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聽瀾盯著學生會辦公室門牌上的金屬邊框，那上面映出自己變形的倒影——像被拉長的水銀柱。她第三次抬手想敲門，又第三次放下。門內隱約傳來沈敘白的聲音，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鐵灰色棱角。

“設備老化不是借口，預算案必須重做。“

“但校長說...“

“我會和校長談?！?/p>

門突然打開，溫聽瀾猝不及防對上一雙略帶驚訝的眼睛。學生會副主席林梔夏抱著文件走出來，胸前的名牌別得一絲不茍，馬尾辮隨著轉身的動作劃出一道焦糖色的弧線。

“找會長？“林梔夏掃了眼溫聽瀾懷里的素描本，嘴角微妙地下撇，“他在生氣，建議你...“

“進來?！吧驍椎穆曇舾糁T板傳來，比平時低沉三度，在溫聽瀾眼中凝成深灰色的鐵塊。

辦公室里的空調開得很低。沈敘白坐在成堆的文件后面，鋼筆尖在紙上劃出沙沙的聲響。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讓他看起來像被關在籠子里的大型貓科動物。

“方老師說今天午間廣播我們倆負責?！皽芈牉懙穆曇舨蛔杂X地比平時高了半個調，變成細弱的檸檬黃。

鋼筆停頓了一下。沈敘白抬起頭，眼下的青色在陽光下無所遁形：“設備修好了？“

“沒有?！皽芈牉憦臅锾统鲆粋€小型調頻發射器，“但可以用這個臨時替代，覆蓋半徑大概五十米。“

沈敘白挑眉。這個發射器明顯是手工改裝的，電路板上還貼著標注聲波頻率的彩色標簽。他伸手接過時，指尖擦到溫聽瀾的手背，兩人同時縮了一下——在溫聽瀾的感知里，這次接觸產生了微弱的靜電，迸出幾個淡藍色的火花。

“你做的？“

溫聽瀾點頭，耳尖發燙。她沒說自己熬了三個通宵研究無線電原理，也沒提被電烙鐵燙傷的左手食指。

沈敘白突然站起身，比她高出大半個頭的身影籠罩下來：“走吧，去廣播站?！?/p>

走廊上的光線明亮得多。溫聽瀾偷偷觀察沈敘白的側臉，發現那些籠子般的陰影消失了，他的聲音顏色也恢復成平常的珍珠灰。路過高三(1)班時，幾個女生探出頭來竊竊私語，她們的聲波在溫聽瀾眼里化作粉紅色的泡泡，飄浮在走廊上空。

“別理。“沈敘白頭也不回地說，聲音里摻進一絲薄荷綠的冷靜，“你負責什么欄目？“

“《校園拾音》?！皽芈牉懶∨軆刹礁纤拈L腿，“就是采集各種環境聲...“

“我知道。“沈敘白推開廣播站的門，“上周那期雨聲特輯，很特別?！?/p>

溫聽瀾愣在原地。她以為除了方老師沒人會聽這個冷門欄目，更不會有人注意到她把不同雨聲按頻譜順序排列的巧思。沈敘白已經走到調音臺前，正在調試她帶來的發射器，修長的手指撥動旋鈕的樣子像在演奏某種樂器。

“十二點整開始，先放晨間操音樂?！八^也不抬地說，“稿子呢？“

溫聽瀾慌忙從書包里抽出文件夾。當她展開稿件時，一張素描紙飄落在地——那是她昨天畫的沈敘白維修設備時的聲波圖，深藍色的電光像海藻般纏繞著他的手指。

沈敘白彎腰撿起，沉默地看了三秒，然后遞還給她：“頻率分析很準確?！?/p>

廣播站的老式掛鐘敲響十二下。沈敘白戴上耳機，對她比了個準備就緒的手勢。溫聽瀾深吸一口氣，按下播放鍵。熟悉的晨操音樂通過劣質喇叭傳出，在她眼中化作跳躍的橙色波浪。

“實驗中學午間廣播，今天是10月12日星期三?！吧驍椎穆曇敉ㄟ^電波傳來，比面對面時多了幾分溫暖的琥珀色，“下面請聽《校園拾音》特別企劃...“

溫聽瀾手忙腳亂地切換音軌。這期她采集了食堂打飯、圖書館翻書、籃球場運球等聲音，按頻譜從低到高排列。當播放到實驗室的電流聲時，她注意到沈敘白無意識地摸了摸左耳。

“接下來是每周三的《校園風向標》。“音樂結束后，沈敘白流暢地切換模式，“本周四將舉行...“

突然一陣刺耳的電流雜音。溫聽瀾看見一道猩紅的聲波從設備里竄出，直撲沈敘白而去。她本能地伸手想拉他，卻見沈敘白已經側身避開，右手精準地調低了高頻增益。雜音消失了，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左耳廓上的疤痕在陽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

“故障比想象中嚴重?！八P掉麥克風，聲音里帶著溫聽瀾從未聽過的疲憊頻率，“放學后需要徹底檢修?！?/p>

廣播站的門突然被推開。周予安站在門口，耳垂上別著助聽器，手里舉著一塊寫字板：「你們在播我的詩？」

溫聽瀾這才想起，剛才緊急切換音軌時，誤播了周予安上周投稿的配樂詩朗誦。沈敘白已經起身道歉：“設備故障導致編排出錯，下次...“

「沒關系?！怪苡璋部焖賹懼?，眼睛亮得出奇，「第一次聽自己的聲音被廣播。」

他取下助聽器放在桌上，示意他們繼續。溫聽瀾突然注意到，當周予安的手語動作劃過空氣時，會產生一種特殊的淺綠色波紋，像春風拂過湖面。

午休結束鈴響起時，三人已經重新編排了下午的節目單。周予安負責把文字翻譯成手語，溫聽瀾將其轉化為聲波頻譜，沈敘白則調整設備參數確保每個頻率都能清晰傳遞。當最后的校歌旋律響起時，溫聽瀾看見三種不同顏色的聲波在空氣中交織——沈敘白的銀灰、周予安的淺綠，還有她自己聲音的淡黃色，融合成一種前所未有的色彩。

“明天下午四點，檢修設備。“收拾器材時，沈敘白突然說，“你會來吧？“

溫聽瀾正想回答，廣播站的門又被撞開。林梔夏氣喘吁吁地扶著門框：“會長！校長找你！說是廣播站預算的事...“

沈敘白的表情瞬間冷峻起來，聲音顏色也凝固成鐵灰色。他大步走向門口，又突然折返，從書包里抽出一本書塞給溫聽瀾——《聲音的視覺化表現》。

“第76頁?！八涣粝逻@句話就消失在走廊拐角。

溫聽瀾翻開書頁，發現那里夾著一張便簽紙，上面是沈敘白工整的字跡：

「校方計劃關閉廣播站，改建自習室。周五校務會議表決?！?/p>

書頁正好在講解聲波頻率與情感表達的關聯性，沈敘白用鉛筆在某段話下面劃了細線：

“當不同頻率的聲波產生共振時，會創造出全新的聲音維度?！?/p>

周予安好奇地探頭來看，指了指窗外的校園，又比了個“一起“的手勢。溫聽瀾突然明白了沈敘白的意思。她抓起素描本，快速畫了個簡易的聲波發射器結構圖，然后指著校園各個角落，對周予安露出笑容：

“我們需要讓更多人聽見廣播站的聲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