少熱鬧,要發多少賞錢……”
何珠定了定神,身體內的灼燒感稍稍減輕,順手將茶盅摔向門口。
“嘩啦!”
院子里的動靜一停,隨后又傳來老婦提高嗓門的叫罵。
“作死的!還以為自己是二爺的心頭肉啊,也不正眼瞧瞧這是什么地兒!給我擺奶奶的款兒,反了天了!”
很快有個容長臉兒的丫頭走到門口,她穿著一身漿洗的發白的青色衣裙,十八九歲模樣,頭上插著根發烏的銀簪,身條瘦長,正驚訝的看著何珠。
“你醒了?”
桃蕊遲疑的開口,看著何珠發亮的眼,沒料到她還有這個精氣神兒。前兩日燒的不省人事,她還以為……
“還沒死?!焙沃橐徊讲脚驳介T口,嘶啞的聲音刺的桃蕊沒來由的讓開身,讓她繼續往外走。
正午有些炙熱的陽光終于曬到了身上,溫暖的感覺一點點侵染干涸的四肢,很舒服。
面前落下一片陰影,何珠皺眉對上一張發面餅似的老臉。
張媽媽是太太的陪房,平時并不大受重視,也少有能在太太面前露臉的機會,這次是務必要摩拳擦掌好好磋磨磋磨這個不聽話的丫頭,最好是悄無聲息的死了,才能在太太面前大大的邀上一功。
這會兒見何珠清凌凌的一雙眼盯著她,不知怎的有些發怵。
雖然這賤丫頭整個人都在太陽底下,但那眼卻幽深的不見底。張媽媽下意識看了眼地下,有影子,不是鬼。
立時一股被愚弄的火氣沖上來,重重的“呸”了一聲。
“裝神弄鬼的賤蹄子!”她揚手就要教訓,不料何珠的手順著她的力道往前一杵,那碎瓷片就抵住了張媽媽肥胖的脖頸。
一旁的桃蕊捂住嘴,大氣不敢出,萬分慶幸剛才自己退了一步。
張媽媽發了一身白毛汗,脖頸處的血管突突直跳,哆嗦著說了聲,“你找死……”
刺痛傳來,血水順著肥膩的脖子肉滴滴答答流到底下秋香色緞子上,像是濺了一塊燒壞了的五花肉,令人作嘔。
那綢緞衣裳包裹著的肥碩身子不住抖動,再也沒人說一個字,像被割了舌頭的雞。
只見她抖著抖著跪了下來,頭上豆大的汗混著淚順著吊梢眼淌下,臉上的劣質脂粉沖刷出一道道灰印子,底下更是一股腥臊味傳來。
“給我吃的,喝的?!?/p>
何珠終于發話,空氣中有一瞬的寂靜,隨即王媽媽和桃蕊終于找回了舌頭。
“好好好!”
“是是是!”
吃飽喝足,何珠洗了個熱水澡,才感覺活了過來,她從張媽媽屋子里搜羅出屬于自己的包袱,順便把張媽媽趕到下房去住,自己理所當然的占了主屋。
做完這一切,她才開始走出門,一步步丈量這個小莊子。
冀州,離京二百里,良田百畝,二三十戶的小莊子,出產一般,像何珠這樣被侯府趕出來的犯錯婢女,落到這里幾乎沒有再回去的可能。
首先她是被侯府二公子收用過的通房,想要另嫁是不可能的,除非主家發話。其次逃也逃不掉,賣身契在侯府,自己沒有路引,一個年輕貌美的逃奴下場會比家生奴更凄慘。
已經得罪死了侯夫人的眼線張媽媽,還有一個立場不明的桃蕊。
殺人張媽媽倒不算什么,難點在于殺了也無濟于事。束縛這具身體命運的一切,都在那府里。
在下一次侯府來人之前,她還有時間。
那,要怎么樣破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