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世心娶我,是為了報復。
他認定是我害死了他母親,哪怕我根本不認識那位貴婦人。
五年婚姻,他夜夜在我耳邊說:“斯齊,你欠我一條命。”
直到我懷孕那晚,他扔來流產同意書:“簽了,你不配生我的孩子。”
麻醉針刺進皮膚的瞬間,我忽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雨夜——
車禍里奄奄一息的女人攥著我的手說:“小心…世心…”
原來她說的不是“小心我”,而是“小心李謹”。
可手術燈已經亮了。
---
冰冷的銀匙碰在骨瓷碟上,發出一聲脆響,像某種不祥的預兆。我放下勺子,胃里那點剛勉強咽下的奶油蘑菇湯又開始翻攪。
長長的餐桌上,只有我的餐具發出過聲音。夏世心坐在主位,離我很遠,隔著一片令人窒息的空曠。水晶吊燈的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肩線和冷漠的側臉輪廓,卻照不進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睛。他慢條斯理地切著盤子里幾乎沒動過的牛排,刀鋒刮過盤底的聲音,細微卻尖銳,一下下扎著我的神經。
五年了。這張餐桌永遠這么長,這么冷。他很少回來吃飯,每次回來,空氣里都像結了冰。傭人們垂著眼,走路輕得像貓,恨不得把自己縮進墻角的陰影里。
寂靜在蔓延,沉甸甸地壓下來。我盯著碟子里那點涼透的湯,奶白色表面凝了一層薄薄的膜。我知道,他在等我開口,等我像往常一樣,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他就能精準地將它碾碎。
“世心,”我的聲音在空曠里顯得異常單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湯涼了,要不要讓廚房熱一下?”
刀叉的聲響頓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隔著冰冷的空氣投過來,沒有溫度,只有審視。那眼神,像在看一件沾了污跡的舊物,混合著毫不掩飾的憎惡和一絲……冰冷的玩味。他放下刀叉,銀器擱在盤子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在這死寂里卻格外刺耳。
“斯齊,”他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針,每一個字都扎進皮肉里,“裝模作樣地關心我的飲食?省省吧。你該關心的,是怎么償還你欠下的那條命。”
“我沒有!”這三個字幾乎是沖口而出,帶著積攢了五年的委屈和絕望,尾音卻在他陡然變得森寒的目光里迅速湮滅,只剩下破碎的氣音。“世心,我真的不認識你母親,更不可能……”
“不認識?”他嗤笑一聲,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冰冷的桌面上,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死死鎖住我,像捕食者鎖定了無處可逃的獵物。“那她臨死前,為什么只念著你的名字?嗯?”
他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銳響。高大身影帶來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我。他繞過桌子,一步步朝我走來,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篤、篤、篤,像敲在瀕死的心臟上。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我,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后縮,脊背緊緊抵著冰涼的椅背。他停在我面前,陰影將我完全吞噬。他俯下身,一只手撐在我的椅背上,另一只手,帶著薄繭的指腹,粗暴地捏住了我的下頜,強迫我抬起臉,迎上他眼中翻涌的、幾乎要將我吞噬的恨意。
“聽著,”他湊得極近,灼熱的、帶著酒氣和煙草味的氣息噴在我臉上,聲音壓得極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磨出來的,“你欠我的,斯齊。你欠我一條命。五年?十年?二十年?不夠,遠遠不夠。你這輩子,下輩子,都還不清。”
他的手指像鐵鉗,捏得我下頜骨生疼,眼眶瞬間涌上生理性的淚水。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撞擊著肋骨,每一次搏動都帶著瀕臨碎裂的痛楚。我想解釋,想嘶喊,想推開他,可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在他巨大的、帶著毀滅氣息的壓迫感面前,我渺小得像一粒塵埃。
“看著我痛苦,是不是讓你很有成就感?”他冰涼的唇幾乎擦過我的耳廓,聲音是淬了毒的刀鋒,“好好受著。這才剛剛開始。”他猛地松開手,我失去支撐,狼狽地跌回椅子里,下頜處火辣辣地疼。
他直起身,居高臨下地睨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沒有任何溫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見底的黑暗。他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餐廳,腳步聲消失在通往二樓的旋轉樓梯。
巨大的門扉在他身后關上,發出沉悶的“砰”的一聲,隔絕了所有的光和熱,也像一記重錘,砸碎了我最后一絲搖搖欲墜的支撐。冰冷的空氣重新涌上來,裹挾著絕望,一點點滲入骨髓。我癱在椅子里,像個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破布娃娃。餐廳里只剩下我粗重壓抑的喘息,和頭頂水晶吊燈投下的、冰冷刺眼的光。
傭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進來,垂著眼,動作輕得沒有一絲聲響,收走了他那份幾乎原封未動的餐盤。那刀叉刮過盤底的聲音,又在我耳邊回響了一次。我閉上眼,指尖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個月牙形的白痕,試圖用這點微不足道的疼痛,壓下喉嚨深處翻涌的腥甜。
五年了。
這樣的夜晚,重復了無數次。每一次,都像是在心口上剜掉一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