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晚上睡得很晚,年輕人嘛,都有熬夜的習慣,雖然在阿梅父母眼里阿梅已經不能再稱之為年輕人了。阿梅的母親從天剛剛黑就在自己的屋里坐立不安,如坐針氈的像一只熱鍋上的螞蟻走來走去,眼神還是不是地瞟向阿梅所在的那間靠近廚房的小屋子,時刻關注著她的動向,阿梅的父親則在手里翻著一本泳裝雜志,只是雜志的表面用讀者,知音這類的雜志封面遮蓋住了。
“那死丫頭還沒睡嗎?”阿梅的父親咬牙切齒地說道,這本雜志他已經看了七八遍了,都快翻爛了,里面每一個模特的身材他幾乎都了然于心。
“別以為你掛著羊頭賣狗肉我就不知道。”阿梅的母親氣鼓鼓地說道,猛的一下站了起來就朝門口走去。
“有些人天生就是不會下蛋的母雞。”阿梅的母親沒頭沒腦地沖著阿梅的房間喊了一句,阿梅房間的燈立馬就熄滅了。
阿梅早就摸透了她父母的這套把戲,他們表面上維持著看似平和的父母和子女的關系,實則這樣的關系下面已經是暗流涌動,到了岌岌可危的邊緣,隨時都有可能崩塌。
她母親經常對她說的一句話就是養兒方知父母恩,可卻經常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弄得她防不勝防,經常有一種防賊的感覺。她很清楚,她母親對她現在已經到了因愛生恨的地步,而且這種情感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她曾仔細觀察過她母親看她時的眼神,那是一種夾雜了防備,鄙視和戲謔的眼神,試想什么樣的父母會用這樣卑劣的眼神看他們的子女,難道他們之間已經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了嗎?
可是仔細想想好像又沒有什么特別的矛盾或是不可挽回的局面,阿梅的父母在外都是顧大局識大體的明白人,不論街坊四鄰還是單位領導同事對他們的評價都是積極正面的,可為什么這樣的評價唯獨到了她這里就不成立了呢?難道這其中有什么隱情嗎?還是他們之間的這段母女父女關系有著什么樣不可告人的秘密。
照例,今天早晨阿梅的母親又做了阿梅再熟悉不過的早餐,自從在她母親眼里阿梅開始放任自己的人生,不再尋求生活和未來的變化以來。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她給她父母呈現出來的對于自己未來人生的規劃就是漫無目,一團糟的,用她父母的話來說就是爛泥扶不上墻。
自從這個微妙的變化在她和她的父母之間達成了共識,阿梅的早餐就變成了千篇一律的前一天吃剩的所有剩飯燴在一起的大雜燴。阿梅不知道她父母是想用這種方式向她暗示些什么,難道她的人生已經像一盆看不出來原先是什么食材的剩飯剩菜失去它原本的光華了嗎?
今天的早飯是昨天吃剩的面條和一些爛菜葉子做的一鍋湯,湯的底部好像還有一層沙子一樣的東西,就像沙灘被浸泡在洗澡水里一樣。阿梅的母親用一個豁了口的大鋁盆盛了滿滿一盆這樣的早餐,像喂狗一樣將大鋁盆狠狠地摔在了阿梅面前,然后惡狠狠地說道。
“給狗吃了都比給你吃強。”
自從這樣的日子開始以來,阿梅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她一米六五的身高原本有一百一十多斤重,是個很標準的女青年,可是她每次照鏡子都會神奇地發現自己的臉好像比上次照鏡子時小了一圈兒。她曾經懷疑過是不是家里的鏡子出了什么問題,她首先懷疑的就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經常在背后和她玩一些鬼把戲,比如說把她的化妝品換成鞋油,把她的衣服剪一個大洞,或是把她自行車輪胎里的氣放掉。
有一次她準備騎車去上班,卻發現自己那輛剛剛打了氣的自行車又一次出現了輪胎沒氣的情況,她猛地回頭朝自家的窗戶看,卻發現她的母親和父親都趴在窗戶那里偷偷地笑,還用手和她比劃一個輪胎被人為放氣的過程,那過程用手勢描繪得很精妙,就像真實呈現在阿梅眼前一樣,他的父親還在旁邊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把阿梅母親的手勢描繪推向了高潮,最終他們一起得意地消失在了窗戶里面,阿梅失望極了,只能推著車去找給自行車打氣的地方。
所以阿梅認定這鏡子一定是被她母親在暗中悄悄地換了。她們當地的許多商場剛剛流行起了一種叫做哈哈鏡的東西,這東西通常都放在每一層樓和上下樓之間的樓梯口,顧客們只要通過樓梯上下樓就可以看到這東西。哈哈鏡里呈現的鏡像通常都是失真的樣子,比如一個人被無限增高或無限變胖。那么阿梅每次照鏡子都發現自己比原來瘦了一圈兒,是不是哈哈鏡起到的作用呢?
鏡子放在衛生間的角落里,邊框都是用黃銅鑲嵌的,年代久了都已經浸出一種鮮血的顏色。阿梅仔細地查看著這個看似沒有變化過的家具,自從她有記憶以來,這個鏡子好像已經在她家里存在了二十多年了,可是果真看起來不變的東西內在就沒有變化嗎?她的父母這么多年表面上看并沒有發生什么實質性的變化,除了容貌之類的變化,可是他們的內心不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嗎?他們對阿梅,這個他們的親生女兒態度上的變化,也不是已經真真切切地發生了嗎?為什么這個鏡子就不可能發生一些變化呢?
阿梅左看右看這個鏡子,它的邊角已經掉了一塊漆,和她記憶中的樣子一樣,這讓她想起了她的父母,似乎他們昨日的歡笑聲還時常在阿梅的耳畔響起,阿梅還能看到那個溫柔的女人和堅強有力的男人扶攜著她走過門口那一級級平緩的臺階,然后微笑著看著她又一次不小心摔倒,最后全家一起哈哈大笑。
“不要沉迷于不現實的回憶里了,回憶都是騙人的玩意兒。”阿梅的父親在屋里喊到,打斷了阿梅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