弩箭的寒光在積雪映襯下,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扎進靜心齋小院的青石板縫隙,也扎進了晏沉璧驚魂未定的心口。崔珩那句“在我崔珩的眼皮底下,你怕什么?”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死寂的心湖里激起劇烈卻無聲的漣漪,隨即又被更深的恐懼與寒意覆蓋。
周管事帶著護衛(wèi)迅速封鎖了靜心齋附近的院落通道,森嚴的守衛(wèi)如同鐵桶般將這座小小的院落圍了起來。那支淬著陰冷殺意的烏黑弩箭被小心翼翼地拔起,裝入特制的烏木匣中,由周管事親自捧走。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硝煙與肅殺。
崔珩并未立刻離開。他高大的身影立在院中,玄色大氅的肩頭落了一層薄雪,墨發(fā)玉簪,側(cè)臉線條在風雪中顯得冷硬如削。他目光銳利如鷹隼隼,再次掃過弩箭釘入的石板縫隙、周圍的積雪痕跡,以及院墻、屋頂?shù)拿恳惶庩幱敖锹洌路鹨獙⒛请[匿在暗處的毒蛇揪出來碾碎。
晏沉璧僵立在他身側(cè)幾步遠的地方,方才被他攥過的手腕還殘留著灼熱的觸感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此刻卻只覺得渾身冰涼。她垂著眼簾,不敢去看他,只覺那道沉凝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壓在她身上,讓她無所遁形。
“可有受傷?”崔珩的聲音再次響起,比方才低沉了些許,帶著一種強行壓抑后的平靜,卻依舊帶著無形的穿透力。
晏沉璧猛地搖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沒……沒有。謝家主……回護。”她下意識地攏緊了身上那件半舊的灰鼠斗篷,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一絲暖意。
崔珩的目光在她緊攏斗篷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那指節(jié)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片刻,忽然解下自己肩頭那件玄狐毛領(lǐng)的墨色大氅。厚重的、帶著他體溫和清冽雪松氣息的大氅,如同烏云般罩落下來,瞬間將晏沉璧單薄的身體包裹其中。
“披上。”他的聲音不容置疑,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巨大的暖意混合著屬于他的、極具侵略性的氣息瞬間將晏沉璧籠罩!她驚愕地抬頭,正對上崔珩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情緒復(fù)雜難辨——有尚未褪盡的冰冷怒意,有洞悉一切的銳利,更深處,似乎還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被強行壓下的波瀾?
“家主……這……”晏沉璧下意識地想推拒,那大氅太過貴重,也太過……親密。
“風雪大。”崔珩打斷她,語氣平淡無波,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不再看她,目光重新投向院外風雪彌漫的夜色,下頜線條緊繃,“周管事。”
“老奴在!”周管事立刻上前。
“加派人手,晝夜輪守靜心齋。一只蒼蠅也不許放進來。”崔珩的聲音冷得像冰,“查!弩箭來源,射入角度,所有可能匿藏的角落,以及今日所有進出過這片區(qū)域的人,包括……盧山長帶來的人。”他刻意在“盧山長”三字上微微一頓,帶著一絲冰冷的意味。
“是!老奴遵命!”周管事肅然領(lǐng)命,眼神銳利如刀。
崔珩最后看了一眼被裹在他寬大氅衣里、顯得愈發(fā)單薄嬌小的晏沉璧,那眼神深沉難測。他沒再多言,轉(zhuǎn)身,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風雪彌漫的回廊盡頭,只留下滿地肅殺的守衛(wèi)和那件沉甸甸、帶著他體溫與氣息的大氅,如同一個無聲的宣告,將她牢牢地罩在他的羽翼之下。
晏沉璧獨自站在院中,風雪卷著寒意撲打在臉上,心卻如同被投入冰火兩重天。恐懼、后怕、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還有那件大氅帶來的、幾乎要將她灼傷的暖意,交織纏繞,讓她心亂如麻。她攏緊了身上那件還帶著他體溫的大氅,指尖觸到光滑冰涼的玄狐皮毛,如同觸電般縮回。
回到靜心齋,閂上房門,隔絕了外間的風雪與肅殺。屋內(nèi)炭火依舊,暖意卻驅(qū)不散心頭的寒意。晏沉璧脫下那件沉重的大氅,如同卸下千斤重擔,卻又覺得一股莫名的空虛感襲來。她小心翼翼地將大氅掛在衣架上,玄色的錦緞在燭光下流轉(zhuǎn)著沉郁的光澤,如同崔珩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
她走到窗邊,看著窗外風雪中肅立如雕塑的護衛(wèi)身影,心頭沉甸甸的。盧遠岫……她竟敢在崔府內(nèi)動手!這已不是試探,而是赤裸裸的宣戰(zhàn)和警告!弩箭不射人,只示警,是在告訴她:我能隨時取你性命,也能隨時讓你生不如死!這囂張到極致的挑釁背后,是戶部尚書盧兆安滔天的權(quán)勢,還是……她篤定崔珩不會為了一個寄居的庶女與盧家徹底撕破臉?
巨大的壓力如同山岳般壓下。她必須盡快將王崇的死訊和盧遠岫的威脅傳遞給崔珩!弩箭事件,或許正是一個契機!
她鋪開素箋,提筆蘸墨。這一次,她不再猶豫。字跡因心緒激蕩而略顯潦草,卻帶著孤注一擲的力量:
“家主鈞鑒:沉璧惶恐,深夜驚擾。靜心齋院中驚現(xiàn)烏黑弩箭,形制詭異,顯系示警。此物出現(xiàn)于盧山長(戶部尚書盧兆安之女)過府之后,時機蹊蹺,恐非偶然。另,沉璧得悉,前蘇州平江倉倉司王崇,昨夜子時于城南別苑遇刺身亡,喉斷血濺,疑為滅口。王崇此人,曾于永徽九年任揚州倉監(jiān)倉吏,與近日所查秈米倉儲損耗疑云似有關(guān)聯(lián)。其死前曾密會盧遠岫于棲霞別院,所議‘漕糧舊檔’。此二事接連發(fā)生,恐非孤立。沉璧人微言輕,然慮及此事或涉漕運根本,乃至家主清譽安危,不敢不報。冒死陳情,萬望家主明察!”
她將紙條折好,塞入一個極小的素色錦囊。喚來青蕊,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將此物……務(wù)必親手交到周管事手中!就說……是沉璧感念家主回護之恩,有要事稟報,關(guān)乎……府中安危!”
青蕊見她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決絕,不敢多問,緊緊攥著錦囊,快步消失在風雪中。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窗外風雪呼嘯,燭火搖曳。晏沉璧枯坐燈下,指尖冰涼。袖中那方染血的錦帕緊貼著肌膚,帶來陣陣寒意。她在賭!賭崔珩對漕糧案的重視,賭他對盧遠岫囂張行徑的容忍底線,更賭……他對她這份“冒死”傳遞情報的信任!
約莫半個時辰后,院外傳來周管事沉穩(wěn)的腳步聲。
“晏姑娘。”周管事的聲音隔著門扉響起,聽不出情緒,“家主有命:弩箭一事,府中自會徹查,姑娘安心。另,家主讓老奴轉(zhuǎn)告姑娘……”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雪夜風寒,仔細門戶。余事勿慮,自有分曉。’”
晏沉璧的心猛地一跳!懸在半空的心,瞬間落回實處,卻又被一股更復(fù)雜的情緒攫住。他收到了!他明白了!那句“余事勿慮,自有分曉”,便是對她信中所有驚雷的回應(yīng)!他接下了她拋出的線索,更承諾會處理!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暖意瞬間沖上眼眶。她強壓下翻涌的情緒,低聲道:“沉璧……謝家主恩典。有勞周管事。”
腳步聲遠去。晏沉璧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巨大的壓力卸去,隨之而來的是深深的疲憊和一種劫后余生的虛脫感。袖中的錦帕仿佛也感受到了這份微弱的暖意,緊貼的寒意似乎消散了些許。
然而,這份短暫的安寧并未持續(xù)多久。
翌日清晨,雪勢稍歇,天空依舊陰沉。晏沉璧剛用過早膳,青蕊便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手里緊緊攥著一方被揉皺的素帕,帕角赫然沾染著幾點刺目的暗紅!
“姑娘!不好了!”青蕊的聲音帶著哭腔,將帕子遞到晏沉璧面前,“薛……薛姑娘身邊的瑞珠姐姐……天沒亮就偷偷翻墻遞進來的!說是……說是云清大姑娘她……”
晏沉璧的心瞬間沉入谷底!她一把奪過帕子展開——上面是薛靈樞熟悉的、潦草卻力透紙背的字跡,字字泣血:
“阿璧!云清姐姐昨夜在浣翠閣突發(fā)急癥!嘔血不止!高燒囈語!趙家那起子黑心肝的,借口‘禁足’竟連大夫都不讓請!只丟了些無關(guān)痛癢的草藥敷衍!我買通角門婆子偷送了些藥進去,但……但姐姐情況極兇險!意識模糊,口中只喃喃喚著‘阿璧’和‘姨娘’!王氏母女鐵了心要她的命!阿璧!快想法子!遲了……遲了就來不及了!”
帕角那幾點暗紅的血跡,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晏沉璧的眼上!嘔血!高燒!意識模糊!王氏母女竟如此狠毒!這是要活活拖死大姐姐!
巨大的悲憤與揪心的疼痛瞬間淹沒了她!昨夜弩箭的驚魂未定,漕糧案的波譎云詭,此刻都被這染血的帕子帶來的滅頂恐懼徹底沖垮!她猛地攥緊了帕子,指甲幾乎要摳進掌心!
不行!必須立刻救大姐姐!硬闖晏府?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求崔珩?以何名義?晏府內(nèi)宅之事,崔府如何插手?況且盧遠岫剛在崔府放了冷箭,此刻崔珩必然全力應(yīng)對盧家,豈會為了一個晏家庶女再與晏府交惡?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吞噬。她踉蹌著撲到書案前,想給薛靈樞寫信,指尖卻抖得握不住筆。淚水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袖中的錦帕和這張染血的素帕緊貼著肌膚,帶來冰火交織的刺痛。
就在她幾乎要被這絕望徹底擊垮之際,目光無意間掃過掛在衣架上那件玄色大氅——崔珩的大氅!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沌!
借勢!借崔珩的勢!
弩箭事件剛剛發(fā)生,崔府守衛(wèi)森嚴,風聲鶴唳!盧遠岫的囂張行徑已觸及崔珩底線!此時,若晏府再傳出“庶長女被嫡母苛待、病重垂危”的消息,尤其這庶長女還是剛剛在府衙擊鼓鳴冤、轟動全城的“烈女”,而嫡母王氏又與盧家關(guān)系匪淺……
這消息若在此時、以此種方式傳入崔府,傳入崔珩耳中,會如何?!
晏沉璧眼中瞬間燃起孤注一擲的火焰!她猛地擦去眼淚,鋪開一張嶄新的素箋,提筆蘸墨,字跡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力量:
“薛姐姐:信悉,心如刀絞!萬望姐姐傾盡全力,務(wù)必保住云清姐姐性命!妹有一險計,或可搏一線生機!請姐姐立刻設(shè)法,將大姐姐病重嘔血、晏府拒請大夫之事,以最慘烈、最迅速的方式散播出去!尤其要傳到崔府下人或與崔府有往來的藥鋪、醫(yī)館耳中!重點強調(diào)大姐姐‘嘔血不止’、‘高燒囈語’、‘命懸一線’,以及她口中呼喚‘阿璧’(我)和‘姨娘’!更要暗示王氏因大姐姐此前鳴冤和離之事懷恨在心,借‘禁足’之名行‘滅口’之實!此消息務(wù)必在今日午時前,鬧得崔府下人盡知!此乃借崔府昨夜弩箭驚魂之‘勢’,逼崔珩不得不出面過問!切記!務(wù)必慘烈!務(wù)必迅速!阿璧泣血拜求!”
寫完最后一個字,她指尖冰涼,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這計劃如同走鋼絲,稍有不慎,不僅救不了大姐姐,還可能將自己徹底暴露在王氏母女的屠刀之下!但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驚動崔珩的辦法!
她將信箋折好,塞入一枚特制的空心梅花銀簪中(薛靈樞所贈),交給青蕊:“老辦法!立刻!馬上!送去薛府!告訴瑞珠姐姐,生死攸關(guān),萬勿遲疑!”
青蕊含淚接過,轉(zhuǎn)身沖入風雪。
送走青蕊,晏沉璧獨坐燈下,心如同被放在油鍋里煎熬。她看著窗外陰沉的天色,默默計算著時辰。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午時將至。
靜心齋外依舊一片沉寂。只有風雪呼嘯和護衛(wèi)巡邏的腳步聲。
晏沉璧的心一點點沉下去。難道……計劃失敗了?薛姐姐沒能及時散播消息?還是……崔珩根本不在意?
巨大的絕望再次攫住了她。她緩緩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大姐姐……
就在這時!
院外突然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喧嘩!腳步聲急促,人聲嘈雜!
“……快!快去稟報家主!”
“……真是造孽啊!晏家大姑娘聽說嘔血吐了半盆!人都昏死過去了!”
“……可不是!嘴里還一直喊著四姑娘和林姨娘的名字!晏府那邊連個大夫都不給請!”
“……聽說是因為上次和離的事,王夫人記恨著呢!這是要活活把人拖死啊!”
“……嘖嘖,真是狠心!剛在府衙前拼死鳴冤的烈女,轉(zhuǎn)頭就被嫡母關(guān)起來等死……”
“……崔府昨兒夜里才出了那檔子晦氣事(弩箭),今兒又攤上這……”
議論聲如同潮水般由遠及近,清晰地透過院墻傳入靜心齋!是崔府的下人!消息散開了!而且傳播的速度和慘烈程度遠超預(yù)期!“嘔血半盆”、“昏死過去”、“活活拖死”……這些觸目驚心的字眼被刻意放大,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崔府下人間壓抑的議論和同情!
晏沉璧猛地站起身,沖到窗邊!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成功了!薛姐姐做到了!
幾乎就在下人議論聲達到高潮的瞬間,清暉堂方向傳來一聲低沉而極具穿透力的命令,清晰地壓過了所有嘈雜:
“周管事!”
“老奴在!”周管事的聲音立刻響起。
“備車!拿我的名帖,去請?zhí)t(yī)院退下來的陳老供奉!立刻去晏府!”崔珩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雷霆威勢,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的議論聲!“告訴晏家主和王夫人:崔珩聽聞晏大姑娘病重,特請?zhí)t(yī)過府診治!若有人敢阻攔——”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聲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亞的寒風:
“——便是與我崔珩為敵!”
最后六個字,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寂靜的崔府上空,也砸在了晏沉璧幾乎停止跳動的心上!
他出手了!
他不僅出手了,而且是以如此強硬、如此不容置疑的姿態(tài)!直接動用太醫(yī)!更以“與我崔珩為敵”作為警告!這已不僅僅是過問,而是最強勢的干預(yù)和最赤裸裸的庇護!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狂喜、酸楚、感激與巨大震撼的洪流瞬間沖垮了晏沉璧的堤防!淚水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她緊緊捂住嘴,才抑制住那幾乎要沖口而出的哽咽。
窗外的風雪似乎在這一刻都為之凝滯。崔府的下人們噤若寒蟬,隨即爆發(fā)出壓抑的、帶著敬畏與興奮的竊竊私語。
“聽見沒?家主發(fā)話了!”
“我的天!直接請陳老供奉!那可是給宮里貴人瞧過病的!”
“這下看晏家還敢不敢攔!”
“家主這是……為晏四姑娘出頭吧?晏大姑娘可是她親姐姐……”
“噓!噤聲!家主的事也是你能議論的?”
腳步聲匆匆遠去,是周管事領(lǐng)命而去。
晏沉璧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在地。淚水無聲地流淌,浸濕了衣襟。袖中的染血錦帕和那張染血的素帕緊貼著肌膚,此刻卻仿佛被一股強大的暖流包裹。崔珩那最后一句“與我崔珩為敵”,如同最堅實的壁壘,瞬間驅(qū)散了她心中積壓的絕望與寒意。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她的求助,她的險計,她的孤注一擲!他不僅看穿了,更以最霸道的方式接下了!這已不僅僅是庇護,更是一種……宣告!
就在這時,院門被輕輕叩響。青蕊帶著一身寒氣,臉上卻帶著劫后余生的激動,壓低聲音道:“姑娘!薛姑娘那邊傳話……事成了!陳老供奉的車駕已經(jīng)往晏府去了!”
晏沉璧閉上眼,任由淚水滑落。心中那根緊繃到極致的弦,終于在這一刻,悄然松了一絲。
然而,就在這悲喜交加、心神激蕩之際,書房的門被無聲推開。崔珩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并未踏入,只是站在門檻處,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外大部分光線。
他目光沉靜地落在坐在地上、淚痕未干的晏沉璧身上,深潭般的眼眸里看不出太多情緒,只有一片沉凝。
“起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打破了室內(nèi)的寂靜,“地上涼。”
晏沉璧慌忙用手背抹去眼淚,想要起身,卻因腿腳發(fā)麻和心緒激蕩而踉蹌了一下。
崔珩并未上前攙扶,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略顯狼狽地站穩(wěn)。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殘留的淚痕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落在她身上那件略顯寬大的、屬于他的玄色氅衣上(她因心神激蕩忘記歸還)。
“那件氅衣,”他忽然開口,語氣平淡無波,“舊了。不必還了。”
晏沉璧猛地抬頭,愕然地看著他。
崔珩卻不再多言,目光轉(zhuǎn)向窗外依舊陰沉的天色,仿佛只是隨口一提。他指間那枚玄玉扳指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zhuǎn)著沉郁的光澤。
“風雪未歇,前路仍寒。”他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響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意,“好自為之。”
說完,他轉(zhuǎn)身,玄色的身影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長廊的陰影里,只留下那句含義不明的“好自為之”和那件帶著他體溫與氣息的玄色大氅,沉甸甸地壓在晏沉璧的肩頭,也沉甸甸地壓在她的心上。
前路仍寒……好自為之……
他是在提醒她,危機遠未解除?還是在告誡她,接下來的路,需要她自己去走?
晏沉璧緊緊攥住了氅衣的衣襟,那光滑冰涼的玄狐皮毛下,仿佛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窗外的風雪依舊呼嘯,但她的心中,卻悄然燃起了一簇微弱的、名為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