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不是沒有想過留下一些當(dāng)作儲備，但是這三天里搜集到能拿得出手的東西實(shí)在是沒有多少，部落絕不可以失去古樹。所以每天交給沈千里的時候真的是傾盡所有。

他沒想到，她竟然……她竟然沒有帶走。

老鐵匠布滿皺紋的臉劇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扭過頭，朝著沈千里消失的方向，用盡力氣狠狠地啐了一口，沙啞的聲音像砂紙摩擦：“呸！裝什么好人！以為留下點(diǎn)東西就能贖罪了？把部落害成這樣……這點(diǎn)東西算個屁！反正她也帶不走這么多，留在這里便宜我們，總比爛在沙子里強(qiáng)！”他罵得兇狠，唾沫星子四濺，仿佛要用這激烈的言辭筑起一道堤壩，阻擋內(nèi)心某種正在崩塌的東西。

然而，當(dāng)他罵完，再次將目光投向那些物資時，那眼神卻再也無法維持之前的冰冷和刻薄。那目光復(fù)雜得像一團(tuán)糾纏的銹鐵絲，里面有頑固的怨恨，有被冒犯的尊嚴(yán)，有不愿承認(rèn)的驚愕，但更深處，一絲極其微弱、連他自己都羞于承認(rèn)的松動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悄然浮現(xiàn)。他干癟的嘴唇緊緊抿成一條倔強(qiáng)的線，最終什么也沒再說，只是重重地哼了一聲，轉(zhuǎn)身佝僂著背，腳步卻比來時沉重了許多，一步步挪出了草棚。

“沈姐姐，她知道……她都知道……”

小雨想到自己為了讓沈千里自己離開，而故意在部落的人面前和她吵架。她怕自己要是再看到沈千里的臉會舍不得而不敢見她，而沈千里卻在一開始就明白她的選擇，而默默為她做了這么多事。

“因?yàn)椤吧蚯Ю锷钗豢跉?，“即使只是短暫的相遇，我也希望你能活得更好?！?/p>

小雨回想起沈千里的話，眼淚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

“嗚嗚……沈姐姐。”

相處的一幕幕在眼前閃現(xiàn)。沈姐姐會在熬出金燦燦蜜糖時露出滿足的笑容；說著童話故事的時候，她的眼神有時會透露出一種很遙遠(yuǎn)懷念的神色；一起坐在樹樁上看夕陽的時候，她總是會拿出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都是她從未見過的東西，用紙折的千紙鶴，能飛的紙飛機(jī)……

“嗚……”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嗚咽終于沖破牙關(guān)。小雨猛地用手捂住嘴，但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瞬間模糊了眼前珍貴的物資。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濺起微小的塵埃，也砸在她那顆被愧疚和感動撕扯得生疼的心上。肩膀劇烈地抽動起來，瘦小的身體蜷縮著，像一片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的葉子。

不是委屈，是痛苦！是為沈姐姐承受的不公而痛！是為自己曾有過的那一絲懷疑而痛！是為這沉重到讓她幾乎無法呼吸的、沉默的饋贈而痛！

小雨哭得全身脫力，仿佛要把這段時間所有的委屈、恐懼、離別之苦和對沈千里的愧疚都哭出來。

一只粗糙、布滿老繭的大手，帶著令人心安的沉穩(wěn)力量，輕輕按在了小雨劇烈顫抖的肩上。是那個沉默如石的大叔。

他沒有說話，只是那只大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溫和，微微用力，將蜷縮成一團(tuán)、哭得幾乎窒息的小雨，輕輕地、卻又無比堅定地攬了過來。

小雨僵硬了一瞬，隨即像溺水的人終于抓住了浮木，所有的防備和強(qiáng)撐瞬間崩塌。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將滿是淚水的臉深深埋進(jìn)了大叔那件散發(fā)著塵土、汗味和淡淡血腥氣息的粗布外衣里。布料粗糙，磨得她臉頰生疼，但這卻是此刻唯一真實(shí)的、可以依靠的港灣。

大叔寬闊的胸膛像一堵厚實(shí)的墻，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冰冷和喧囂。他依舊沉默，只是那只按在肩上的手移到了小雨的后腦勺，用掌心笨拙卻無比輕柔地、一下一下地?fù)崦y糟糟、沾滿淚水和沙塵的頭發(fā)。他的動作有些生硬，帶著常年握刀握弓留下的粗糲感，但那緩慢而堅定的節(jié)奏，卻像一種無聲的語言，傳遞著最原始的安慰：別怕，我在。

另一條機(jī)械臂輕輕環(huán)過小雨瘦弱的背脊，將她更安全地圈在自己懷里。這個沉默的戰(zhàn)士，用他堅實(shí)的臂膀?yàn)檫@個剛剛經(jīng)歷了巨大情感沖擊的女孩，撐起了一小方暫時安穩(wěn)的天空。他厚實(shí)的胸膛微微起伏，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wěn)的韻律。小雨滾燙的淚水迅速浸濕了他胸前的衣襟，留下一片深色的濕痕。

“嗚……大叔……沈姐姐……她……”小雨的哭聲悶在布料里，斷斷續(xù)續(xù)，語不成調(diào)，“她……我好想她……”

“嗯?！贝笫宓幕貞?yīng)依舊只有一個字，低沉得如同地底的共鳴。但這個簡單的音節(jié)里，卻包含了千言萬語。他明白。他看到了沈千里的付出，也看到了部落的涼薄，更看到了此刻懷中女孩那顆被愧疚和感激漲滿的心。他的手掌依舊規(guī)律地、帶著撫慰的力量，輕拍著小雨的后背，像在安撫一只受驚過度的小獸。

棚外的風(fēng)沙似乎小了一些，嗚咽聲變得遙遠(yuǎn)?；璋抵?，只有女孩壓抑的啜泣和大叔沉穩(wěn)的呼吸交織在一起。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得粘稠而緩慢。

良久，小雨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細(xì)微的抽噎，身體也不再顫抖得那么厲害。她依舊埋在大叔懷里，但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了下來，像一只終于找到安全巢穴的雛鳥。

小雨慢慢地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像桃子，睫毛上還掛著細(xì)碎的淚珠，但眼神里那種破碎的茫然和痛苦，已經(jīng)被一種更為復(fù)雜的東西取代——沉重的感激，深切的愧疚，還有一絲從這沉重中生出的、模糊卻堅定的東西。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草席上那些珍貴的物資，最后，停留在自己一直緊緊攥在手心、幾乎要嵌進(jìn)皮肉里的金屬魔方上。冰涼的觸感此刻卻仿佛帶著沈千里指尖的溫度。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聲音卻不再顫抖，反而透出一種奇異的清晰和決心：

“大叔……”她抬起淚痕未干的臉，望向大叔那雙在昏暗中顯得格外深邃的眼睛，“你教我吧，我要變得更強(qiáng)?！?/p>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魔方冰冷的棱角，仿佛在汲取著某種力量。

“沈姐姐留下的東西……不能浪費(f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