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舊教學樓像一頭蟄伏在暮色里的巨獸,空曠的走廊回蕩著許知楓粗暴的腳步聲。他攥著翎嘉遇的手腕,指骨用力得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里,一路將她拖進走廊盡頭那間彌漫著灰塵和霉味的教室。鐵門在身后“哐當”一聲被甩上,震落的灰塵在斜射進來的最后一線昏光里狂亂飛舞。
許知楓猛地將翎嘉遇甩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墻上。后背撞上堅硬墻面的鈍痛讓她悶哼一聲,未及喘息,一只滾燙、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的大手已經如鐵鉗般死死扼住了她纖細的脖頸。
“為什么?”許知楓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眼睛在昏暗中燃燒著狂怒的火焰,幾乎要灼穿翎嘉遇的皮膚,“翎嘉遇!為什么要告訴宋語柔!為什么壞了我的事!”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硬生生擠出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就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徹底廢了秋冷風那個礙眼的雜碎!都是你!都是你這個多嘴的賤人!”
窒息感瞬間攫住了翎嘉遇。空氣被無情截斷,視野邊緣開始發黑,耳中嗡嗡作響。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許知楓拇指指節死死壓在自己脆弱的喉骨上,那力道充滿了毀滅的欲望,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它捏碎。肺葉在胸腔里徒勞地抽搐、燃燒,火辣辣的痛楚從喉嚨一直蔓延到大腦深處。然而,就在這瀕臨窒息的痛苦深淵里,一絲奇異的、近乎冰冷的笑意卻頑強地掙脫束縛,從她被迫張開的、無法吸入空氣的唇邊逸了出來。
那笑聲微弱、破碎,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嘲諷,像一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許知楓狂暴的神經。
“呵…呵…”翎嘉遇艱難地擠出聲音,每一個音節都伴隨著喉嚨被擠壓的劇痛,眼神卻亮得驚人,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眼中翻騰的殺意,“許…知楓…你的報復…早就…遲了…”她竭力扯動嘴角,形成一個扭曲而殘忍的微笑,“秋冷風…和宋語柔…他們…早就…談上戀愛了…你…現在去…還有什么用?”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許知楓臉上狂暴的肌肉線條瞬間僵住,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眸深處,清晰地映照出某種東西轟然倒塌的裂痕。扼住翎嘉遇脖頸的手,那幾乎要碾碎一切的力量,如同被瞬間抽干了血液,猛地一松。
新鮮的、帶著濃重灰塵味道的空氣猛地灌入翎嘉遇火燒火燎的肺部,引發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嗆咳。她弓著背,雙手本能地護住劇痛的喉嚨,身體順著粗糙的墻壁滑落,跌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咳得渾身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喉嚨深處尖銳的痛楚。
許知楓還站在原地,維持著那個扼頸的姿勢,只是手無力地垂在半空。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線里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仿佛被抽掉了脊梁。那張總是帶著陰鷙和算計的英俊臉龐,此刻只剩下一種徹底被擊垮的灰敗。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另一面墻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指縫間溢出壓抑的、絕望的哽咽。
“完了…全完了…”他含糊不清地低語著,聲音破碎不堪,“語柔…她再也不會…多看我一眼了…”巨大的失敗感和被宋語柔徹底厭棄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報復未遂的狂怒。
廢棄的教室里只剩下翎嘉遇痛苦的喘息和許知楓絕望的低泣。灰塵在昏黃的光柱里無聲沉浮,如同被碾碎的時光。過了許久,許知楓捂著臉的手才緩緩滑落,露出那雙空洞失焦的眼睛。他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高大的身軀沿著冰冷的墻壁滑坐下去,癱坐在翎嘉遇幾步之外的地上,整個人散發著一種行尸走肉般的頹喪。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翎嘉遇喉嚨的劇痛稍稍平復,只剩下火辣辣的余韻。她掙扎著想站起來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地方。
“翎…翎嘉遇…”許知楓突然開口,聲音干澀嘶啞,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卑微的懇求。他抬起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目光渙散地落在翎嘉遇身上,卻又仿佛穿透了她,看向某個虛無縹緲的幻影。“幫…幫我一個忙…好嗎?求你…”
翎嘉遇的動作頓住了。她靠在墻上,冷冷地看著這個不久前還想置她于死地的男人,嘴角勾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輕蔑:“幫忙?”她的聲音沙啞,卻字字清晰,帶著冰碴,“幫你繼續害人?許知楓,你就是個人渣。我憑什么幫你?”
“不…不是那種事!”許知楓急切地搖頭,身體微微前傾,雙手無意識地搓動著,像一個溺水者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姿態卑微得近乎可憐。“是…是找人…幫我找到我妹妹…”他的聲音猛地哽住,巨大的痛苦瞬間攫住了他,肩膀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妹妹?”翎嘉遇微微蹙眉,心中掠過一絲極其輕微的、難以言喻的異樣。她依舊冷著臉,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這種人渣,居然還有妹妹?”
許知楓仿佛沒有聽到她的嘲諷,他深陷在自己的痛苦回憶里,聲音哽咽,斷斷續續:“她…她很小的時候就走丟了…就在…就在我家出事前…那年她才四歲…都怪我…都怪我…”他猛地抬起頭,淚水混合著絕望的汗水流過他扭曲的臉頰,眼神里是孤注一擲的哀求,“她叫小葉子!我們都叫她小葉子!她…她左肩后面…有一塊胎記…紅色的…像一片小小的楓葉…嘉遇…翎嘉遇…你認識的人多…求求你…幫我找找她…我就剩這一個親人了…”他語無倫次,泣不成聲,整個人蜷縮起來,仿佛要將那巨大的悔恨和痛苦擠壓進身體最深處。
“小葉子…”
“楓葉胎記…”
“左肩…”
這幾個詞如同冰錐,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狠狠刺穿了翎嘉遇所有的冷漠與防備。她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凝固了,又在下一秒瘋狂地涌向頭頂,耳中一片尖銳的嗡鳴。她扶著墻壁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刮過粗糙的水泥墻面,發出刺耳的聲響。
世界在眼前劇烈地旋轉、崩塌。那個被塵封在記憶最深處、早已褪色模糊的名字——小葉子——此刻裹挾著遙遠而破碎的片段呼嘯而來。模糊的歡聲笑語,一只溫暖的大手牽著小小的她,然后…那只手松開了…人潮洶涌…只剩下鋪天蓋地的恐懼和刺耳的哭喊…
翎嘉遇的身體晃了晃,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她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個涕淚橫流的男人,那個剛剛還想掐死她的人渣。一股無法遏制的、混雜著滔天恨意和荒謬悲涼的火焰,從她冰冷的胸腔深處轟然爆發!
“小…葉…子?”她一字一頓地重復著,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冰刃,在空曠的教室里激起回響,狠狠刺破了許知楓絕望的哀求。
許知楓被她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得渾身一顫,茫然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她。
就在他驚愕的注視下,翎嘉遇猛地抬手,狠狠扯開了自己襯衫左側的領口!布料撕裂的聲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她用力將衣領連同里面的背心肩帶一起拉下,露出左邊光潔的后肩。
昏暗的光線下,那里赫然印著一塊清晰的印記——不大,邊緣柔和,形狀卻無比分明,宛如一片被精心描畫出的、小巧玲瓏的楓葉。暗紅的色澤,在蒼白的肌膚上,像一團凝固了多年的血,又像一個無聲控訴的烙印。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死去。
許知楓的眼睛猛地瞪大到極致,瞳孔急劇收縮,死死地釘在那片楓葉胎記上。他臉上的淚水、鼻涕、絕望的哀求和卑微的可憐相,瞬間凍結、碎裂,然后被一種極致的、無法理解的驚駭所取代。他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喉嚨里發出“嗬嗬”的、如同破舊風箱般怪異的抽氣聲。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失神地喃喃,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掙扎著想要撐起身體,手臂卻軟得使不上力,只能徒勞地在地上挪動,“你…你是…小葉子?你是…我的…妹妹?”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得他自己靈魂都在抽搐。
“妹妹?”翎嘉遇猛地放下手,衣領滑落,遮住了那枚刺目的胎記,卻遮不住她眼中噴薄欲出的、積攢了十幾年恨意的熔巖。她一步步走向癱軟在地的許知楓,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臟上,聲音冰冷徹骨,帶著毀滅性的力量,“現在想起來我是你妹妹了?許知楓!我親愛的哥哥!”她猛地俯下身,揪住他昂貴襯衫的前襟,將他那張寫滿驚駭和不敢置信的臉用力扯到自己面前,鼻尖幾乎相抵。
“當年在熙熙攘攘的游樂園!是誰!信誓旦旦地說要給我買最大的彩虹棉花糖!”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幾乎刺破耳膜,每一個字都裹挾著血淚,“又是誰!為了追一個賣氣球的小丑!就那么輕易地!松開了我的手!”她用力搖晃著他,眼中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四歲!我才四歲!許知楓!人潮像洪水一樣把我卷走!我拼命哭喊‘哥哥!哥哥!’你在哪里?!你的頭!有沒有為我回一次?!”
積壓了十幾年的恐懼、孤獨、被遺棄的痛苦和刻骨的恨意,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咆哮著沖垮了所有的堤壩。翎嘉遇的眼淚終于洶涌而出,不再是生理性的淚水,而是滾燙的、帶著血色的控訴。
“你知道這些年我是怎么過來的嗎?被陌生人像貨物一樣轉手!餓肚子!挨打!睡在冰冷的地上!每一次我摸著肩膀這塊胎記,我都在詛咒那個把我弄丟的人!詛咒那個叫‘哥哥’的人渣!”她松開手,任由許知楓像一灘爛泥般重新癱倒在地上。她直起身,胸口劇烈起伏,淚水決堤般滑落,卻不再看他,聲音里只剩下冰冷的、審判般的絕望,“我拼命活下來,不是為了今天在這里聽你假惺惺地懺悔!不是為了被你這種人渣找到!”
許知楓徹底癱軟在地,臉埋在冰冷骯臟的水泥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不再是演戲般的哀求,而是靈魂被徹底撕裂、碾碎的劇痛。翎嘉遇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他記憶最深處,刺穿了他用遺忘和借口層層包裹的膿瘡。那些模糊的、被他刻意忽略的童年畫面驟然清晰——妹妹小葉子仰著圓圓的臉蛋,眼睛亮晶晶地央求著棉花糖;他松開那只柔軟小手時,似乎真的隱約聽到了一聲被淹沒在喧囂中的哭喊…巨大的、遲到了十幾年的悔恨和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他的心臟,絞得他無法呼吸。他蜷縮著,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嗚咽,指甲深深摳進水泥地的縫隙里。
“對不起…小葉子…對不起…哥哥錯了…哥哥真的錯了…”他語無倫次,涕淚糊滿了整張臉,只剩下本能地重復著破碎的懺悔。
翎嘉遇只是冷冷地看著他在地上痛苦地蠕動、哀嚎,如同欣賞一出荒誕的戲劇。她心中的恨意并未因他的崩潰而消減分毫,反而因為這遲來的痛苦顯得更加蒼白可笑。過了許久,久到許知楓的嗚咽聲漸漸微弱下去,只剩下粗重的、絕望的喘息。
她終于再次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最終審判的意味:“贖罪吧,許知楓。”
許知楓的身體猛地一僵,如同聽到了最后的宣判。他艱難地抬起那張被淚水和灰塵徹底糊花的臉,眼神空洞而麻木地望向她。
“去向宋語柔道歉,”翎嘉遇一字一頓,清晰地砸在他心上,“去向秋冷風道歉!為你那些卑劣的、見不得光的算計!為你差點毀掉別人的生活!跪下去,親口向他們認錯!求他們原諒!”她頓了頓,眼神銳利如刀,“否則,你永遠別想聽我叫你一聲‘哥哥’,永遠別想得到我的原諒!”
“去…道歉?”許知楓喃喃重復,仿佛無法理解這幾個字的分量。向宋語柔,那個他曾經仰望、如今卻徹底厭棄他的女神?向秋冷風,那個他恨之入骨、處心積慮想毀掉的情敵?跪下去…求他們原諒?巨大的屈辱感瞬間淹沒了他。他下意識地想要抗拒,想要嘶吼“不”。
然而,當他抬起頭,觸碰到翎嘉遇那雙眼睛——那里面沒有一絲溫度,只有冰冷的、屬于“小葉子”的決絕和恨意——所有抵抗的念頭瞬間土崩瓦解。那是他失而復得,卻被他親手推入深淵的妹妹。是他在這世上僅存的、唯一的血親。是他罪孽深重的源頭和唯一的救贖。
巨大的痛苦和更深沉的絕望徹底壓垮了他。他垂下頭,喉嚨里發出一聲如同靈魂被碾碎的嗚咽,身體徹底脫力般癱軟下去,只剩下肩膀無法控制地劇烈聳動。
“……好。”一個破碎到幾乎聽不清的音節,從他干裂的唇縫中艱難地擠了出來。這聲“好”,耗盡了許知楓殘存的所有力氣和尊嚴。
兩天后的傍晚,夕陽的余暉將教學樓的天臺染成一片沉重的橙紅。風聲在空曠處嗚咽盤旋。
宋語柔挽著秋冷風的手臂,正準備離開,卻被一個突兀出現、擋在樓梯口的身影攔住。是許知楓。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短短兩天仿佛蒼老了十歲。他不敢看秋冷風,更不敢看宋語柔冰冷的眼睛,只是死死盯著自己腳下磨損的地面。
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宋語柔眉頭緊蹙,秋冷風下意識地將她護在身后半步,警惕地看著這個曾經不擇手段的敵人。
許知楓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仿佛帶著鐵銹味。然后,在宋語柔和秋冷風震驚的目光中,他猛地彎下腰,深深地、幾乎是砸了下去——對著宋語柔,也對著秋冷風的方向。
“對不起!”他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像是從破損的風箱里擠出來,帶著一種瀕死的絕望,“宋語柔,秋冷風…對不起!以前…都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卑鄙…我嫉妒…我做了很多…很多錯事…我差點…差點害了你們…”他語無倫次,巨大的屈辱和悔恨幾乎要將他撕裂,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求你們…原諒我…我知道…我不配…但求你們…”
他維持著那個卑微到塵埃里的姿勢,肩膀劇烈地起伏,后面的話被劇烈的哽咽徹底淹沒。一滴渾濁的液體砸落在他面前的地面上,迅速洇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
宋語柔和秋冷風完全怔住了。眼前這個匍匐在地、崩潰痛哭的人,與記憶中那個陰鷙傲慢、不擇手段的許知楓判若兩人。宋語柔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有厭惡,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震動。秋冷風緊鎖的眉頭微微松動,護著宋語柔的手臂也下意識地放松了些許。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困惑的松動。
天臺入口陰影處的消防栓后,翎嘉遇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她背靠著冰冷的金屬箱體,指尖隔著薄薄的衣料,無意識地、一遍遍用力摩挲著自己左肩后那片楓葉形狀的胎記。那里仿佛還殘留著許知楓指骨深陷的劇痛,又仿佛在隱隱發燙,呼應著地上那個卑微懺悔的身影。
看著許知楓在塵埃里崩潰,看著他向曾經最恨的人低下高傲的頭顱,聽著他破碎的懺悔……翎嘉遇眼中翻涌的恨意,那積壓了十幾年、如同萬年寒冰般的恨意,終于開始出現一絲細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裂痕。冰層深處,似乎有某種滾燙的東西,極其微弱地搏動了一下。
許知楓完成了他的“贖罪”。盡管沒有得到宋語柔明確的“原諒”二字,但對方眼中那抹震動和松動,已是冰冷的審判臺上難得的一絲縫隙。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一步一步挪到天臺邊緣的翎嘉遇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他不敢抬頭,聲音嘶啞干澀,帶著一種耗盡所有的疲憊:“我…按你說的…做了。”
翎嘉遇沉默著,目光越過他低垂的頭顱,望向遠處城市漸次亮起的燈火。那燈火遙遠而模糊,如同隔著一層水汽。良久,久到風聲都仿佛凝固。她終于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
“……嗯。”一個簡單的音節,輕飄飄地逸出,卻像一塊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許知楓荒蕪的心底激起一圈微弱的漣漪。
他沒有得到擁抱,沒有得到笑容,沒有得到一聲“哥哥”。只有這一個輕到幾乎聽不見的“嗯”。然而,就在這個瞬間,許知楓一直緊繃到極限、幾乎要斷裂的神經,驟然松弛了。一股巨大到難以承受的酸楚猛地沖上鼻梁,眼眶瞬間被滾燙的液體淹沒。他猛地抬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這一次,不再是絕望的哀嚎,而是某種劫后余生般的、混雜著無盡悔恨與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釋然的痛哭。
淚水洶涌地從指縫間溢出。
翎嘉遇依舊沉默地站著,望著遠方。夜色溫柔地籠罩下來,將天臺上的兩個人影勾勒得模糊。晚風帶著涼意吹拂著她的發絲,也吹拂著許知楓顫抖的脊背。許久,她終于緩緩轉過身,沒有看他,只是低聲說:“走吧。”
聲音很輕,卻清晰地落入了許知楓的耳中。
他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踉蹌地跟在她身后一步遠的地方。月光如水,悄然灑落,將兩道瘦長而疏離的影子投在冰冷空曠的水泥地上。那影子靠得很近,卻又涇渭分明。它們沉默地向前移動著,穿過寂靜的樓道,融入校園深處沉沉的夜色里。
月光無聲流淌,像一條發光的河,溫柔地覆蓋著沉默前行的兩人。兩道影子在腳下被拉得很長,時而分離,時而微妙地靠近,最終在某個路燈的光暈下,邊緣悄然模糊,無聲無息地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