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安然開著自己的小貨車停到了劉芳家小區大門口附近,他打電話給劉芳說明自己停車的位置。劉芳帶著一個從超市準備的小提籃出門與安然匯合。安然的小貨車是一輛有兩排座位,一個車后斗的小型貨車。看見劉芳提著小提籃從小區門口出來后,安然按了一下汽車喇叭,看到劉芳被鳴笛聲吸引,安然向她揮揮手示意她上車。劉芳上車坐在安然的副駕位置上。安然看到劉芳小提籃里裝了水果、零食、礦泉水,覺得很有意思。“我們兩個像是組織了一次春游小活動,這車座位硬,你覺得還可以嗎?”
“我覺得挺好啊,路程也不太遠,估計開車不到一小時就到了,這車視野很好啊,第一次坐這樣的車。”
“對,視野好,透氣性好。”安然自嘲。他們一起笑了笑。
“系好安全帶,我們準備出發啦。”
安然和劉芳并排坐著,劉芳有時候看看窗外的景色,有時看看安然開車的樣子。此時此刻的感覺很好,但劉芳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次約會。
安然把汽車里的音響打開聽歌,“你有什么喜歡聽的歌就鏈接你的手機來播放音樂。”
“就放你平時聽的音樂就好。”
“那就真聽我經常聽的音樂了,你要覺得難聽隨時換掉就好。”
“我聽的歌都有些年代感了。”
車里頓時響起了一些老歌,《天空》、《無與倫比的美麗》、《半島鐵盒》、《愛在西元前》、《解脫》、《浮躁》,等等……雖然不是什么新的流行歌曲,但是都很好聽。
正如劉芳說的一樣,汽車行駛了不到一小時就到達了他們青少年時期生活的地方,這里算市屬城鎮區的一個地方,安然把車停在一個空地廣場上,他們兩個下車后,先環顧四周,這里重新建設轉變的和他們少年時期在這里生活時很不一樣了。不過雖然以前的房子和一些建筑被拆了,但是整個區域的地勢地貌的骨架是不會變的,劉芳和安然開始一起漫步在這座消失的城鎮區域,尋找他們青少年時期的記憶。他們先是按照原來的路開始找過去的家在哪,初中校園在哪,以及他們年少時經常去玩的地方。
劉芳走在街道新鋪設的柏油路,她往路兩邊尋找著小時候居住過,有院子平房時期的家,她找到一個兩排樓房組成的小區。劉芳有些興奮的說,“找到啦,我家以前住這里,現在這里建造起了新的樓房小區,我現在有一種考古和探尋記憶寶藏的感覺,我回來了,家沒了。不過我也變了。“說著劉芳轉身問安然,”你能找到你家以前住的位置嗎?““哈,我以前自己回來過,上次回來我就專程找到了,你看那邊坡起新建設的工業園區,我家就住在那邊,我還聽說那個工業園的老板是咱們同學的老公呢,有錢的很啊。”安然一說,劉芳想起了劉春林一副凄凄哀哀的臉。“這么說這園區應該是劉春林老公的,我同學聚會上見到了她,她說自己生活的不快樂,不幸福。”安然聽到這話有點傻眼,他和劉芳對視有種純真呆萌的疑問眼神,好像是在說有錢不幸福嗎?真的是這樣嗎?然后兩人心有靈犀的大笑起來。
他們兩個一邊散步去往曾經初中校園的遺址,一邊聊天。“說說你的生活,你什么時候去BJ的?到BJ的時候做什么工作呀?”
安然開始向劉芳講述起他在BJ的生活,“我應該比你更早去的BJ,那么大的城市,真是不知道都有誰在那里生活,就算熟人、朋友,要是不約時間見面,也許一輩子也不會遇見。”
安然像是打開了回憶的大門繼續說到,“我在技校學的機床技工專業,在咱們城市的技校畢業后,家里有關系的技校同學,或者父母就在工廠上班的就接班,或是包分配到工廠工作。我畢業后沒啥事干,也去工廠實習了幾個月,工資比人家正式員工低不說,還沒有保險。我就不干了,想著去BJ找工作闖闖,那時候我爸媽身體還不錯,我也沒啥顧慮的就離開了。剛到BJ的時候,哪都不認識,下了火車站看到那么大的車站,那么多人,周圍被高樓大廈圍繞,有點懵。
我背著個背包到處走,哪里分的清楚什么長安街、環形路,為了能安頓下來,我先找了一個管吃住的飯館工作,從做小工升職到傳菜服務員,后來飯店開分店讓我去東邊大望路附近新開的餐廳做前廳經理,我在那時候還找了一個女朋友,她在我上班的飯店當服務員,這樣在公司宿舍住就不方便了,所以我就去東五環外找房子。第一次在BJ找房子租住也特別逗,我在東五環外的居民小區附近電線桿子上貼廣告,一個小流浪狗跟著我,我在電線桿上每貼一個廣告,它就在那個電線桿子下面尿一泡,我貼完廣告要去坐公交車走了,那小狗子一直跟著我,看它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我是有心思把它領養了,可又一想,自己和女朋友還沒有地方住呢,把小狗領回去在哪里養,我們還是在飯店打工,會被老板罵死的。我就找了一個路邊小賣店,一下買了5根火腿腸都喂它吃了,還對那小狗子說,你吃飽后去找那種看上去條件好的姑娘跟著,這樣沒準小狗子就能找個溫暖的家和一個好主人。過了幾天,真的有人給我打電話問我是不是要找房子,房子是定福莊一處帶院子的平房,你說四合院吧也算不上,就是房子朝南蓋了一處大院子,院子也不分什么東西廂房之類的,就是挨著隔出幾間單間小屋圍繞那個院子,院子中央朝南的正房是房東一家人住的,院子里有一個公共廚房,衛生間要去院子外面,附近馬路邊上的衛生間上,晚上11點院子鎖大門,房東給經常夜班的租客配了院門鑰匙,夜里尿尿每家都買了一個帶蓋子的小尿盆。挺有意思,每天早上幾家租客排隊在院子里的水池倒尿盆,院子靠東邊有個水泥糊的水池子和一個長水管,房東大姨早上也在那邊倒尿桶,84消毒液是必備。每天倒完尿盆,需要用84消毒液沖刷一下,要不然尿桶就是在干凈也會有味兒。你很難想象每天早上起床后,挨家挨戶輪著在院子里倒尿盆吧的場景吧?“說著安然轉頭問劉芳。
“倒尿盆又沒什么,我小時候去爺爺奶奶家也是往院子里小便,晚上也用尿盆。王菲住胡同時候不是也倒尿盆么,人家樂壇天后呢?這算是住平房的生活模式吧,一點都不丟人,早以前住平房都是這樣的生活模式呀。”
“住在定福莊平房的日子挺辛苦,條件也差,但是當時不覺得,也沒有什么苦不苦的概念,就是工作賺錢好好生活,賺了錢想買點什么好吃的,或者做點什么好吃的東西分給鄰居伙伴們。院子里住的都是和我們差不多20歲出頭的年輕人,有大學剛畢業留在BJ找工作的,也有像我這樣外地來打工的年輕人,這個平房區域到是有點像年輕人社區的感覺,大家都比較窮,一起住在這樣院子里的小房間,這平房區域對面還有兩個比較出名的高校,馬路對面是中國傳媒大學和BJ第二外國語學院,那邊有很多漂亮女生,附近還有專門針對年輕人和學生,價格便宜的小飯館、小酒吧、咖啡廳等生活娛樂場所,總之生活很方便,還很有趣。
我們租住的定福莊平房大院里,住了三戶伙伴,小郎、徐淼、老郭、和我,當然還有那個房東和他的瘋逼老婆。我們這些租客相處的都很不錯。小郎是室內設計師,主要是畫平面施工圖和簡單的室內效果圖。徐淼和老郭是一對情侶,徐淼在一個賣方便食品的公司做銷售,老郭是正經大學畢業的,在一個大公司做運營職員,我和我女朋友以前都是干餐飲的,我做前廳接待經理,她是點餐傳菜服務員,我后來為了多賺點錢換了不少工作。
我們那個大院里最有戲的是房東大叔和他那個瘋逼老婆,每隔十來天就會打架,一開始我們有好心的租客伙伴還會站到房東家門口勸勸說,都是一家人,都是小事,別生氣了之類的。但如同你說的一樣,倒尿盆是住平房的生活模式一樣,房東大叔大姨到日子就要吵架互毆也是他們的生活模式,摸清楚這個我們誰都不會去勸架了。
老郭和徐淼最先搬走的,原因是他們即將分手,還有另一個原因是房東大叔和老婆打架的時候,她老婆躲進了老郭他們屋,房東大叔一把菜刀砍到了他們的門框上,那次真的把老郭和徐淼嚇壞了。
那天事情是這樣的,是一個周六下午,院子里原本安靜,大家都在休息,忽然間就聽到房東大叔在罵街,像是背單詞一樣的重復兩個詞語,,房東大姨已經聽不下去了,于是狠狠地扇了大叔,想讓房東大叔停止背單詞,但是這一下把房東大叔的斗志激發了,于是房東大叔不讓她了,去廚房提了把菜刀罵到,你這個瘋娘們兒敢打我,我剁了你,房東大姨看到大叔真拎刀出來了,喊了一聲“牛逼殺了我。”然后從他們屋跑出來了。徐淼和老郭的屋子正對著房東的房間,那房東大姨跑出來徑直跑進了他們的屋子,把屋門從里面插上。老郭擋在徐淼前面說,阿姨你跑出去躲啊,進我們屋大叔還是會沖進來的。“”沒事,那廝裝逼呢,他不敢。“說著,房東大叔一把刀剁在老郭、徐淼房間的門框上,然后破口大罵,當然前綴先是。接著大叔罵出了事情的原委,房東大叔單位發了三千塊的獎金,房東大姨怕房東大叔把錢給了大叔他媽,發獎金的時候房東大姨提前去大叔單位把錢給領走截胡了,房東大叔不光白跑一趟,還在單位留下個在家怕老婆的名聲,說他老婆卷錢和人跑了他也不知道,房東大叔追回來要錢,房東大姨說花完了,死活不給。房東大叔就開始了背單詞模式罵街,房東大姨聽煩了就用魔法打敗了魔法,然后這大刀就剁在門框上了。看見了刀,我們都很慌,沒人敢出屋,我女友手機按好了110的號碼,手指放在隨時撥通的狀態。過了一會兒看著房東大叔一直站在院子里罵,沒有進一步打算后,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等臺階下,這時候我和小郎用電話溝通了下,我們同時出屋去勸房東大叔,說這錢花到哪里都是花到自己家人身上了,下次發工資了再去看望老人去,人氣壞了,或者沖動犯了錯誤,整個家就散了,他是一家的主心骨,要大氣,快回屋休息吧。說著房東大叔回屋去了。那房東大姨在老郭、徐淼屋里坐在人家的床沿上佯裝的哭了一分鐘后,跟著也回屋了,然后兩人跟沒事人一樣,等下午要做飯了才想起來,那菜刀還在人家租客的門框上,房東大姨自己出屋把菜刀拿回去做飯去了,拿刀的時候還和徐淼笑了笑,用刀往屋里指了指,意思是都怪我家那個老倔驢。
從這事過后沒多久,老郭和徐淼分別搬走了,他們搬走的原因不光是房東發瘋,主要是他們分手了。老郭是貪圖徐淼的美貌,他們在一起交往了2年。老郭家里在他們地方上還可以的,在加上老郭是正經大學畢業,家里就給安排到當地銀行工作了,走的時候老郭問徐淼愿意和他一起回老家嗎?徐淼選擇留在BJ,老郭義無反顧的回家了。老郭離開后,徐淼在那房間里把兩人的東西都摔了,房東大姨出來罵了幾句,說徐淼為了一臭男人抽什么瘋,順便站院里把房東大叔也罵了,說這幫孫子沒一個有良心的。徐淼從屋里出來,拎著一個皮箱,甩給房東大姨2個月的房租,也甩了一句我不住了,轉身離開了。房東大姨頓時安靜了1分鐘,然后又在院子里罵了一句,你他媽不租了,老娘還不租了呢,一邊點錢一邊說牛逼什么啊……悻悻的回屋去了。
小郎家的親戚到BJ看病,之后去我們住的平房大院去看望他,他小姨看到他住的那個小屋子后說,在河北老家小姨家的牛棚比這個大多了。有一次,我有一周沒見過小郎,他做室內設計的,再見到他后是他連續加班一周后,睡了一整天,去院子里倒尿盆像鬼一樣,一副幽魂的樣子。小郎說老板在公司買了行軍床,給他們每人發一個軍大衣、一個臉盆,一個套洗漱用具,然后就都扣在公司畫施工圖,熬不住了就睡,起來繼續畫。有一陣他覺得自己是不是要猝死了,結果一周的集中營還是熬過來了。后來,小郎和一個同事合伙開了一個室內設計工作室,那時候BJ的房子價格瘋長,人們也瘋買,室內設計的生意很好,小郎也賺到錢了,他當然還是買不起BJ的房子,就在燕郊買了一套大房子,也搬走了。
我們那個平房大院里,我應該是混的最差了,在BJ待了十多年,最后回來還是一無所有,我為了多賺些錢,辭掉了飯店前廳經理的工作,去一個朋友介紹的干戶外廣告的公司工作,我們一起在BJ各處換戶外廣告,地鐵站、地鐵整車、王府井、三里屯,順義機場,做各黃金地段戶外廣告的更新,有一次在亮馬橋沿著三環換完廣告牌,有一個客戶在我們公司做了一個家里用的框子,讓我們送去,客戶家保姆給我開了門,一進門房子的視野太好了,能看見大片的湖水,遠處的國貿全景,玻璃穹頂直至落地,湖水波光粼粼,微風吹拂垂柳,我當時在想我艸這是人住的房子嗎?送完東西我在附近溜達的時候知道了這個豪宅區域就是農展館后面的融創BJ一號院。我回公司后也給自己的平房小屋子做了一個小門牌號,‘定福莊一號院‘幻想一下要有個那這樣的房子,展開想象我住的這個院子是那種玻璃穹頂房子,說是巴黎大皇宮也是全玻璃頂,你說晚上躺在床上,望著星空胡思亂想的還能睡的著么?“
“應該睡不著吧,他們富豪應該想著明天如何賺錢,如何改變一些東西,或者很少就這么看著星空放空吧。忙著賺錢,卻沒時間去仔細享受一下自己已經擁有的東西吧。也沒準人家每天都在看星星,向往詩歌、藝術、宇宙,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真的不知道啊,我也不是富豪呢。”
“要說最好看的廣告就是三里屯那排蘋果手機和mp3的廣告,我們安裝上看著漂亮的顏色也會很開心,想象一些漂亮的年輕人在鮮艷的顏色里跳舞,真好看,不由的能讓你開心起來。”
“我知道那里的燈箱廣告,真的很漂亮,我們公司在搬到國貿前就在三里屯盈科中心,我經常路過那排漂亮的燈箱廣告牌,那個畫面雖然是靜止的,但有時候你會忍不住也想隨著音樂扭動起來,我買的iPhone就是因為我每天路過那排漂亮的燈箱廣告,每次看到感覺很心動。”劉芳拿出手機給安然看她還在那個廣告牌下拿著iPhone手機和廣告牌合影的照片。
“后來,我的‘定福莊一號院’,認識的朋友一個個都搬走了,新搬來的鄰居我都不認識,工作太忙了,全BJ到處跑,一到家就想睡覺。有些事情的發生,提前會有所感知,當你忙到回家躺在床,看著周邊這一切事物時,會想是不是也該離開,或者換種思路生活什么的,在我搬離‘定福莊一號院’之前,最后一個搬走的熟人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女朋友也分手了,是她提出來的,我辭掉飯店的工作后,我們見面的機會也不多,每天下班后都很累,沒幾句話就要睡覺了,我們從無話不說,到無話可說,你會感覺分手前是有預兆的,我感到什么東西在我們之間消失了,有一天早上我們起床后,她對我說,她要搬出去了,因為她有別人了,她哭了……她說我們沒有話說,沒有共同生活的目標,她和飯店的大廚好上了,他們要一起開一間餐廳,這是他們共同的生活目標,他們要一起生活,一起把生意打理好,一起賺錢,買房子,生孩子,和我在一起的生活她看不到前面該如何一起走下去。我什么也沒說,幫她收拾好行李,送她上了出租車,我只是感到身體和心都很累,累到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這一刻,我和BJ之間的聯系也漸漸消失,雖然我是我們平房大院里混的最差的,但還想著再嘗試有沒有新的機會,讓我離開BJ的最終一個原因是父親的離世。
我在BJ最后一份工作是在一個貿易公司,老板張總比我大幾歲,他人很好,帶我像兄弟一樣,我決定回家是收到父親離世的消息后。再回想我在BJ已經工作生活了那么多年,并沒有什么所謂的成績,事業上也沒有什么本質的變化,收入增加了,但是對于向往的生活目標也是遠遠不夠的,一切發生的好像都有征兆一樣,那天遭遇到所有的事都是那么不順利,張總讓我送一些樣品酒到客戶公司,我也開著公司的小貨車到了客戶公司,一路上三環路堵車水泄不通,讓人心煩氣躁,各種汽車還不斷鳴笛,稍微有點空就互相搶路,我在下了三環橋往街區行駛時有人別我的車,我一打轉向還差點撞了人,被那橫穿馬路的人臭罵一頓,好不容易停好車,我帶著紅酒樣品在高樓林立的商務區,來到一個很高級的寫字樓大廳,看著我帶著一些進口酒水樣品,物業大廳經理和保安不讓我進去說是液體物品,為了確保安全,需要打電話聯系客戶下來當面接應登記后才能送進去辦公樓里,我給客戶打電話,客戶也不接電話,我就拿著那么些酒在辦公樓外面的廣場坐著等客戶回電話,同時告訴張總情況,并讓張總打電話給客戶也試試,看是否能聯系到客戶,張總讓我在那里等一會兒,他先聯系客戶。我電話響了,接到電話卻是我爸去世的消息,我一下整個人像是被一種什么奇特的力量壓縮起來,一點點的被擠壓,被縮小,內臟、骨頭、每一寸皮膚都在緊縮變小,我感覺喘不上氣,馬上要窒息了,我坐在那里,聽不到、看不到,我需要拯救自己,我把身邊帶的樣品酒一瓶接一瓶的打開往身體里灌,好讓我的身體能有什么東西支撐起來,讓我能活下去,直到灌的我暈過去為止……
等我清醒過來,我老板張總已經趕到了我身邊,我抱著張總痛哭了起來,我說我要回家。張總看著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一個大小伙子哭的傷心,讓人無比動容,他拍拍我背說回去吧回去吧。
我回家處理完我爸的喪事,張總給我推薦了現在這份工作,他說在這邊有個經常合作的商貿公司需要用人,我就給各個超市送我們公司的貨物了。
安然就這么平淡的向劉芳訴說著自己在BJ生活的故事,語氣是那么平淡,一切都是過去的事情,在回憶的描述中又是那么鮮活生動,安然如同打開記憶的日記本,他向劉芳講述著這些年在BJ生活的點點滴滴,有趣的、悲傷的、無奈的、淡忘的,想要去掉的,各種記憶形成了安然的生活軌跡,成長的過程,這些形成安然這個人的故事,讓劉芳更了解了他是一個怎么樣的人,安然的特質以及更懂得他這個人,或者是對安然更多認同。劉芳有點感動,她被這個男生真實的成長軌跡和真誠打動。
40.
劉芳和安然一邊散步,一邊交談,他們漫步在已經廢棄的中學校園舊址的院落中,被遺落的校園整體還是可以看出原來的樣子,只是被遺棄了很久后,在廣闊的土質操場上生長了很多不知名的植被,鋪滿了野草野花,教室的門窗都被拆卸走了,有可能是小偷拿去賣錢,或者是學校搬離時后勤部門組織售賣了出去。從前教室道路兩邊的小樹已經長的非常高大,像是兩排士兵威風凌厲。不遠處有幾個小孩在這個像是古城遺跡的校園中玩耍,他們把這里當成神秘的古堡城池樂園,在這里扮演仙俠劇互相追逐玩耍。
安然和劉芳找到了過去一起上課的教室,教室的墻面斑駁脫落,在通往校舍的宣傳欄里,那時的校園新聞內容竟然還有劉芳當時站在主席臺上詩朗誦的老照片,兩人看著老照片笑了一陣,安然還用手機翻拍了這張老照片,在手機里顯示斑駁的塵埃印記與褪色的老照片中,劉芳青少年時期的清新害羞的樣子。他們從教室出來,繼續走到主席臺上坐下來,主席臺上有當時的遮陽棚,坐在主席臺上,可以看到整個操場的全景,雖然校園被遺棄了很多年,并沒有那種沒落破敗感,反倒滋生出一種強勁的生命力。
如今的校園被自然生長出的植被縈繞,與曾經這里發生的故事相容,看上去格外優美,如同一個天然成形的自然公園,孩子們在其中追逐嬉戲,甚至能回溯感受到以前這里上學孩子們的情景。他們坐在操場的主席臺上,看著遠方。劉芳也向安然傾訴起自己過去的生活,“像我們這樣的人離開家去外地上學、工作的原因各有不同,你是為了打拼更好的生活,而我從初中畢業就去外地上寄宿高中,其實就是為了躲我媽,在她身邊生活真的是太壓抑了,永遠都活在競爭、保持優秀、爭面子的環境之中,就是有一點點偷懶或是懈怠就要被冷熱暴力,冷暴力是幾周不和你說話,熱暴力就是用自己的付出,為了你在活,愿意把一切都給你,然后陪著你每分每秒,讓你吃補腦的糖水,陪著你學習,其實就是看著你連走神放空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我上學的路越走越遠,從省會城市高中考到BJ的大學,在到歐洲的大學,走的越遠,越能淡忘過去童年時和少年時生活的那種滋味,長大后你才知道小時候那種說不上來的生活環境的感受就是壓抑和困惑之類的感受,因為不懂為什么要這樣生活,所以困惑且壓抑,我不知道人類是不是有自我療愈還是修復的功能,我很長一段時間都記不清楚小時候的事情,應該是大腦故意忘卻了那段記憶吧,現在我回到老家,我們坐在這曾經上學的學校,像是回到了從前,很多人都說懷念小時候的生活,那種無憂無慮、快樂成長的時光,當我的思緒回溯到那慌張憂慮的童年、少年的日子,卻相反的覺得我最快樂的日子可能是剛上班的日子,我有了薪水能夠養活自己,這樣我可以和自己的原生家庭斷開聯系。我當然感謝我媽那么要強,一直想盡辦法的賺錢,從物質上不斷的支持我,送我到我能考上的最好的學校上學。當然我非常討厭她愛面子和虛榮,但我又怎么能否定她也是想要女兒好,或是想要個更好的女兒,她就是想要好,且不斷更好,所以她也許生活的也很痛苦。除了我媽焦躁的上進心,還有我爸總是沉默不語,他被我媽逼急了就離開家一段時間,或者打鬧一番。
我在BJ的生活和你不同,算是比較順利,從國外留學回國后,以前同學就介紹我到一家外企實習工作,后來就轉正一直在這個公司,工作晉升的也還算不錯,家里給我買了一個在日壇公園附近的小公寓,公司從三里屯搬到國貿后我就步行去上班,每天走路穿過漂亮的日壇公園、安靜愜意的使館區,感受一年四季變化的風景,周末起床后吃個早午餐,看電影、逛街,簡單愜意的工作生活,感到挺好,挺放松的。感覺BJ這座城市是我成長軌跡中很重要的一部分,當時的男友也從歐洲回國,我們一起生活,一起工作,是同學又是同事,有很多話題可以聊,當我以為我們要像很多身邊的朋友、同事一樣,結婚、換個大些的房子一起生活,在公司混成企業的中高層,所謂社會的中流砥柱,在大城市的中產階級品質生活的概念中生活下去。
如同你說的生活中出現磨難和變故是有預兆的,但我失去擁有的當時美好的東西都是毫無征兆的,就這樣沒有任何心里準備的情況下發生了,就如同你是個孩子,或者像那種大家說的你擁有無憂無慮的生活,家長那么支持你、愛護你,可忽然間就像自己愛吃的東西,最喜歡的玩具,愛看的書籍,所有一切能帶給你美好的東西,都被家長或是賦予你這些的上帝沒收了,那種感覺如同你被打的措手不及,你用學到的招數,簡直毫無招架之力。一夜之間,你發現男朋友和客戶富家女偷偷摸摸的早就好上了,你還沒學會如何面對傷心,恢復這樣的事情對你的打擊,緊接著就是你前男友把你的項目和團隊接手了,于是你的工作也沒有了。人們都說做好的生意是雙贏,那么我這可悲的生活應該是雙失或者雙輸吧。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像我媽一樣要強,也許在我的生活中就不會發生這些問題,有些能成事或發展好的項目,往往就是我退縮了,我選擇放棄與離開。
我回到家后,有種在BJ忽然失去了一切,但我又有家也回不去了的感覺,我在這里的生活很不適應,我選擇嘗試的融入,但我一個33歲的女性,在我們這里還沒結婚,一定會被歸為心理或者生理上有問題,我媽給外人的解釋是這孩子小時候沒別的心思,就知道好好學習,如今學成了,找對象的事情也給耽誤了。
你看我們從前的校園,這里廢棄與生機并存,這說明有時候不去干預的生長反而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我將來的生命發展之道,誰知道呢?
我決定在我們的城市生活一段時間,嘗試看是不是真的不能融入這里的生活。我在超市打工,也許更多的是不懷好意的留下來,為了懲罰我媽,準備用具體的事情來治治我媽的虛榮綜合癥,又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無能,所以把憤怒全都怪罪在自己的母親身上了。
我其實不恨我媽,我當然愛他,但是她真的很討厭,我小時喜歡什么東西,或者有什么興趣愛好,都會被她有意無意的給毀掉。還有,多虧我媽能賺錢,我們搬進了城區的新樓房,要不然在這里住平房時期的鄰居家妹妹也要讓我媽逼抑郁了,那時我家住剛才我們找到的那片院子里的平房,隔壁鄰居妹妹經常拉小提琴、背誦唐詩,我媽一聽見了就開始讓我大聲的朗讀英語,或者是大聲唱在培訓班學的新歌曲,《我的祖國》《瀏陽河》《難忘今宵》,最有意思的是在我唱《我的祖國》時候,歌唱到,朋友來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來了,迎接它的有獵槍……時,往往鄰居妹妹那邊的琴聲或朗讀聲就立刻停止了,一片安靜,我就會用‘這是我強大的祖國,是我生長的地方,在這片溫暖的土地上,到處都有和平的陽光。’來結束兩個無辜小孩的才藝大比拼。俗話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英語是學科必考內容,所以我堅持學下來了,可我從喜歡唱歌,到越來越厭惡唱歌,為了不再去美聲歌唱的課外班,我略施計策,使得我媽立刻讓我放棄了學唱歌的課外班,可惜讓我爸背鍋了,我媽不在家的時候,我放學回家看到我爸正在看音樂錄像帶,封面是臺灣12大美女,就是12個小阿姨穿著各種顏色的泳衣,一人唱一首歌,有方言和普通話,我也跟著看了一小會兒,我爸問“你看這些阿姨哪個最漂亮?”我說那個長頭發,腰扭的最開的那個,我接觸的歌都是美聲那種,忽然看到這樣的,還有鄧麗君那樣的歌,我感覺視野打開了,我也看著電視里的12個阿姨表演跟著唱啊跳啊。等我媽回來在家的時候,我爸就把錄像帶藏起來了。我和我媽說不想去學唱歌了,我已經可以看電視學新的歌,于是我興奮的給我媽演唱了一首,臺灣12美女小阿姨的《莫用金錢談感情》,我媽頓時氣的嗷嗷叫,在我屁股上抽了兩巴掌,說我學的什么下三濫東西,再也不許我唱歌了。我媽像是抄家一樣,到處找那個錄像帶,找到了錄像帶在家當我爸的面砸爛了,然后把我爸臭罵了一頓,說什么看這些靡靡之音的下三濫東西,。還罵我爸流氓,不為這個家著想,不上進,不賺錢,天天都想著黃賭毒,我爸說我就買個彩票、看個音樂錄像帶,哪來的毒?我媽說這些東西就是思想的毒品。
初中音樂考試我就唱的《我和我的祖國》,我后來就只會唱這個了,我好無趣啊,我記得大家唱了好多當時的流行歌曲呢,話說,你唱的什么歌?“啊,我唱的《走四方》吧,哈哈。“兩個人笑了起來。
“對了,同學聚會上唯一有意思的事是王亮上初中時暗戀音樂老師,咱們音樂課考試老師讓表演自己喜歡的歌曲,只有王亮表演了兩首兒歌,第一首《粉刷匠》唱完,他覺得自己沒發揮好,又唱了一首《小奶牛》,就是為了在音樂老師面前表現,多和音樂老師說兩句話。“
王亮現在是體育老師,健碩的身體在同學會上還原了《粉刷匠》、《小奶牛》,我給你學學。
劉芳站起來,學王亮那天同學聚會表演的樣子,一邊唱一邊扭動身體,像幼兒園老師教大家唱兒歌一樣。然后,劉芳、安然他們倆的笑聲響徹空曠,野草重生,生機勃勃的操場。
劉芳在這個像是自然公園似的,被時光遺忘的校園里拍了很多照片,她發到社交軟件上,配文‘這里是我曾經的家,還有這個我中學校園,如今成為了露營好去處。’
學校主席臺上擺放著劉芳帶來的食物小籃子和兩個人的影子,陽光灑在寬闊的野草叢生的操場上,大樹枝干延伸進沒有門窗的教室內,那是少年的時光……
在那條分享信息下,安然第一個點了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