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十七分。空調低沉的嗡鳴像某種不知疲倦的夏蟲,在靜得發慌的房間里固執地吟唱。宋語柔盯著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弱路燈光暈染開的、模糊的光斑,眼睛又澀又干,卻毫無睡意。身邊床墊微微下陷的地方傳來秋冷風均勻悠長的呼吸,他側身背對著她,睡得很沉,輪廓在昏暗里安穩如山。
明天就回老家了。這個念頭在她腦子里嗡嗡作響,攪得心湖波瀾迭起。從高一到大一,整整四年,像細密的藤蔓,早已將她和秋冷風纏繞得密不可分。雙方父母也早默認了他們這份關系,甚至隱隱帶著點欣慰的期待。可唯獨那最后一步……那層薄薄的、卻又重若千鈞的窗戶紙,四年了,秋冷風始終沒有捅破的意思。
一股莫名的燥熱從心口竄起,燒得她喉嚨發干。她悄悄側過頭,目光在昏暗中貪婪地描摹著秋冷風頸項的線條。月光吝嗇地滑過他的下頜,落在那片陰影籠罩的、微微起伏的頸側,最終停留在喉結那一點微妙的凸起上。那點凸起在昏暗里,像某種神秘的、無聲的邀請。
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帶著一絲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探出被角。微涼的空氣拂過指腹,讓她心頭一緊。那點冰涼先是極其輕微地觸碰到他頸側溫熱的皮膚,感受到他沉睡脈搏沉穩有力的搏動。這鮮活的生命力像微弱的電流,瞬間從指尖麻到心尖。她屏住呼吸,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膜拜的虔誠,極其緩慢地向上移動了一點點,想要更真切地感受那片皮膚的溫熱和那喉結堅硬的弧度。
就在她的指腹即將完全貼合上去,貪戀那份獨特觸感的剎那——
“咋這么晚了,還不睡覺?”一個帶著濃濃睡意、含混又慵懶的聲音,毫無預兆地撕裂了濃稠的寂靜。那聲音里甚至帶著點剛醒的沙啞,卻像一道驚雷在宋語柔耳邊炸開!
她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又在下一秒瘋狂倒涌沖上頭頂,頭皮炸開一片麻意!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像被無形的巨力狠狠彈開,劇烈地向后一縮,手肘慌亂地撞在床頭柜上,“咚”的一聲悶響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刺耳。
“你……!”她驚魂未定,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聲音都劈了叉,“咋這么晚了,你還不睡?!”話一出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完全是被嚇懵了,重復了他的話,顯得又傻又窘。
秋冷風慢悠悠地翻過身,面朝著她。黑暗中,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像兩點跳躍的星火,清晰地映著窗外透進的微光,里面盛滿了毫不掩飾的笑意和促狹。“我不醒著,怎么知道有人大半夜搞偷襲?”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動作自然得像只是碰巧醒來,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礫感。
宋語柔的臉頰瞬間燒得滾燙,羞窘混合著被抓包的氣惱讓她幾乎想立刻挖個地洞鉆進去。她下意識地把被子猛地往上拽,一直拉到鼻尖,只露出一雙因為驚嚇和羞憤而瞪得溜圓的眼睛,在昏暗里像受驚小鹿。“我……我沒有!就是看你……睡熟了沒有……”她的辯解蒼白無力,尾音心虛地弱了下去,連自己都不信。
秋冷風側躺著,單手支著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窘迫的樣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帶著點壞。宋語柔看著他那雙在黑暗里亮得驚人的眼睛,那里面跳動的光點讓她心頭那點不甘和委屈猛地翻涌上來,壓過了羞窘。她用力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畢生的勇氣,隔著被子,聲音悶悶的,卻又帶著一種豁出去的執拗:
“秋冷風……你看看,咱們這戀愛,從高一談到大一,都……都四年多了!”她的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微微發顫,每個字都像從滾燙的喉嚨里硬擠出來,“一直……一直都沒干那個啥……”她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臉燙得快要燒起來,但目光卻固執地、帶著灼熱的期待死死鎖住他,“這次……這次能不能……來一次?”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空調的嗡鳴聲變得異常清晰。秋冷風臉上的笑意肉眼可見地僵住了,隨即迅速褪去,被一種深沉的無奈取代。他幾乎是立刻就看懂了她眼中那滾燙的、毫無掩飾的渴望和委屈。他幾不可聞地、極輕地嘆了口氣,然后,非常緩慢地,搖了搖頭。那動作很輕,卻帶著一種千鈞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宋語柔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緊。那股委屈和不甘瞬間沖垮了堤壩,她猛地掀開一點被子,讓自己的聲音更清晰地沖出來,帶著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和質問:“為什么啊?!你看看,真的……都這么久了!四年了!為什么不能……那個啥?!”她試圖找出更多的理由,證明這并非一時沖動,“我們明天就回去了,爸媽他們都……”
“語柔。”秋冷風低聲喚了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地打斷了她還在試圖噴涌而出的話語。他不再支著頭,而是平躺回去,目光沉沉地投向天花板那片模糊的光影,側臉的線條在昏暗里顯得有些緊繃。他的聲音沉靜得像深潭的水,帶著一種她無法撼動的疲憊和更深沉的、難以言說的東西。“等過一段時間吧。”他重復道,語氣溫和卻如同磐石,每一個字都像經過深思熟慮后鑿刻出來的,“現在……不合適。等我們回去了再說。好嗎?”
那“好嗎”兩個字放得又輕又軟,帶著一種近乎哄勸的意味,卻比任何冰冷的拒絕都更讓宋語柔絕望。她望著他投向天花板的側臉,那線條里的疏離感像一盆冷水,兜頭澆滅了她所有滾燙的期待。滿腔的話語和火焰般的情愫瞬間被凍結、碾碎,只余下冰冷的灰燼。她張了張嘴,最終什么聲音也沒發出來,只是極其緩慢地、認命般地垂下眼簾,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她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悶在被子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和揮之不去的失落:“……好吧。”
被子被重新拉高,她把自己更深地埋進去,蜷縮起來,背對著他。身后很快傳來他重新調整睡姿的窸窣聲,然后是那熟悉的、平穩悠長的呼吸。宋語柔睜著眼睛,望著面前一片模糊的黑暗,那呼吸聲此刻像一根根細密的針,扎在她失落的心上。那句“等過段時間吧”和那聲無奈的嘆息,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像一首冰冷又冗長的催眠曲。身體的燥熱早已褪盡,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無處著力的空茫和疲憊。她僵硬地維持著蜷縮的姿勢,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濃黑轉為一種疲憊的灰藍,才在身心俱疲的麻木中,意識模糊地沉入一片混沌的淺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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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回老家的高速公路上。夏末午后的陽光透過車窗,帶著一種慵懶的暖意,在副駕上投下斜斜的光斑。宋語柔靠在椅背上,眼皮沉得幾乎抬不起來。昨夜的失眠和情緒上的大起大落像沉重的鉛塊墜著她的神經。她懨懨地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被陽光曬得發白的田野和稀疏的村落,感覺一切都蒙著一層不真實的灰翳。
車內很安靜。秋冷風專注地開著車,側臉線條在明亮的光線下顯得清晰而平靜,仿佛昨夜那場無聲的風暴從未發生。只有空調送風的細微聲響和引擎低沉的轟鳴在空間里流淌。宋語柔的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指節分明,沉穩有力。昨夜指尖下那溫熱的觸感和他最后那聲嘆息又鬼魅般浮上心頭。她心口一窒,猛地別開臉,用力盯著窗外一根根飛速掠過的電線桿,仿佛要將那些畫面和聲音從腦子里甩出去。
“空調溫度還行嗎?”秋冷風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他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溫和自然,像往常一樣。
宋語柔沒回頭,只是含糊地“嗯”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悶悶地,帶著點自己也說不清的怨氣,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正……也沒睡好。”這話像一顆小石子,帶著試探,輕輕投入看似平靜的水面。
秋冷風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指節微微泛白。他沉默了兩秒,嘴角似乎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但最終只是抿了抿唇,語氣依舊平穩如常:“快到了。再堅持一下。”他頓了頓,補充道,“爸媽肯定準備了好多好吃的。”
宋語柔沒再吭聲,只是把頭往車窗玻璃上靠了靠,冰涼的觸感讓她昏沉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點點。她閉上眼,心里那片空茫里又泛起一絲酸澀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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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入熟悉的小區大門時,已是傍晚時分。夕陽的金輝給老舊的樓宇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暖橘色。車子剛停穩在宋語柔家樓下,單元門就“哐當”一聲被推開,兩對熟悉的身影幾乎是同時涌了出來。
“哎呀!可算回來了!”宋語柔的媽媽第一個沖上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喜悅和激動,一把拉住剛下車的女兒,上下仔細打量,仿佛她不是離家幾個月,而是幾年,“瘦了沒?大學食堂吃得慣不?”她一邊問,粗糙溫暖的手已經撫上了女兒的臉頰。
“好著呢媽,都挺好。”宋語柔趕緊擠出笑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點,同時感受到另一邊胳膊也被一雙手親熱地挽住。
“柔柔啊,氣色看著不錯!”秋冷風的媽媽也湊了過來,笑瞇瞇地,眼神在兩個孩子之間來回逡巡,帶著毫不掩飾的慈愛和某種心照不宣的滿意,“冷風沒欺負你吧?要是他敢,阿姨替你收拾他!”
“阿姨,哪能啊。”宋語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感覺臉頰又開始微微發燙。
另一邊,秋冷風也被兩位父親圍著。“小子,開車累不累?”宋語柔的父親拍了拍秋冷風的肩膀,力道不輕。秋冷風的父親則更直接,笑著問:“大學生活咋樣?適應得還行吧?”
“挺好的,爸,叔叔。”秋冷風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沉穩地應著,“課程挺緊,但還行,都能跟上。”
“好就行,好就行!”兩位父親異口同聲,臉上是如出一轍的欣慰笑容。
晚飯是在宋語柔家吃的,餐桌上熱鬧非凡,充滿了久別重逢的喜悅和家常的煙火氣。宋語柔的父母不停地往兩個孩子碗里夾菜,問題也像連珠炮似的:“學習累不累啊?”“和同學相處得好不好?”“大學城那邊熱鬧吧?”“錢夠不夠花?”秋冷風應對得體,回答得滴水不漏,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宋語柔也打起精神,努力表現得活潑些,跟著應和:“嗯,都好。”“同學們都挺好的。”“挺熱鬧的,啥都有。”“夠的夠的。”
只是那笑容背后,總有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和心不在焉。她偶爾抬眼看向坐在對面的秋冷風,他正認真回答著她父親關于專業課的問題,神態自然從容,仿佛昨夜那個在黑暗中拒絕她的人,只是她臆想出來的幻影。這若無其事讓她心里那點莫名的發堵感又加重了幾分。
好不容易熬到晚飯結束,又陪著長輩們聊了會兒天。夜幕完全降臨,小區里亮起了昏黃的路燈。宋語柔感覺再待下去自己臉上的笑容就要僵掉了,她悄悄給秋冷風遞了個眼色。
“爸,媽,叔叔,阿姨,”秋冷風適時地站起身,語氣溫和,“坐了一天車,有點悶,我陪語柔去樓下小公園透透氣?”
“去吧去吧!年輕人多活動活動!”長輩們自然樂見其成,笑著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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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中心的小公園,是承載了他們太多青澀記憶的地方。晚風帶著一絲初秋的涼意,吹拂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輕響。幾盞老舊的路燈散發著昏黃朦朧的光暈,勉強照亮鵝卵石鋪就的小徑和幾張同樣上了年紀的木制長椅。空氣里彌漫著草木的氣息和一種屬于老小區的、安寧的靜謐。
兩人并肩走著,誰也沒說話。白天在長輩面前的偽裝卸下,昨夜那無聲的拉鋸和此刻微妙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宋語柔低著頭,看著自己鞋尖的影子在昏黃的地面上被拉長又縮短。
秋冷風在一張熟悉的長椅前停下腳步。“坐會兒?”他側頭看她,聲音在夜色里顯得格外低沉。
宋語柔默默點頭,挨著他坐下。木椅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兩人之間隔著一拳的距離,不遠不近,卻像隔著一條無形的河。
沉默在晚風中流淌。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電視聲和近處草叢里的蟲鳴。
“語柔,”秋冷風忽然開口,打破了這片沉寂。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悠遠的意味,目光投向遠處路燈下搖曳的樹影,“還記得這個小區里……咱倆發生過的事兒嗎?”
宋語柔微微一怔,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片熟悉的樹影下,似乎又浮現出許多年前兩個追逐打鬧的青澀身影。她輕輕點了點頭,鼻尖有點發酸:“嗯,記得。”
秋冷風轉過頭,目光落在她微垂的側臉上。昏黃的燈光柔和地勾勒著她小巧的鼻梁和緊抿的嘴唇。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促狹和懷念,身子也微微朝她這邊傾了傾:“那……還記得在這兒,你第一次偷親我嗎?”他的氣息隨著話語拂過她的耳廓,溫熱而帶著回憶的重量。
轟——!宋語柔的臉頰瞬間爆紅,像被點燃的晚霞。她猛地抬起頭,又羞又惱地瞪向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捶他:“秋冷風!你……討厭啦!”那聲音帶著嬌嗔,尾音都顫了,在夜色里漾開。那些塵封的、帶著青草氣息的甜蜜回憶,猝不及防地被喚醒,瞬間沖淡了心頭的委屈和失落,只剩下滿滿的羞窘和一絲隱秘的悸動。她揮出的拳頭被他笑著輕松地握在了掌心,他的手掌寬大而溫暖,包裹著她微涼的拳頭,那熟悉的觸感讓她心頭一顫,掙扎的力道不自覺地弱了下去。
秋冷風握著她的手,拇指在她光滑的手背上無意識地、極其緩慢地摩挲著。他的目光卻沒有停留在她羞紅的臉上,而是越過她的頭頂,投向更遠處被夜色籠罩的樓宇輪廓,眼神里那份促狹的笑意漸漸沉淀,被一種深沉的、帶著點悵惘的懷念取代。
“剛才在飯桌上,看著叔叔阿姨們……”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突然……想起張福利和朱師帝了。”
宋語柔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褪去,聞言微微一怔,抬頭看向他。路燈昏黃的光線落在他側臉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中那份真切的想念和淡淡的落寞。她心里的那點小別扭瞬間被一種柔軟的酸澀感取代。
“他們啊……”宋語柔的聲音也輕了下來,帶著理解和撫慰,“一個去了北邊,一個去了南邊,隔著大半個中國呢。想他們了?”她反手輕輕捏了捏他依舊握著自己的手。
“嗯。”秋冷風點了點頭,目光依舊望著遠處,像是要穿透這夜色看到遠方的故友,“主要……沒辦法。以前放學打球,周末溜達,總有他們咋咋呼呼的聲音。現在……”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連湊一桌麻將都湊不齊了。”
“沒事的,”宋語柔的聲音放得更柔,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現在交通多方便,視頻多方便,寒假暑假總能見到的。”她說著,自己也忍不住順著這個思緒飄遠,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記憶碎片紛至沓來。她輕輕嘆了口氣,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你這么一說……我也想起顧晚茹和翎遇玉了。她們……也走得好遠啊。”那個總是梳著高馬尾、笑聲清脆爽朗的顧晚茹,那個安靜畫畫、眉眼溫柔得像江南煙雨的翎遇玉……她們的身影在記憶里鮮活如昨,卻也如同張福利和朱師帝一樣,被距離拉成了模糊的剪影,在各自陌生的城市里開始了新的生活,再難聚首。
晚風似乎更涼了一些,吹得樹葉簌簌作響,像一聲聲遙遠的嘆息。一種混合著青春散場、故友天涯的淡淡感傷,悄無聲息地籠罩了并肩坐在長椅上的兩人。方才那點關于初吻的甜蜜羞澀,此刻也染上了一層時光流逝的微涼底色。
沉默再次降臨,但這一次,不再有昨夜那種令人窒息的張力,而是被一種共同的、帶著暖意的懷念所填滿。秋冷風的手依然握著她的,掌心溫熱。他的拇指不再摩挲她的手背,而是無意識地輕輕按揉著她左手腕內側一個極其微小的、幾乎看不見的舊疤。那是很久以前,他學騎自行車摔跤,她沖過去扶他時,被旁邊倒下的車把剮蹭留下的淺淺印記。
他的動作很輕,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憐惜。宋語柔的心隨著他指腹的溫度和力道,一點點變得柔軟。
“語柔。”秋冷風忽然又喚了她一聲,聲音比剛才更低沉,更近。他轉過頭,目光不再是望向遠方,而是深深地、專注地鎖住了她的眼睛。昏黃的光線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層層她看不懂的、卻讓她心跳驟然加速的漣漪。
“嗯?”宋語柔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放輕了,被他握著的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意。
他握著她的手,緩緩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道,引導著她的手,貼向他自己的后腰。隔著薄薄的T恤布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腰側結實緊繃的肌肉線條。然后,他的另一只手,帶著滾燙的溫度,無比自然地、堅定地探向她身后,隔著她的衣衫,精準地、牢牢地按在了她后腰那塊微微凸起的舊傷疤上。
那是高一暑假,也是在這個小區,一輛失控的自行車從坡上沖下來,直直撞向低頭看手機的秋冷風。她幾乎是本能地尖叫著撲過去,把他狠狠推開。自行車擦著她的腰側重重摔在地上,車把在她后腰留下了一道長長的、當時血流如注的傷口。那道疤,至今摸上去還有些微的凹凸不平。
他的掌心滾燙,緊緊地貼在那塊代表著過往傷痕的肌膚上,力道大得仿佛要將那舊日的印記揉進她的骨血里。宋語柔渾身一僵,像被一道電流擊中,瞬間動彈不得。她驚愕地睜大眼睛,對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目光里翻滾著太多東西——濃得化不開的愧疚,深沉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憐惜,還有……一種壓抑了太久、終于破土而出的,滾燙的、讓她心驚肉跳的渴望。
秋冷風微微傾身,溫熱的呼吸帶著他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和頸側,每一個字都像烙鐵,清晰地印在她的心上:
“那年你替我擋的自行車……留了這么深的印子。”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磨礪般的質感,每一個字都敲擊著她的鼓膜,“這么多年了……”他頓住,按在她后腰傷疤上的手又用力地壓了一下,像是無聲的強調,深邃的眼眸緊緊攫住她,里面翻涌的情緒如同暗夜的海潮,幾乎要將她溺斃。
“……現在該還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