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了！

沈千里的臉上揚起了歡快的笑容，不管水質如何，她所擁有的濾水壺保障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不用顧慮最大的生存基礎。

就在她凝神觀察谷底路徑走向時，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下方不遠處，一點極其微小的動靜。

沈千里立即警覺的躲到山坡邊上的灌木叢旁伏下了身子，她小心的探出了腦袋，向下望去。

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

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藍灰色衣裳，頭發胡亂扎成高高的馬尾。她屏著呼吸，小小的身體緊緊貼伏在巖石的陰影里，一雙黑亮得驚人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幾丈開外一塊草叢下正探頭探腦、啃食草葉的灰兔。

女孩的手里，握著一把簡陋卻顯然用了很久的彈弓。弓架是堅韌的硬木，磨得光滑，皮筋粗韌。她緩緩從腰間一個同樣破舊的布袋里摸出一顆光滑圓潤的黑色石子，穩穩地搭在皮兜上，然后，以一種與她年齡全然不符的冷靜和精確，拉開了皮筋。

手臂肌肉繃緊，蓄滿了力量。瞄準，屏息。

“咻——！”

石子破空的聲音短促而銳利，幾乎與灰兔應聲倒斃發生在同一瞬間。精準地貫穿了兔子的頭顱。女孩眼中瞬間迸射出一種近乎野性的、捕獵成功的純粹光芒，雖然年紀還小，但她的動作卻敏捷又熟練得驚人。幾步便竄到獵物旁，一把揪住兔子耳朵，將它提了起來。

一系列動作流暢敏捷而穩定得驚人。

真厲害！廢土里連小孩子都這么猛啊。

沈千里張大了眼睛，贊嘆了點了點頭。然而，只不過是身子被帶動著拂過灌木叢的細微聲響，卻一下子被耳力異常靈敏的小女孩捕捉到了。

她猛地抬頭！那雙黑亮的眸子瞬間鎖定了坡頂的沈千里，瞳孔驟然收縮，里面剛剛捕獵成功的喜悅光芒瞬間被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帶著強烈攻擊性的警惕所取代。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看清沈千里的面容，女孩的動作快得只剩下殘影——她丟下兔子，手腕一翻，又一顆黑色石子已搭上彈弓，手臂拉滿，皮筋繃緊如滿月！

目標直指坡頂！

那凌厲的破空聲再次響起，比方才射向兔子時更快、更狠！石子撕裂空氣，帶著一股要將沈千里頭顱洞穿的決絕殺意，直射而來！速度快到沈千里只來得及捕捉到一點模糊的黑影！

危險！

沈千里全身的本能地向側面急閃！靛青色的身影在坡頂巖石邊緣猛地一晃，腳下那片本就風化松動的巖石，在她驟然施加的力量下，發出一聲沉悶的斷裂聲。

“咔嚓！”

腳下猛地一空！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視野里，那枚致命的石子擦著她的鬢角呼嘯而過，帶起的勁風刮得臉頰生疼。而她的身體，卻已不受控制地向后傾倒，直墜下去！

風聲在耳邊凄厲地呼嘯，天旋地轉。她徒勞地伸出手，試圖抓住些什么，指尖只刮過粗糙冰冷的巖壁和幾縷脆弱的枯草。

***

“嘶……”

沈千里躺在一堆厚厚的、散發著腐朽氣息的枯葉和斷枝上痛呼出聲，靛青色的新衣被刮破了不少。

難怪人家說福之禍所依，她發現自己只要碰上一點好事，沒開心一會馬上就會倒霉。

周圍是陡坡下更為茂密的林木，光線昏暗。她試著動了一下，左肩和右腿立刻傳來一陣疼痛，她咬著牙，用右手撐著緩緩站了起來，緩緩轉動脖頸，觀察四周。

她的目光猛地頓住。

在離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一棵虬曲老樹的根部陰影里，赫然蜷縮著一個人！

一個男人。

沈千里看到人的一瞬間幾乎下意識就想躲起來，但很快發現對方根本對她造成不了任何危險。

他背靠著粗糙的樹干，頭無力地垂在胸前，亂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身上原本黑色衣服幾乎被血和泥土染透，凝固成一片片暗褐色，破爛不堪。一條手臂以一種極不自然的角度軟軟地搭在身側，裸露的小臂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口和可怕的瘀青。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察覺不到，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見，整個人像一具剛從地獄血池里撈出來的殘破軀殼，散發著濃烈的死亡氣息。

縱然男人的神志顯然已經不再清醒緊閉雙眼，但依舊緊緊攥在手中的東西——那被破布纏繞的長條形物體露出了一角銹跡斑斑的金屬。是刀柄。一把刀？一個在廢土上隨身帶著刀的重傷員？

他……快死了。

沈千里轉過身就走。

拜托！誰知道這人是好是壞，不對，應該說廢土是80%都沒有好人。丘丘是個例外。

瞧瞧剛才的那個小女孩，她還不是什么也沒干，一被發現就馬上被下了死手。

在這廢土上，救一個來歷不明、傷勢如此沉重的陌生人，無異于給自己背上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沉重包袱，消耗寶貴的資源，甚至可能引來未知的麻煩。

但……把他丟在這里，和直接殺了他有什么區別？

沈千里停下了腳步，猶豫了一陣，還是嘆口氣又走了回去。

她伸出手指，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顫抖著探到他的鼻端下方。

指尖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帶著灼熱氣息的拂動。

還活著！但也只剩最后一口氣了。

沈千里環顧四周，除了風聲和暮色，沒有其他聲音。

盡人事，聽天命吧。就算是遇上農夫與蛇，也不能放任一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不管他是好是壞，他首先是一個人。

她從挎包里搜索了一翻，掏出那被包著的冷硬油膩的豬腿。肉早已失去溫度，油脂凝固發白，散發著一種原始的、油膩的肉腥氣。

丘丘把烤著的整塊豬腿肉都留給了她，原本，是想當作一周的伙食的。

“嗤啦——”

她費力將一大塊帶著油脂和筋膜的肉撕扯下來。忍著可惜心疼湊到男人那緊閉、干裂出血的唇邊。

“喂…”她沒好氣的喊道，“醒醒…張嘴…”

男人毫無反應，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那微弱得幾乎要斷絕的氣息，證明他還一息尚存。

沈千里心中焦躁，又帶著一種近乎蠻橫的執著。她捏住那塊油膩的肉，用指腹用力地去蹭陸巖的嘴唇，試圖撬開一絲縫隙。冰冷的油膩觸感終于讓那死寂的嘴唇微微顫動了一下。

“想活命，就吃！”她說著，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再次將肉湊近。這一次，她甚至用沾滿油膩的手指，帶著點粗暴地撬開了他的牙關，硬是將那塊冰冷的、硬綁綁的肉，塞進了他口中一點點。

男人的喉嚨深處，發出一聲模糊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嗚咽。他的身體劇烈地痙攣了一下，眼瞼下的眼球似乎在急速滾動。也許是肉味和油脂的刺激，也許是求生的本能終于壓過了死亡的沉寂，他的牙齒無意識地開始緩慢地、極其艱難地磨動起來。

沈千里看著他極其微弱地、本能地開始吞咽的動作，心頭緊繃的弦終于稍微松了一絲。她自己也撕下一小塊肉，胡亂塞進嘴里，干澀地咀嚼著，粗糙的肉絲刮著喉嚨，油漆似的味道令人皺眉，食不下咽，但是為了補充一點體力必須吃下去。

她一邊機械地咀嚼著，一邊盯著陸巖那張在暮色中毫無血色的臉，眼神復雜。疲憊，疑惑，警惕，眼前這個半死不活、卻讓她無法棄之不顧的麻煩，到底是個什么人呢？

她扯了扯嘴角，一個帶著自嘲和幾分荒誕意味的念頭，混雜著豬腿的油膩氣息，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

“喂，醒醒！按照小說電視里的情節，像你這樣的角色，應該很能打啊？都吃了我的豬腿肉了，得還債，你要是死了，我可就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