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略掃了一眼,屋內(nèi)陳設(shè)齊整。
螺鈿圓桌上茶盞端正,無半滴灑落;妝奩內(nèi)胭脂水粉瓶罐井然,紋絲未動;垂落的藕色簾幔,褶皺如流云舒展,無撕扯痕跡。
可見在事發(fā)當(dāng)時,雙方并沒有發(fā)生過爭執(zhí),牡丹姑娘甚至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就如同待宰羔羊般,在瞬間被奪走了生機。
屋子角落里,一大攤血跡如盛開的曼珠沙華,盡數(shù)被底下的地毯吸附,只留下暗沉的紫褐色痕跡。程庭蕪捂著鼻子上前查看,臨近血跡時,從腰間扯下一只小瓶,瓶塞掀開的剎那,有股奇特的冷香溢出。
賀云驍鼻尖微動:“這是什么?”
“是由覓靈蘭所研磨而成的粉末”,程庭蕪指尖摩挲著瓶身暗紋,低聲解釋道:“此花的花瓣呈幽藍半透明狀,曬干研磨成粉后,能捕捉器靈殘留的氣息軌跡。”
“溯靈羅盤雖能以指針震顫明辨器靈所在方位,卻似隔著薄霧觀山,僅得大略。而覓靈粉遇器靈殘息,卻能將無形化有形,二者相輔相成,恰似盲人得杖、夜航見星,再詭秘的蹤跡也無處遁形。”
解釋完后,程庭蕪將瓶口傾側(cè),掌心攤開接住淺藍粉末,手腕翻轉(zhuǎn)間輕吹一口氣,細碎藍粉如流螢四散,在半空劃出幽光粼粼的弧線。
粉末附著之處,泛起水波般的漣漪,先是血跡中央浮現(xiàn)幾點幽藍光斑,繼而光斑連成細線,勾勒出蜷曲的人形輪廓;緊接著,藍線如活物游走,在妝臺、衣柜、窗欞間穿梭往返,最后在墻面投下蛛網(wǎng)似的光影脈絡(luò)。
程庭蕪凝目細看,只見那藍光在梳妝臺右側(cè)的墻面上盤桓數(shù)圈,如燭火般明滅數(shù)下,才漸漸黯淡。她疾步上前,指尖輕撫,墻面觸感平整光滑,別說異狀,連半道劃痕都無。
賀云驍跟著走近,目光掃過程庭蕪反復(fù)摩挲墻面的動作,開口問道:“這墻面可有什么問題?”
程庭蕪收回手,抬眼道:“覓靈粉顯現(xiàn)的痕跡在此處最為濃烈,可見這墻面上殘留的器靈氣息,比屋內(nèi)任何一處都要重。”
所獲線索在程庭蕪腦中交織成網(wǎng),此刻心中已有大概推論,但要讓這推論落地生根,還需找到接觸過牡丹姑娘的鴇母、龜公等人,從他們口中獲取到更多有用的信息,還原當(dāng)日真相。
“這里的線索搜集得差不多了,先撤吧。”程庭蕪將溯靈羅盤收入懷中,“得去找案發(fā)時的目擊證人,問清牡丹姑娘出事前后的細節(jié)。”
賀云驍眉頭微蹙,他是御妖師,以往追查妖邪,總能循著沖天妖氣鎖定方位,可這處竟干凈得像被水洗過,半點妖氣都無。他暫時并沒有更好的應(yīng)對之策,又見程庭蕪說得頭頭是道,便沒有出聲反駁,當(dāng)下頷首淡淡道:“聽你的。”
程庭蕪先愣了一瞬,她原以為又要換來幾句冷言冷語,卻不想對方竟難得配合,舌尖還頂著半句預(yù)備反駁的話,悄然咽了回去。垂眸掃視屋內(nèi)最后一眼,二人屏息后退,待跨出門檻的剎那,扣住雕花門環(huán),動作極緩地合上木門,將一室血腥盡數(shù)封存。
沿著來時路往回走,程庭蕪輕巧躍上窗臺,正要推窗翻身而出時,墻角的陰影里忽然晃過兩道人影。她心中猛地一緊,立即停下手中動作,透過窗縫向下窺視。
那人影莫名讓程庭蕪覺得有些眼熟,瞇起眼睛仔細一瞧,不正是方才在茶攤上同她一塊偷聽的那位公子,以及跟在他身側(cè)的小廝嘛。若不知鳴玉坊出了命案也就罷了,可這人方才在茶攤分明聽得真切,眼下這時候偏往兇宅鉆,究竟存了什么心思?
程庭蕪壓低聲音道:“你快看,方才茶攤坐我們隔壁桌的主仆倆怎么也來這了?”
賀云驍順著她示意的方向瞥了一眼,漫不經(jīng)心道:“把他們打暈了綁起來,待會一問便知。”說著便順手抄起物件,在手里掂量了下重量。
“等等!”程庭蕪慌忙攔住他,“還不知道對方是敵是友,貿(mào)然動手,萬一傷及無辜那可就不好了。”
話音未落,便見賀云驍目光落在她觸碰的地方,不動聲色地甩開她的手,將手中物件拋回原處:“那你打算如何?”
程庭蕪忙不迭在衣襟上蹭了蹭,杏眼圓睜怒道:“搞得誰稀罕碰你似的!”
正要再嗆上幾句,卻下方的人影突然動作起來,她貼著窗欞屏息望去,小聲道:“先看看什么情況。”
夏尋雁踢了踢墻角的木箱,對站在身側(cè)的躍風(fēng)招呼道:“你先踩上去,我再踩著你肩膀往上攀。”
小廝躍風(fēng)苦著臉,扒拉著自己細瘦的胳膊肘直往后縮:“小姐,您瞧,我這瘦胳膊瘦腿的,哪有力氣托得住您?”接著又盯著箱體上斑駁的蟲蛀痕跡直搖頭:“再說了,這木箱怕是早被蟲蛀空了,咱們倆站上去準(zhǔn)得散架!”
“少廢話,每日吃了那么多點心,連這點力氣都沒有?”夏尋雁屈指敲在他腦門上,震得躍風(fēng)直揉腦袋,“昨兒還見你背著我偷吃桂花糕,三塊摞著往嘴里塞呢!”
躍風(fēng)沒想到偷吃零嘴的事兒竟被自家小姐抓了個正著,耳尖霎時紅透,眨巴著眼睛半天憋不出話來。
夏尋雁見狀無奈道:“吃就吃了,我又沒怪罪你的意思。只不過眼下就咱們主仆二人,你不肯干的話——”她挑眉斜睨過去,“難不成還要我這個做小姐的給你當(dāng)墊腳石?”
“不敢不敢!”躍風(fēng)忙不迭擺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末了又偷瞄一眼木箱,才磨磨蹭蹭抬腳往上爬。
他踩上箱板時膝蓋發(fā)軟,一邊扒拉著墻面往上蹭,一邊嘀嘀咕咕:“小姐放著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非要跑出來,跑出來也就罷了,還偏要往這種鬼地方鉆……前兒個鉆亂葬崗,昨兒個蹲城隍廟,如今又來爬兇宅的墻……”
“你一個人嘟嘟囔囔說什么呢?”夏尋雁仰頭望著背對自己的躍風(fēng),忽然瞇起眼睛,“莫不是在背地里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