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蒙蒙亮，程庭蕪便被院中的動靜吵醒。

推窗一看，大娘正蹲在灶臺前生火，鍋里咕嘟咕嘟煮著什么，飄來淡淡的米香。

“醒啦？”大娘抬頭笑了笑，“我煮了點稀粥，配著自家腌的咸菜，墊墊肚子?！?/p>

不多時，其他人也陸續(xù)醒了，眾人圍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喝著溫?zé)岬南≈啵椭嗌南滩?，倒也吃得舒坦?/p>

“大娘，多謝您的早飯。”程庭蕪放下碗筷，“我們得準(zhǔn)備動身了。”

大娘又往他們包里塞了幾個煮雞蛋：“路上吃，頂餓。”她望著青石山的方向，張了張嘴，終究只是道，“路上當(dāng)心。”

“我們會的?！?/p>

一行人謝過大娘，背起行囊出了巷子，此時的徐陵城剛蘇醒，早市的攤販正支著攤子，空氣中彌漫著豆?jié){和油條的香氣?？杀娙说男乃迹缫扬w到了城郊的青石山上。

為了節(jié)省腳力，也能在途中有個歇腳的地方，幾人商量著先去雇輛馬車，高文州熟門熟路地找到車馬行，選了輛寬敞的馬車。與此同時，其他人也分頭采買所需的干糧和起來零碎物件，半個時辰后，一切準(zhǔn)備就緒。

“出發(fā)！”高文州一甩鞭子，鞭梢在空中劃出清脆的響聲，馬車轱轆碾過青石板，朝著城外的官道駛?cè)ァ?/p>

車窗外，徐陵城的城墻漸漸遠(yuǎn)去，取而代之的是開闊的田野，晨露在稻葉上閃著光，遠(yuǎn)處的青石山已隱約可見，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籠罩在淡淡的云霧里。

越靠近青石山，路上的行人便越發(fā)稠密。

有白發(fā)蒼蒼的老嫗拄著拐杖，由孫兒攙扶著，竹籃里裝著香燭，每走三步便要停下喘口氣，卻仍固執(zhí)地念叨著菩薩會顯靈的；有穿綢緞的富商騎在馬上路過草棚時，馬蹄揚起的塵土濺了貧者一身，他卻眼皮都未抬一下；還有衣衫襤褸的少年，背著半袋粗糧，那是他全部的家當(dāng)，腳步踉蹌卻眼神執(zhí)拗，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用力，想來是要為病重的家人祈愿。

富者擲千金求富貴，貧者傾所有求平安，老者盼長壽，少年盼前程……眾生百態(tài)，皆濃縮在這條通往青石山的官道上，每個人眼里都燃著一點微光。

路邊的草棚也越搭越多，有的連成一片，竟形成了臨時的街市。

有賣茶水的，粗瓷碗擺了一地，老板拎著水壺穿梭其間；有租鋪蓋的，花花綠綠的被褥堆得像小山，方便香客過夜；還有算卦先生支起小攤，正搖頭晃腦地給人測算吉兇。

更令人咋舌的是，不少攤主支起了簡易灶臺，鐵鍋架在柴火上，咕嘟咕嘟煮著熱氣騰騰的吃食。

賣餛飩的挑著擔(dān)子穿梭，白汽裹著肉香飄出老遠(yuǎn)；炸油糕的油鍋滋滋作響，金黃的油糕堆在竹籃里，引得孩童圍著打轉(zhuǎn)；甚至還有賣羊肉湯的，大鐵鍋架在石頭上，湯面上浮著厚厚的油花。

蒸騰的熱氣混著食物的香氣，在人群中彌漫開來，吆喝聲、談笑聲、碗筷碰撞聲交織在一起，熱鬧程度竟與徐陵城的早市不相上下。

“我的天……”高文州看著眼前這陣仗，驚得瞪大了眼睛，“這哪是山路？分明是把整條街都搬過來了！”

夏尋雁也探頭望去，忍不住笑道：“咱們早上買的那些干糧，怕是派不上用場了?！?/p>

馬車在人群中艱難挪動，車輪碾過石子的聲響被淹沒在喧囂里。

程庭蕪忽覺懷中一陣灼熱，連忙伸手掏出溯靈羅盤。銅制的盤面已燙得驚人，指針不再是先前的微顫，而是劇烈地旋轉(zhuǎn)起來，最后猛地定格，死死指向青石山巔。

“怎么了？”賀云驍最先察覺到她的異樣，湊近問道。

梅遇青和梅映雪也圍了過來，看著羅盤上異常的反應(yīng)，皆是神色一凜。

程庭蕪指尖撫過發(fā)燙的盤面，沉聲道：“看來這靈應(yīng)寺內(nèi)，確實有器靈在作亂，所謂菩薩顯靈，實際上另有蹊蹺?！?/p>

“而且這個器靈應(yīng)該比先前的霧妍更難對付，它在利用這些香客的心愿壯大自身，越是虔誠的執(zhí)念，對它而言越是滋養(yǎng)?！?/p>

“先按原計劃行事?！辟R云驍接口道，語氣沉穩(wěn)，“等會兒上山探探虛實，便知究竟是個什么名堂?！?/p>

說話間，馬車已行至岔路口，前方是蜿蜒向上的石階，顯然只能步行上山。

程庭蕪?fù)L隊，不由得蹙了蹙眉，她轉(zhuǎn)頭看向眾人，提議道：“不如分成兩撥，輪流去排隊，剩下的人在馬車?yán)镄材苁⌒┝狻！?/p>

“排隊？”高文州立刻擺手，“咱們又不是真來求愿的，費這勁干嘛？等夜里月黑風(fēng)高，直接翻墻進(jìn)去不就完了？省時又省力！”

梅映雪當(dāng)即給了他一個白眼，語氣帶著幾分無奈：“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剛在路上沒瞧見？這山上到處都是香客，且不說能不能躲過這么多雙眼睛潛進(jìn)去，就算僥幸進(jìn)去了，稍微弄出點動靜，保準(zhǔn)瞬間被圍得水泄不通?！?/p>

她頓了頓，補(bǔ)充道：“咱們是來查事的，不是來鬧事的，自然是動靜越小越好?！?/p>

高文州被懟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確實沒什么道理可講，只能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程庭蕪接過話頭，目光掃過排隊的人群：“映雪說得對，這是其中一個原因，還有就是現(xiàn)在離天黑還早，與其在馬車?yán)锔傻?，不如混進(jìn)隊伍里，說不定還能從排隊的百姓身上，得到更多的消息?！?/p>

眾人皆點頭贊同，表示認(rèn)可。

高文州忽然皺起眉，摸著下巴道：“可就這么實打?qū)嵟抨?，瞅這隊伍長龍，沒個十天半月哪能輪得上？咱們哪有這閑工夫耗著，這也太耽誤事了。”

程庭蕪抬眼望向那些望不到頭的香客，語氣篤定：“不必等那么久，昨日那位大娘所提及的事，絕非偶然。”

“你是想……”賀云驍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只需把這些事悄悄傳出去就行。”程庭蕪目光掃過人群中那些面露焦灼的面孔，“一旦知曉許愿要付出這般代價，哪怕只有三分疑慮，也會有人打退堂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