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縮在垃圾箱腥臭陰影里的日子仿佛沒有盡頭,又或許只過去了幾天。生存的壓力像冰冷的蛇,鉆破了神樂最后一點飄忽的尊嚴。
那家便利店是絕對不能回去了,憑著從混亂記憶中搜刮出來的一點中學日語基礎,以及身上僅存的那點微薄、沾著污穢氣息的錢,他填了一份極度縮減、僅填寫了最低限度必要信息——名字、年齡——的入學申請表,幾乎是“潛入”進了市區(qū)邊緣一所極其普通,灰撲撲的,叫作青葉町的高中。
“赤羽神樂”這個名字,在點名冊上顯得格格不入,帶著一絲殘余的,與他此刻境況形成諷刺對比的異國氣質(zhì)。課桌椅冰冷生硬,課堂上的對話有一大半他聽不明白,老師們的聲音模糊地傳進耳朵,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劣質(zhì)毛玻璃。他只想找個有屋頂?shù)牡胤剑斓疆厴I(yè),找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像灰塵一樣不被注意地活著。又或者,僅僅是呼吸著,等待著不知何時會降臨的、徹底的終結(jié)。
然而命運像一把生銹的鈍刀,再次向他割來。
一個陰沉沉的午后,神樂正埋頭走在教學樓下略顯昏暗的走廊,試圖把自己縮進墻壁的陰影里。旁邊突然傳來一陣低笑和私語。
“喂喂,就是他吧?”
“沒錯!田村他們在隔壁班說的!上周早上上學時候,他跑去小茂便利店買東西親眼看見的!”
“真的假的?被警察抓?小偷?”
“嘖嘖,看他那副樣子,陰森森的,像剛從墳墓里爬出來,也不奇怪啦!”
“據(jù)說差點就被銬走了,也不知道怎么又放過他了……”
聲音不高,卻像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穿了他試圖筑起的薄薄壁壘。神樂的身體瞬間繃緊,血液涌上耳根,又在下一瞬褪去,留下冰涼的麻木和更深沉的眩暈。他沒有抬頭,步伐僵硬地繼續(xù)向前,但能清晰感覺到背后那些粘稠的、混雜著興奮與鄙夷的目光,針扎一樣戳在他的脊背上。
從那天起,“小偷”、“被警察抓過的罪犯”、“離他遠點”……這些標簽像甩不掉的螞蟥,牢牢吸附在他身上。起初是暗地里的指指點點,很快變成了更直接的“意外”:無人認領的破抹布會“剛好”丟在他的椅面上;當他拉開儲物柜的門,散發(fā)餿味的垃圾會散落一地;走在樓梯上,會有刻意碰撞的肩膀;操場上,原本飛向籃筐的籃球會“不小心”砸中他的后背……
他從不辯解,也無力辯解。每一次羞辱和推搡,都像是在他那顆早已千瘡百孔,不斷叩問“為什么要活”的心臟上,再壓上一塊冰冷的石頭。
他沉默地承受著,眼窩下的淤青越發(fā)濃重,背脊也佝僂得更深了一些,仿佛要將整個不堪的自己徹底折疊起來。那些霸凌他的人也漸漸覺得無趣,他像一塊吸飽了水的沉重海綿,施暴者感受不到任何“反抗”的刺激快感,只剩下一片沉寂的死水。
這所學校的環(huán)境就是這樣。這里的學生好像也是,沉寂,黑暗,毫無希望。
除了一個人。
朝日瑛太。
他是這所灰敗學校里唯一的光源。高挑的身材,俊朗得仿佛從少女漫畫里走出來的臉龐,像是天生就懂得如何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一頭蓬松凌亂的湖藍色短發(fā)如碎浪般起伏,發(fā)梢?guī)е匀坏穆N動感,發(fā)絲間隱約透出細碎的光澤,似有微光流轉(zhuǎn)。瓜子臉線條流暢,膚色白皙如瓷,眉形纖細卻利落,眉尾微微上挑。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雙狹長的灰紫色眼眸,瞳孔深處泛著星子般的幽光,眼尾略垂,鼻梁高挺,嘴角總是帶著陽光般極具感染力的笑容。
他是學生會主席,運動健將,更是學校樂隊“朝日之夏”無可爭議的核心,主唱兼貝斯手。只要他出現(xiàn)的地方,仿佛瞬間亮堂起來,彌漫著青春的躁動、熱情與希望的氣息。他是這所學校里公認的、遙不可及的“明星”,就連最嚴苛的老師對他說話時也會不自覺帶上點溫和。
神樂對這樣的光芒只覺得刺眼。這光芒映射下的校園,襯得他自己更加像一團蜷縮在角落里,散發(fā)著霉味的污穢垃圾。他下意識地避開任何可能與朝日瑛太產(chǎn)生的交集,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像光譜的絕對兩端。
一個乏味透頂?shù)南挛纾鄷偨Y(jié)束,就在神樂準備像往常一樣第一個溜出教室,躲到頂樓天臺最僻靜的角落時,一個充滿活力的聲音在略顯混亂的教室門口響起。
“打擾咯各位!”朝日站在門口,臉上是招牌的燦爛笑容,手里揚著一疊花花綠綠的紙張。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聚焦在他身上。
他自然地走向每一個人的座位,語氣熱絡地分發(fā)著手里的票券。“下周五放學后,小倉Livehouse,‘朝日之夏’的告別演出!請務必賞光來哦!”他一邊遞票一邊拍拍同學的肩膀,“多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
神樂僵硬地縮在自己的角落,低頭盯著桌面斑駁的木紋,心臟卻因為那越來越近的、過于明亮的腳步聲而不自覺地收緊。他不想要那張票,不想和任何關(guān)于那個光芒萬丈世界的象征扯上關(guān)系,尤其是朝日的。
腳步聲停頓在他桌邊。“給!赤羽同學!”一片彩色的、邊緣印著“AsahiSummerFinalLive”字樣的紙張被輕輕放在他僵硬的、幾乎摳進桌面的手指旁邊。朝日的笑容似乎毫無變化,聲音也依舊帶著陽光般的溫度。他沒有多余的眼神停留,沒有特別的意味,就像給其他任何一個普通同學發(fā)票一樣自然流暢,說完便轉(zhuǎn)身走向下一排。
神樂盯著那張靜靜躺著的票。那色彩太鮮亮了,幾乎刺痛了他的眼睛。“告別演出”?為什么是告別?像朝日那樣完美的人,也會有“告別”嗎?這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毫無理由地卡了一下。
周五,小倉Livehouse狹小的后門通道里塞滿了嘈雜的人聲。神樂像一個誤入的幽靈,貼著墻壁最深最冷的陰影,被涌動的人潮推搡著擠進了昏暗悶熱的室內(nèi)。
舞臺燈光亮起,刺得他瞇起了眼。臺上三個人,光芒萬丈的朝日站在中央,抱著貝斯,開口時,清亮又充滿力量感的嗓音瞬間點燃了整個場子。鼓手潮見千凜在后方奮力地敲擊,帶起全場一致的節(jié)拍心跳。而當神樂的視線落在舞臺左側(cè)那個纖細卻專注的身影上時,他的呼吸仿佛驟然停滯了一秒。
握著電吉他,指尖上下翻飛,低垂著頭顱的側(cè)臉在炫目的鐳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但神樂絕不會認錯那道身影。
是愛知。那個在便利店用一疊鈔票輕易“解救”他…或者說羞辱了他的世久學生。他竟然也是“朝日之夏”的成員?那個貴族學校的天之驕子,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種……混亂的地下場子里?而且……吉他手?
愛知的吉他技藝顯然極為出眾。當屬于他的solo段落開始時,他的手指仿佛脫離了束縛,在琴弦上爆發(fā)出令人炫目的疾速樂句。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強烈,帶著令人吃驚的技巧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的……銳利感。
然而神樂注意到,就在這疾風驟雨般的吉他轟炸中,主唱朝日似乎微微皺了下眉,貝斯的律動節(jié)奏略微調(diào)整了節(jié)奏似乎想要配合,但有一瞬顯得滯澀。愛知沉浸在他華麗的solo世界里,那專注甚至有些決絕的側(cè)影,在瘋狂律動的光斑中顯得……與整個樂隊氛圍的“熱烈沸騰”隱約有那么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
演出在震耳欲聾的掌聲與“安可”的呼喊聲中結(jié)束了。汗水淋漓的朝日舉起手臂,笑著對臺下致意,臉上洋溢著成功的喜悅。然而,在喧囂的頂點,在那掌聲與歡呼聲尚未徹底平息下來的間隙,朝日臉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一瞬。他沒有如所有人預期的那樣宣布返場或感謝,而是重新貼近了麥克風,深吸了一口氣。剛才還燃燒著無限活力的眼神,此刻竟微微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沉重。
“謝謝大家!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支持和熱愛!”他的聲音依舊洪亮,但之前的飽滿激情褪去了幾分,“但是今天……我想在這里宣布一個決定。‘朝日之夏’……就此解散。”
“誒——?!”
“哎?????”
原本喧騰的空氣瞬間凝固了,臺下瞬間爆發(fā)出一片難以置信的驚呼和嘆息聲。神樂站在靠近后臺過道的陰影里,清晰地看到舞臺上的愛知猛地抬起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震驚到近乎空白的神情,握著吉他的手指瞬間繃緊到指節(jié)發(fā)白,愕然地望向朝日,仿佛完全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
而另一側(cè)的鼓手,雖然驚訝,但眼神閃爍,似乎……并沒有那么意外?一種壓抑的,冰冷的混亂感取代了方才的熱度,彌漫開來。
朝日沒有再做任何解釋,沒有看愛知一眼,只是再次深深鞠躬,然后決絕地轉(zhuǎn)身,和同樣沉默下臺的鼓手一起,大步走向后臺,留下愛知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舞臺刺目的追光燈下,面對著滿場難以接受的失落浪潮。
神樂的心頭掠過一絲冰冷的觸動。那個瞬間愛知臉上絕對真實的、被背叛般的愕然,像針一樣刺破了他在便利店留下的那種“完美救世主”的印象。他無意識地,像被某種莫名的引力拉扯著,沿著人潮散開的邊緣,緩緩挪向了通往后臺那條更昏暗、更安靜的通道入口。
剛靠近拐角,壓抑著怒火的低語聲便清晰地傳了出來。“……瑛太!這到底是什么意思?!解散?為什么?我怎么一點都不知道?演出前你還在說下一次要嘗試新風格!”愛知的聲音壓抑著巨大的震驚和困惑,帶著無法抑制的微顫。
“冬紀。”朝日的聲音響起,是神樂從未聽過的冷淡和平靜,那種能吞噬陽光的平靜,“你自己真的不知道嗎?”
通道的陰影很深,神樂貼在冰冷的墻壁拐角,像一道無聲的影子。
“臺上!”朝日的語氣陡然銳利起來,帶著一種積壓已久的煩躁,“每一次!只要到了你的吉他solo部分,你眼里還有什么?還有‘朝日之夏’嗎?還有我和千凜嗎?!只有你的吉他!只有你炫技的快感!音樂的流動感?樂隊的整體性?你都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我不是……我只是想把solo部分做得更好……”愛知試圖辯解,聲音里第一次沒有了那種在便利店時的從容溫潤,變得有些急促。
“更好的只有你的吉他!我跟千凜在后面都快累死了,拼命想跟上你的節(jié)奏和情緒起伏!可你呢?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這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冬紀!我們跟不上,也不想再這樣遷就了。我們?nèi)齻€人的樂隊……在你彈solo的時候,我甚至感覺臺下觀眾都在等著趕緊結(jié)束那段好繼續(xù)聽歌!你明白那種感受嗎?”朝日的語氣越來越?jīng)_,“一起玩音樂是開心的事,可我們覺得一點都不開心了!這樣下去有什么意義?”
“瑛太,冬紀,你們都先冷靜一下…”是鼓手潮見千凜。
長久的沉默。后臺通道的空氣像是凝固的沼澤,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所以……”愛知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低沉得可怕,帶著濃重的沙啞和一種被利刃穿透后的空洞感,“就因為這樣……就可以不跟我商量,直接在舞臺上……宣布死刑?而且你假唱欺騙觀眾,難道就不是侮辱舞臺?”
朝日的聲音冷硬依舊:“別轉(zhuǎn)移話題,這種狀態(tài)繼續(xù)下去,難道不是對所有人的折磨?包括臺下的聽眾。”他頓了一下,聲音里沒有一絲動搖,“就這樣吧,冬紀。樂隊……結(jié)束了。”
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是朝日和潮見一同離開的聲響。腳步聲漸漸遠去,消失在通往外界出口的方向。后臺通道的角落里,只剩下愛知一個人沉重的、破碎的喘息聲。
寂靜籠罩下來,一種被徹底拋棄的冰冷感幾乎要從墻壁的陰影里滲透出來。神樂貼著墻邊,心臟不合時宜地跳動得很厲害。他并不想窺探什么,這冰冷而痛苦的爭吵只讓他感到窒息和不舒服,他只想盡快離開這個令人壓抑的角落。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想趁愛知不注意時溜出通道口。然而,就在他轉(zhuǎn)過拐角,準備邁向通往外面的光亮處時,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叫住了他。“等等……”
神樂腳步一僵,血液似乎瞬間冷了一下。他僵硬地回過頭。愛知倚靠在墻邊,昏黃的應急燈光線勾勒出他失魂落魄的輪廓。他低著頭,銀藍色的發(fā)絲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那件演出時看起來精致無比的襯衫,此刻被汗水浸透,皺巴巴地貼在身上,顯出單薄而脆弱的線條。
舞臺上的炫目技巧和那份來自世久高中的高貴從容,此刻像脆弱的琉璃器皿般在他身上徹底碎裂剝落,只剩下內(nèi)里一片茫然狼藉的廢墟。
他似乎花了很大力氣才抬起頭。當目光觸及陰影中神樂那張蒼白,帶著警惕和疏離的臉時,愛知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驚訝,隨后是一種更深的疲倦和某種……近乎本能的道歉沖動?
“是你……”
愛知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通道里的回音吞噬。他看著神樂,那雙慣常明亮清澈的眼睛此刻紅腫,帶著迷茫和疲憊。短暫的沉默在昏暗通道里彌漫開來,只余下兩人微弱的呼吸聲。
“那天在便利店……”愛知終于再次開口,聲音艱澀地劃過凝固的空氣,打破了令人心慌的寂靜,“……我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堪。”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收緊又松開,仿佛在抓握虛空中不存在的依靠,“我……我只是看到當時的狀況……想幫你而已……”
他的眼神避開了神樂的直視,落在神樂的破舊衣服的肩膀上一片洗得發(fā)灰的布料褶皺上,“我不知道為什么……你會那么生氣……”
神樂抿緊了干澀的嘴唇。巷子里垃圾腐臭的味道,警燈刺眼的旋轉(zhuǎn),嶄新的鈔票在眼前反射的冰冷光芒,以及自己那嘶啞憤怒的吼叫……這一切混雜著面前這個人碎裂狀態(tài)下的道歉,像一團混亂污濁的泥漿猛地涌上他的記憶。
他想反駁,想咆哮,想質(zhì)問“你懂什么”,但一股極度的疲憊感拖住了他的喉嚨。看著眼前這個同樣被痛苦浸泡的富家少爺,神樂只覺得諷刺。自己掙扎在泥濘里像個待宰的老鼠,而這個站在干凈高地的人,卻輕而易舉地拋下了象征同情的鈔票,仿佛在施舍一塊救命的浮板。現(xiàn)在,這塊浮板自己也沉沒了,沉沒在某種……音樂理想的幻滅里?
“幫我?”神樂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怪異的空洞,仿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那種居高臨下的施舍……我不需要。”他的眼神冷冷地掃過愛知紅腫的眼角,“就像你不需要被隊友……突然宣布死亡一樣。對吧?”
他的話語像一根冰冷的針,精準地刺中了愛知的傷口。愛知的身體明顯地震動了一下,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白了一分,手指猛地攥緊了吉他的背帶,指節(jié)發(fā)白。
神樂沒再看他的反應,也不想聽任何解釋。他轉(zhuǎn)過身,把自己重新埋進通道出口外的混亂人潮和喧囂背景中。后臺通道里殘留的壓抑憤怒和巨大驚愕感,與外面散場人群的失落混雜在一起,構(gòu)成一種渾濁不堪的氣息,吸入肺腑,帶來一陣尖銳的涼意。
世久貴族高中,是精英的搖籃。
愛知冬紀記得,他與朝日瑛太初識時,朝日站在音樂社的練習室門口,指尖輕輕敲了敲門框,目光卻被里面那個專注彈吉他的少年吸引。
少年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旋律既華麗又自由,像是被風吹散的櫻花,輕盈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他閉著眼睛,眉頭微蹙,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的一切毫無察覺。
這個少年就是愛知冬紀。
朝日推開門,腳步聲在安靜的練習室里格外清晰。愛知的手指微微一頓,緩緩睜開眼,視線落在門口的少年身上。
“彈得真好。”朝日咧嘴一笑,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我是朝日瑛太,輕音部的。”愛知微微一愣,隨即淡淡點頭:“愛知冬紀。”
沒有多余的寒暄,也沒有客套的問候。兩人很快聊起了音樂,從喜歡的樂隊到作曲理念,從演奏技巧到對未來的設想。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的音樂品味驚人地相似,卻又能在合作中碰撞出新的火花。
愛知的吉他精準而富有層次感,朝日的貝斯則充滿靈動的節(jié)奏感。
他們很合拍。
然而,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
朝日轉(zhuǎn)學了。
青葉町高校和世久截然不同。這里沒有頂尖的師資,沒有豪華的音樂設備,也沒有那么多才華橫溢的同學。但這里有溫暖的陽光,悠閑的節(jié)奏,以及——潮見千凜。潮見是青葉町輕音部的鼓手,性格開朗,笑起來像小太陽一樣溫暖。一頭柔順的灰紫色長發(fā)在右側(cè)扎成馬尾,發(fā)梢略帶輕盈的弧度,發(fā)絲在光線下泛著淡淡的珠光,質(zhì)感細膩。一雙清澈的湖藍色眼眸明亮有神,圓眼,娃娃臉,睫毛纖長卷翹,兩頰泛著淡淡的蜜桃色紅暈,顯得格外干凈純粹。
他在社團活動上第一次見到朝日時,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哇!你是從世久高中轉(zhuǎn)學來的?好厲害!”朝日被他的熱情逗笑了:“彼此彼此,你打鼓的樣子也很厲害。”
他很快融入了青葉町高中的音樂圈,但心中始終有一個空缺——愛知冬紀。
“喂,冬紀。”某天晚上,朝日撥通了視頻通話,“我想在青葉町組一支樂隊,要不要加入?”
屏幕那頭的愛知愣了一下,隨即露出溫和的笑:“……好啊。”
于是,朝日之夏誕生了。愛知冬紀彈吉他,朝日瑛太擔任主唱貝斯,潮見千凜負責打鼓。他們的音樂風格融合了愛知的華麗編曲,潮見的節(jié)奏感和朝日的活力,很快就在學校里小有名氣。
那時的愛知冬紀,自信而溫柔。他對自己的實力有著絕對的自信,雖然對音樂要求完美,在練習時極其嚴格,但也會認真聽隊友提出的每一個想法。演出后他們會一起去吃拉面,討論下一首歌的靈感。
——那是朝日之夏最美好的時光。
神樂離開了Livehouse,走進沉沉的夜色里。身后那棟曾經(jīng)喧騰的建筑,像一個被戳破的彩色的泡沫,只剩下冰冷沉默的框架。腦海里交替閃過便利店冰冷的警燈、愛知指尖的鈔票、霸凌者鄙夷的竊笑、朝日宣布解散時瞬間如同凍結(jié)般的舞臺燈光、以及后臺角落里那個失去了全部光采的吉他手。
“為什么活著?”這個沉重的問題,似乎找到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暫時的注腳:在這個龐大的、令人喘不過氣來的世界角落里,有人像他一樣掙扎著下沉,即使是那個曾經(jīng)“居高臨下”的人。
廢物?或許大家都是。
活著,就像一場在泥濘中毫無意義、沒有終點的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