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的陽光照在阿梅蒼老的臉頰上，這一夜，阿梅感覺經歷了幾十個春秋都沒有感覺到的滄桑和巨變，仿佛把她的精氣神一夜之間都耗盡了，她已經變成了一個空洞沒有內容的皮囊，包裹著一身行尸走肉，像游魂一樣垂死掙扎，茍延殘喘著，靠著最后一口游絲支撐著自己的生命。她對于自己人生的反思也到達了最后的頂點和高潮，她的思想已經不能再走遠多一米，哪怕只是一米，也再回不來了。

“阿梅，這個世界很美好啊，你要好好活著啊。”老大爺又給阿梅斟了一杯水，水有些滿，溢出了一些，撒在了阿梅腳邊的土地上，然后一點一點地滲進了泥土里。

還能說什么呢？阿梅覺得自己現在說什么都沒有意義，都是蒼白無力的了，這個和她素味平生的老大爺已經用一句話向她表達了所有的意思，這其中有責怪，也有鼓勵，還有期待，她的人生不會因為這樣一句話而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卻會因此而變得好一點點，只是一點點，或許更多，誰又能知道呢。

“關于往事，你有什么見解呢？”阿梅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誰又會在意呢。”老大爺滿不在乎地說道。

“可是往事不是很重要嗎？我們未來的生活都要靠往事來指導啊。你看我父親的往事，我的往事，它們雖說是往事，可根本就沒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嘛，還存在在在未來發生事情的影子里面，它們根本就擺脫不掉嘛，擺脫不掉的事怎么能稱之為往事。”阿梅有些急不可耐。

“可是它們終究發生過了，就像昨晚的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永遠也不會再回來了。”老大爺斬釘截鐵地說道，容不得一絲質疑。

阿梅父親給老大爺的信他并沒有看，而是靜靜地放在了一邊，信紙在風中撲棱著，仿佛那信里的往事已經隨風而逝，阿梅也決定開始新的生活，不再糾結于往事之中。

回到家，阿梅的父親正在客廳里和那位住在樓上的男中音歌唱家練習某一個音階的發音，男中音反復地唱著一個簡單而又枯燥的音符，那音符中仿佛有一張不斷變換的鬼臉嘲笑著阿梅父親的耳朵。

“阿梅回來了，要不要來幫你父親唱一下這個音階，這個人固執得很，可在說到你的時候卻有完全不同的態度。”男中音愉悅地對阿梅說道。

談到她？她父親不是在很久之前就對她就完全放棄希望了嗎？怎么男中音會這么說？

阿梅的母親正在廚房里叮呤咣啷地忙碌著，看起來像沒事兒人一樣，難道他們都對阿梅離開家這件事避而不談了嗎？

“阿梅啊，趕快來廚房幫幫忙啊，這么大的人了為什么連這點道理也不明白呢。”阿梅母親用嗔怪的語氣說道。

在阿梅的印象里，她母親已經好幾年沒有用過這樣關懷的態度和她說話了，可是為什么一夜之間都變了呢？他父親的態度，她母親的態度，她對這個世界的看法，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對她的看法，怎么都變了呢？難道一夜之間整個世界都變了嗎？

阿梅一聲不吭地來到了廚房，坐到了廚房地上放的那個小板凳上開始默默地拿起了一頭蒜，剝了起來。

這蒜的皮很難剝，好像緊緊吸附在大蒜顆粒上一樣，阿梅使勁用指甲去摳，可是即便是指甲扣的生疼，蒜皮也沒剝下來。

阿梅的母親給阿梅遞過來一把削皮刀，刀刃很鋒利，可是用來削蒜皮又顯得有些大材小用，阿梅把刀拿在手里，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

“咱們倆現在就像是這把刀和這頭蒜，刀明明知道自己可以對付任何東西，可就是拿蒜沒有什么辦法，你是刀還是蒜呢？”阿梅的母親用略帶嘲諷的語氣問道，阿梅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屋外，傳來了阿梅父親和男中音的歌聲，此時，阿梅父親的歌聲已經聽起來有模有樣的了，不再像剛才那樣聽起來荒腔走板，有點兒走上正軌的意思了。可是，阿梅似乎還是聽到了里面有幾個音不是那么和諧。

“父親的那些往事您還記在心上嗎？”阿梅突兀地問道，完全沒有考慮她母親聽到這話會有什么樣的感受。

“誰會把往事放在心上啊，那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阿梅的母親撇了撇嘴，把一根削好的胡蘿卜放進了盆中。

“可是那些往事不會困擾你嗎？不去提及，往事就真的封存在回憶里了嗎？”阿梅還是不甘心，繼續問道。

“這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并不是只有某個人會有往事，每個人都會有往事的，你父親的往事只是被大眾所熟知而已，并不代表只有他有，我也有啊，可我不愿提及自己的，對他的也就選擇性地忽略了，我們要公平地看待別人和自己。你不是也有自己的往事嗎？那個男青年從邊疆給你寫過信嗎？”阿梅的母親用一種可以淡化情緒的語氣問道。

“他并沒有給我寫過信，我們之間早已經恩斷義絕了。”阿梅賭氣地說道，她心里還在怨恨她的父母。

“不要這樣說啊，人和人之間哪有恩斷義絕的時候，那只不過是你個人單方面的想法，說不定那青年心里對你的火還沒有熄滅呢。”阿梅的母親笑著說道。

“可是那又怎么樣，我心里的火早就熄滅了。”阿梅用手里的刀劃了一下蒜皮，里面露出了潔白的蒜瓣。

秋天來了，阿梅的心情已經和之前的季節截然不同，她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可喜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她從前從來沒有想過的，也是從來不敢想的。她已經能坦然地面對生活中的一切，以前她不敢面對的東西。可是生活并沒有給阿梅留下什么無法抹去的烙印，當她回望過去經歷的時光時，似乎只有陽光，并沒有留下陰影，這讓阿梅很感激她做出過的那些選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