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肆老板見到此情此景,內心十分觸動,神情也更軟了些。
“不瞞姑娘,在下起初也瞧不上樂坊女子,只當她是附庸風雅,后來見她是真心喜歡書畫,并且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才漸漸放下了偏見,與她熟絡起來的。好好的人,怎么說沒就沒了……實在叫人惋惜啊!”
躍風盯著程庭蕪低垂的睫毛,見那方素帕剛觸到眼角,淚珠便大顆大顆往下墜,不由得咋舌,湊近夏尋雁耳邊嘀咕:“沒想到程姑娘不僅身手好,演技也這么好啊,這眼淚說掉就掉。”
夏尋雁望著程庭蕪眸中的淚花,有些呆滯的眨了眨眼。
莫說夏尋雁,就連賀云驍也被她這一番變臉驚得眉峰微挑,眼里竟難得的染上幾分佩服。
程庭蕪瞧見眾人微妙的神色,用帕子掩著半張臉輕拭眼角,努力壓下唇角的弧度,到底是沒忍住,從指縫里漏出了一縷笑意。
好在她時刻謹記自己此行來的目的,很快便調整好了情緒,繼續朝書肆老板發問:“牡丹姑娘前些日子是不是來您這兒買了一幅畫?”
有了先前的鋪墊,書肆老板不再抗拒回答相關的問題,反倒十分熱心腸:“沒錯,她當時一看到那幅畫就挪不動步了,連價錢都沒問就痛快付了銀錢買下。”
程庭蕪趕忙追問:“那幅畫是從哪兒來的?您可還記得?”
“是前段時間,有個女畫師在我這寄賣的?!睍晾习逄秩嗔巳嗝夹?,神情有些恍惚:“說起來確實反常,尋常畫師寄賣畫作,必定會定下最低售價,少一錢銀子都要爭上三分??蛇@位女畫師卻將畫軸往我面前一推,說讓我看著定價即可。”
他轉身掀開柜臺后的布簾,取出個銀袋:“她畫工著實了得,我便按高等價位標了價,掛出一段時間后,牡丹姑娘就來了?!?/p>
“我瞧著她喜歡得緊,便抹了零頭賣她,扣除寄賣費,剩下的銀錢皆在此處,可我左等右等了好些日子,都不見那女畫師來取?!?/p>
“真是怪哉?!毕膶ぱ阒讣馇昧饲米姥?,“若不在乎銀錢,大可將畫作留在家中孤芳自賞,或贈與好友,何必費時費力送來寄賣?既寄賣了卻不取錢,其中必有蹊蹺?!?/p>
程庭蕪視線估摸了一下銀袋的重量,追問道:“我瞧這分量應該不止一幅畫的銀錢吧?那女畫師一共寄賣了幾幅?除了牡丹姑娘,可還有其他人買過她的畫嗎?”
“對,那女畫師一次拿了好幾副畫來呢,已經賣出去了三幅,這袋子里是三幅加起來的錢。”
程庭蕪與夏尋雁對視一眼,前者已傾身往前:“能否讓我們看看剩下的幾幅畫?”
書肆老板一愣,隨即忙不迭點頭:“當然!您稍等!”
不一會兒,他便抱著畫軸匆匆返回,邊走邊解釋:“小店展示位有限,寄賣的畫作都得輪著來,每位畫師只騰一兩幅的位置,賣出一幅才敢添新的。牡丹姑娘買走的是第三幅,前兩位買家也是姑娘家,看來這畫師筆下的美人兒,也格外招姑娘們喜歡。”
說著,他將畫軸在桌上依次攤開。
夏尋雁看著展開的畫,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驚艷,她出身于富貴人家,自小便見識過不少名家畫作,如今眼前的這幾幅畫,較之她之前看過的哪些名家,毫不遜色,甚至隱隱有超過的趨勢。
其余人雖不懂筆墨技法,卻也被畫中那抹靈動勾住了目光。
第一幅畫,一雙明眸從繁密的花草間顯露出來,睫毛如蝶翼微顫,眼尾掃著淡淡胭脂色,眼波似盛著半池春水,眼角淚痣被蜷曲的海棠花瓣遮掩大半。整張美人面皆被鋪陳的花枝覆蓋,海棠的嫣紅與葉片的墨綠交織成簾,只在眉眼處留出方寸空白,仿佛美人躲在花影后偷覷人間。
第二幅畫,櫻唇從纏枝牡丹的花葉間透出,唇峰微翹,唇角沾著點朱砂色,似剛咬過熟透的櫻桃。而臉頰、下頜乃至脖頸皆被層層疊疊的牡丹花瓣與藤蔓纏繞,墨色的葉脈在宣紙上蜿蜒成網,唯有唇畔留出一道縫隙,讓人窺見那抹驚心動魄的艷色,其余面容盡隱于花海之中。
第三幅畫,一彎柳葉眉斜飛入鬢,眉尾輕挑,被幾片墨色葉片半遮半掩。葉片下方本該是眼鼻的位置,卻被交錯的花枝填滿,花瓣的白與葉片的青相互映襯,唯有眉骨下隱約可見的細膩肌膚紋理,暗示著畫中美人的輪廓,整張面容除了這抹眉形外,皆被花草遮蔽。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幾人按照畫卷擺放的位置挨個看去,很快,程庭蕪和賀云驍便發現了畫的古怪之處,不動聲色的對視一眼后,程庭蕪直起身子,朝站在一旁的書肆老板發問。
“每幅畫都只露美人局部,且用花葉遮去面容,老板可曾問過畫師其中緣由?”
書肆老板搓了搓手,憨笑道:“嗨,畫畫的人總有些怪癖,有人專畫山水,有人愛描花鳥,畫美人的更是常見。這畫師偏愛畫局部,許是覺得‘猶抱琵琶半遮面’更有意趣?我瞧著這些畫比尋常美人圖多了些琢磨頭,反倒更勾人眼球呢!”
程庭蕪點點頭,繼續追問:“先前說牡丹姑娘買走的是第三幅,那老板你對前兩位買家可還有印象?”
書肆老板聞言皺起眉頭,想了好半晌,才無奈搖頭:“我這小店的生意還算不錯,整日人來人往的,何況前兩幅畫賣出都有些日子了,這叫我如何想得起來。”
聞言,程庭蕪眼中掠過一絲遺憾,正欲再問,卻聽老板忽然回神道:“欸?怎么扯這么遠,前兩位買家和牡丹姑娘又有何關聯?”
程庭蕪連忙咳嗽兩聲,繼而辯解道:“還不是牡丹姑娘愛這畫師的畫入了迷,想著若能為她收齊所有畫作才好,只可惜前兩幅已有主了……”
書肆老板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那確實有些遺憾?!?/p>
程庭蕪依靠在柜臺邊緣,狀似隨意地問:“那老板可知道那位女畫師的姓甚名誰,家住何方?若是可以的話,我想上門拜訪一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