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雨來得又急又猛。鐘婭微站在寫字樓落地窗前，看著雨水在玻璃上扭曲了城市的光影。三個月了，從謝含濤把她“發配“到這個南方城市開始，她就沒主動聯系過他一次。

“微姐，直播設備調試好了。“新來的實習生小心翼翼地在門口探頭，“還有十分鐘開播。“

鐘婭微轉身，黑色西裝裙勾勒出她依然傲人的曲線，但妝容已經淡了許多，指甲也從張揚的紅色換成了低調的裸色。

“知道了。“她拿起平板電腦，掃了一眼今天的直播主題——《如何建立健康的親密關系邊界》。她自己寫的稿子，改了七遍。

直播間比她在總部時大了三倍，背景墻上“知言情感深圳分部“幾個字閃閃發光。三個月前，她還是個靠男人養活的“撈女“，現在卻是坐擁五十萬粉絲的情感專家。生活有時候比電視劇還荒謬。

“五、四、三...“技術人員倒數，鐘婭微深吸一口氣，換上專業微笑。

“大家好，我是婭微。“她的聲音清澈有力，完全不像那個在咖啡廳里尖酸刻薄的女人，“今天我們要聊的話題可能有點扎心——為什么你越是討好別人，別人越不珍惜你？“

直播數據一路飆升。鐘婭微沒有用那些嘩眾取寵的手段，而是扎實地分析依附型人格的形成機制，偶爾穿插一兩個自己過去的“黑歷史“作為案例。彈幕里不斷有人提問，她游刃有余地一一解答。

下播時，后臺顯示觀看人數破了分部記錄。團隊的小年輕們歡呼雀躍，嚷著要她請客慶祝。鐘婭微笑著應下，卻在人群散去后獨自回到辦公室，鎖上門，從抽屜深處摸出一包煙。

她只抽了一口就掐滅了——謝含濤討厭煙味。這個念頭冒出來時，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三個月了，那個男人的影子還是陰魂不散。

手機震動起來，是總部運營部的群消息。鐘婭微隨手劃開，隨即僵住了——群里正在討論謝含濤下周要來深圳視察的消息。

她的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心跳突然加速。三個月沒見，他會不會...不，她搖搖頭，掐滅了這個軟弱的念頭。當初是他把她送走的，現在又跑來視察什么？

門被敲響，她迅速藏起煙盒。“進來。“

林妍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份文件。這個曾經對她嗤之以鼻的運營總監，現在是她最得力的合作伙伴。

“總部對你的表現很滿意。“林妍放下文件，“謝總特意提到要看看你們團隊的新項目。“

鐘婭微強迫自己面無表情：“例行公事而已。“

林妍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嗎？你最大的進步不是專業能力，而是學會了隱藏情緒。“

“什么意思？“

“意思是，“林妍推了推眼鏡，“你現在這副'我根本不在乎謝含濤'的樣子，比你以前那些虛張聲勢高明多了。“

鐘婭微抓起文件夾作勢要打，林妍大笑著躲開。她們的關系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融洽了？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夜深了，鐘婭微獨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深圳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霓虹燈下，衣著光鮮的男女進出于各色酒吧。三個月前，她還是他們中的一員，現在卻已經像個旁觀者。

手機又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一下，接起來。

“鐘小姐，好久不見。“電話那頭的聲音讓她的血液瞬間凝固——是陳總，那個派人來收回禮物的前金主。

“你怎么有我的號碼？“她冷聲問。

“這不重要。“陳總的笑聲油膩得令人作嘔，“聽說你現在從良了？在什么情感咨詢公司上班？真有意思。“

鐘婭微握緊手機：“有事說事，沒事我掛了。“

“別急嘛。“陳總慢條斯理地說，“我在深圳開了家新公司，正缺個公關總監。工資是你現在的兩倍，配車配房，還有...你懂的。“

她站在人行道中央，紅燈變綠又變紅。三個月前，這樣的條件她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但現在...

“抱歉，陳總。“她聽見自己說，“我對現在的工作很滿意。“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裝什么清高？“陳總的聲音陡然陰沉，“一個靠睡男人上位的賤貨，真以為穿個西裝就是白領了？“

鐘婭微的指尖發冷，但聲音異常平穩：“陳總，您這樣的態度正是我們情感咨詢課程要解決的問題。要不要報個名？老客戶打八折。“

她掛斷電話，手微微發抖。一輛黑色轎車緩緩停在她面前，車窗降下，露出林妍的臉。

“上車，送你回去。“林妍說，“你看起來像見了鬼。“

鐘婭微拉開車門，突然意識到什么：“你怎么會在這？“

“我住你隔壁小區，忘了？“林妍翻了個白眼，“剛才誰的電話？把你氣成這樣。“

“前金主。“鐘婭微系上安全帶，“讓我回去給他打工。“

林妍輕笑一聲：“開多少？“

“兩倍工資，配車配房。“

“嘖，低估你了。“林妍打轉向燈，“我以為至少三倍。“

兩人相視一笑。鐘婭微突然感慨：“你知道嗎？三個月前我肯定會答應他。“

“現在呢？“

“現在...“她望向窗外飛馳而過的燈火，“現在我覺得靠自己賺錢的感覺，比睡一百個陳總都爽。“

林妍大笑出聲，差點闖了紅燈。

謝含濤比預期來得早。鐘婭微周一早上走進辦公室時，他已經在會議室里和團隊開會了。透過玻璃墻，她能看到他穿著深藍色西裝，正在白板上寫著什么。三個月不見，他的側臉線條似乎更加分明了。

她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林妍已經推門出來：“愣著干嘛？謝總等你半天了。“

會議室里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包括謝含濤的。他的眼神深不可測，只是微微點頭：“鐘顧問，正好說到你的項目。“

鐘婭微強迫自己挺直腰板走進去，在最遠的椅子上坐下：“什么項目？“

“你的'情感急救'直播系列。“謝含濤指了指投影儀上的數據，“總部想在全平臺推廣。“

會議持續了兩小時。鐘婭微全程專注于數據和分析，刻意避免與謝含濤有眼神接觸。但每當她發言時，她能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陽光下的放大鏡，灼熱得幾乎要燒穿她的皮膚。

散會后，人們陸續離開。鐘婭微收拾文件準備溜走，謝含濤卻叫住了她：“能單獨談談嗎？“

會議室門關上的聲音像一聲槍響。鐘婭微站在原地，看著謝含濤走向窗邊。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

“你做得很好。“他開口，聲音低沉，“比我預期的好得多。“

“謝謝。“她機械地回答，“深圳團隊很給力。“

“不只是團隊。“他轉過身，“是你。你變了，婭微。“

她的名字從他嘴里說出來，帶著一種奇異的親密感。鐘婭微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但她的表情紋絲不動：“人總會變的。“

謝含濤突然走近，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個文件夾：“看看這個。“

里面是一份合同，職位是“知言傳媒情感事業部總監“，薪資欄的數字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

“回總部。“他的目光直視她，“我需要你。“

鐘婭微猛地合上文件夾：“為什么？因為我能賺錢？“

“因為你是唯一一個能把專業知識和街頭智慧結合起來的人。“謝含濤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急切，“你知道那些書本上的理論，也懂現實中的人性陰暗面。這是天賦，婭微。“

她突然笑了：“三個月前你把我扔到深圳，現在又說需要我？謝含濤，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我想把公司做得更好。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她逼近一步，香水味在兩人之間彌漫，“那你為什么不敢看我眼睛？“

謝含濤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但沒等他回答，會議室的門被猛地推開。林妍臉色蒼白地站在門口：“婭微，前臺說有個自稱陳總的男人在樓下鬧事，說要見你。“

鐘婭微的臉色瞬間變了。謝含濤敏銳地注意到她的反應：“怎么回事？“

“沒什么。“她強作鎮定，“我去處理一下。“

一樓大廳已經圍了一圈人。陳總穿著花哨的西裝，手里拿著一束夸張的玫瑰花，看到鐘婭微時夸張地張開雙臂：“我的情感顧問來了！“

他身上的酒氣隔著三米遠都能聞到。鐘婭微深吸一口氣：“陳總，這里是辦公場所，請您自重。“

“裝什么裝？“陳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全公司誰不知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跟我走，今晚有個局，幾個老板都想見見你...“

鐘婭微掙脫不開，正想抬腳踹人，一個身影突然插進他們之間。謝含濤不知何時已經下樓，此刻他抓住陳總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對方齜牙咧嘴。

“這位先生，“他的聲音冷靜得可怕，“你騷擾我的員工了。“

“你的員工？“陳總醉醺醺地大笑，“她是我睡過的女人！你知道她大腿內側有顆痣嗎？“

大廳里一片嘩然。鐘婭微的臉血色盡失，她看到圍觀同事們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鄙夷。三個月來辛苦建立的專業形象，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謝含濤的表情卻紋絲未動。他松開陳總的手，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張名片：“我是謝含濤，知言傳媒CEO。鐘婭微女士是我公司最優秀的情感顧問，如果您繼續污蔑她，我的律師會很樂意與您聊聊誹謗罪的具體量刑標準。“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大廳鴉雀無聲。陳總愣住了，酒似乎醒了一半：“你...你不知道她以前...“

“我知道我的員工有多優秀。“謝含濤打斷他，“保安，請這位先生出去。“

兩個保安立刻上前架住陳總。在被拖出去的過程中，陳總不甘心地回頭大喊：“鐘婭微！你以為穿個西裝就能洗白了？賤貨永遠是賤貨！“

聲音漸漸遠去，大廳里只剩下尷尬的沉默。鐘婭微站在原地，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樣扎在她背上。三個月，三個月的努力就這么...

“都回去工作。“謝含濤的聲音打破沉默，“鐘顧問，來我辦公室。“

電梯里，兩人一言不發。鐘婭微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等著謝含濤的質問，等著他說“原來你是這種人“，等著合同被收回的那一刻。

辦公室門關上后，謝含濤做的第一件事是給她倒了杯水。

“坐下。“他說。

鐘婭微沒接水杯：“想問什么就問吧。沒錯，我跟他睡過，跟很多男人睡過。這就是真實的我，滿意了？“

謝含濤放下杯子：“我不在乎你的過去。“

“少裝高尚！“她突然爆發，“你剛才在大廳里維護的只是一個假象！什么優秀顧問，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

“鐘婭微。“謝含濤打斷她，聲音罕見地嚴厲，“看著我。“

她抬起頭，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憤怒——但不是針對她的。

“你聽著，“他一字一頓地說，“你的過去造就了現在的你。那些經歷讓你比任何人都懂人性的弱點，這就是你的價值。我不在乎你和誰睡過，只在乎你現在和未來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鐘婭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不評判，不利用，只是...看見她。

謝含濤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相框，背面向著她：“你知道我為什么給你機會嗎？“

她搖頭。

“因為她。“他把相框轉過來。照片上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笑容明媚，眉眼間竟與鐘婭微有七分相似。

“我妹妹，謝含雨。“他的聲音低沉下來，“五年前，她被一個富商包養又拋棄，跳江自殺了。“

鐘婭微倒吸一口冷氣。

“我在咖啡廳見到你那天，是你罵服務生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她。“謝含濤輕輕撫過照片，“含雨也總是這樣，表面囂張，內心脆弱得不堪一擊。“

鐘婭微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雇我...是出于愧疚？“

“一開始是。“他坦然承認，“但后來...我發現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辦公室里一片靜謐。鐘婭微看著照片中那個永遠停留在二十二歲的女孩，突然理解了謝含濤所有的克制與距離。

“合同還作數嗎？“她最終問道，聲音有些嘶啞。

謝含濤收起相框：“只要你愿意。“

“我需要考慮一下。“她站起身，突然想起什么，“對了，剛才...謝謝你。“

他微微點頭，沒有多言。鐘婭微轉身離開，在關門的瞬間，她似乎聽到謝含濤輕聲說了句什么，但她不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他說的是：“別再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