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伙計一臉為難,程庭蕪連忙從旁解圍:“伙計,這邊喊掌柜的來做主,你去幫我們這桌再上個點心。”
伙計忙不迭點頭:“好嘞!這就去!”
他先快步跑到柜臺前,對著正在撥算盤的掌柜的耳語幾句,掌柜的指尖猛地頓在算珠上,臉色微變,立刻放下算盤,撩起藏青色長衫下擺往這邊趕,伙計則轉身直奔后廚。
掌柜的很快趕到,許是怕事態鬧大,便親自將那二人引到屏風角落的梨木桌旁,弓背低聲交談。
半響,像是談妥了,才匆匆起身折回。
沒一會兒,伙計端著青瓷盤過來,盤中碼著幾塊棗泥山藥糕,上面點綴著桂花碎。
“方才多謝姑娘解圍。”伙計壓低聲音,臉上浮著感激。
程庭蕪接過糕點,順手擱到桌上。
“小事,不過既是掌柜的交代的規矩,便喊掌柜的親自來跟客人說清楚,別什么事都想著自己一個人能解決。”
伙計連連點頭:“姑娘說得對,是小的欠考慮了。”
程庭蕪朝伙計招了招手,后者雖有些困惑,仍忙不迭彎腰湊近,她低聲問:“方才那中年婦人,可是鳴玉坊的鴇母?”
伙計聞言一驚,忙左右張望片刻,才壓低聲音道:“姑娘竟認得?正是玉娘。”
“那跟在她身側的男人呢?”
“是坊里的護院頭頭,名喚李川。”
伙計苦著臉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您也知道,鳴玉坊是風月場子,更別說最近又出了命案,如今整條街的鋪子都躲著她們呢。”
程庭蕪微微頷首,心想她果然猜的沒錯。
伙計苦著臉搖頭:“掌柜的不想接待他們,還不是因為怕沖撞了其他客人,哪知道他們這般無賴,非要吵吵嚷嚷留在此處。”
言語間,看得出這伙計對玉娘和李川二人頗有微詞,程庭蕪點頭附和:“開門做生意,圖的就是個吉利,掌柜的顧慮也沒錯。”
正說著,鄰桌忽有人喊添茶,伙計連忙拱手:“姑娘慢用,小的先去招呼客人。”再次道謝后,匆匆轉身忙活去了。
程庭蕪夾起塊煨得酥爛的肘子,看著醬汁在瓷勺上拉出透亮的絲,忽然輕笑出聲:“都說踏破鐵鞋無覓處,如今想找的‘魚’竟自己蹦到眼前了,還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賀云驍放下手中的筷子,目光沉沉地看向玉娘所在的位置:“是有些趕巧。”
夏尋雁替她斟了盞楊梅冰飲子,目光掠過她眼底的狡黠,好奇道:“那阿蕪打算如何釣這條‘魚’?”
“先養著。”程庭蕪咬下一口肘子,花雕的醇香混著肉質的軟嫩在口中散開,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待她們吃完這頓熱乎飯,心氣兒松快些了,再上前問話也不遲。”
她忽然朝著夏尋雁神秘一笑,輕輕戳了戳她的胳膊:“雖說這魚已經自己主動蹦了出來,卻還得下點餌料,尋雁可愿借些銀錢打點一番?”
夏尋雁雖不解其中關竅,仍順從地摸出懷中錢袋,遞到她手邊:“自然愿意,阿蕪隨意支配即可。”
程庭蕪接過錢袋晃了晃,聽著里頭銀錢相撞的輕響,嘴角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見飯菜已經吃的差不多了,程庭蕪打開錢袋,從中取出些銀錢遞到躍風手中,低聲交待:“先去結清咱們這桌的賬,再讓后廚挑道葷菜送到玉娘那桌,順道把她們的飯錢也結了。”
躍風攥著銀錢眨了眨眼,圓臉上寫滿困惑:“可、可她們壓根不認識咱們啊?為啥要破費請吃飯?”
程庭蕪屈指敲了敲躍風的腦門:“你忘了?我們方才還說了,要找到鳴玉坊內的人,同他們的口中探聽到更多有用的消息,眼下人何機會就在我們的眼前,不抓住能行嗎?你麻煩別人之前,不得先給人家點好處,拉近些距離?”
夏尋雁對著躍風點頭示意:“照阿蕪姑娘說的辦。”
“好,我這就去。”說罷,躍風立刻起身,攥著銀錢往柜臺小跑而去,湊到掌柜的跟前,將程庭蕪的話低聲轉述一遍。
掌柜的握著算盤的手猛地頓住,眼瞪得溜圓:“這位客人,你可知那玉娘可是鳴玉坊的鴇母?不說這身份上不了臺面,光是近日鳴玉坊的案子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了,您家主子怎的……”
躍風撓了撓后腦勺,圓臉上掛著憨厚的笑:“您老照辦便是,我家主子樂意結交朋友。”
掌柜的還欲再勸,猶豫了片刻,終究只敢小聲嘀咕:“如今的貴人啊……”他一邊搖頭嘆息,一邊收下銀錢,而后轉頭吩咐后廚加急做菜,快些送到玉娘桌上。
坐在角落里的玉娘和李川,看見躍風站在柜臺前和掌柜的嘀嘀咕咕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還時不時朝他們這投來幾個眼神,臉色頓時一沉。
李川將手中茶盞重重擱在桌上,杯子與桌面相撞發出“砰”的聲響。
“那小子同那掌柜的鬼鬼祟祟的在說些什么!”李川心下不忿,當即便擼起袖子,作勢要起身。
玉娘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絹帕下的手指關節泛白。
“坐下!”她壓低聲音,眼角細紋因緊繃的神情微微扭曲,“咱們剛出衙門的門,你想再進去不成?”
李川喉間發出不滿的悶哼,卻在觸及玉娘警告的眼神時,不情不愿地重新坐回椅子,嘴里還小聲嘟囔著:“怕他們作甚……”
玉娘捏緊絹帕,指尖掐進掌心:“如今這節骨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忽然自嘲一笑,“咱們這種人走到哪兒不是遭人嫌?早該習慣了。”
李川喉頭滾動,粗糙的手掌覆上她微涼的手背:“鳴玉坊都封了,短時間內怕是難以重新營業了,就算再開門,也沒什么人敢來了,姑娘們散的散、走的走……”
他忽然攥緊她的手,湊近幾分,“不如你跟我走!我在城西有間屋子,雖不寬敞,卻能遮風擋雨。”
玉娘猛地抬頭,撞進他眼底少見的灼熱,那些在風月場里浸了半輩子的話忽然哽在喉頭,她下意識抽回手:“你這人……總愛拿恩義當說辭。我養你三年,不過是瞧著你護院得力,何必……”
“不是恩義。”李川固執地再次伸手,這次卻輕輕握住她指尖,“是真心。”
玉娘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