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局里的空調開得太足，鐘婭微不自覺地搓了搓手臂。謝含濤坐在她旁邊，脊背挺得筆直，正將U盤交給負責謝含雨案件的張警官。屏幕上的視頻已經播放完畢，定格在周永昌那張陰鷙的臉上。
“這確實是關鍵證據。“張警官合上記錄本，“我們會重新調查周永昌及其同伙。不過...“他猶豫了一下，“你們是怎么找到這個U盤的？“
“匿名線索。“謝含濤面不改色，“我們只是順藤摸瓜。“
張警官明顯不信，但也沒多問。做完筆錄，他送他們到門口：“謝總，節哀。這次我們一定會還令妹一個公道。“
走出警局，午后的陽光刺得鐘婭微瞇起眼。她正想提議去吃點什么，謝含濤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頭微蹙：“林妍。“
通話很短，謝含濤只說了幾個“嗯“和“知道了“。掛斷后，他的表情變得復雜：“蘇夢約林妍見面，說要談'含雨的真正死因'。“
“我們要去嗎？“鐘婭微問。
“嗯，但得小心。“謝含濤打開車門，“林妍說蘇夢特別強調要我別去，只讓你一個人。“
鐘婭微系安全帶的手頓了一下：“你覺得有詐？“
“很可能。“謝含濤啟動車子，“所以我們得做個計劃。“
蘇夢約定的地點是城郊一處僻靜的茶室。鐘婭微獨自走進去時，能感覺到后背滲出的冷汗。茶室裝修古樸，寥寥幾位客人散坐在屏風隔開的小間里。服務員引導她到最里面的一個包間。
蘇夢已經等在那里，面前的白茶冒著裊裊熱氣。看到鐘婭微一個人進來，她似乎松了口氣：“謝謝你來。“
“林妍說你有重要的事？“鐘婭微保持警惕，沒碰桌上的茶。
蘇夢從包里取出一個牛皮紙袋：“先看看這個。“
袋子里是幾張照片——年輕的謝含濤和一個女孩站在大學校門前，兩人十指相扣，笑容燦爛。鐘婭微皺眉，那個女孩分明是...
“是我。“蘇夢輕聲說，“我和謝含濤曾經是戀人，大學時。“
鐘婭微的指尖發涼。照片上的蘇夢留著長發，比現在年輕許多，但那雙銳利的眼睛不會錯。而謝含濤...他看起來那么不同，笑容明亮，眼里有光，與現在判若兩人。
“后來呢？“她聽見自己問，聲音遠得不像自己的。
“后來我認識了含雨，成了閨蜜。“蘇夢的指尖輕撫照片，“再后來...我發現謝含濤有控制傾向，就分手了。但他通過含雨一直監視我。“
鐘婭微搖頭：“這不像謝含濤。“
“是嗎？“蘇夢冷笑，“那他告訴你他資助你多久了？五年？從含雨死后就開始了？“
鐘婭微的心跳漏了一拍。謝含濤確實只承認了近三年的資助，但老房東說最初是個年輕女孩——含雨——開始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她強作鎮定。
“我想說，“蘇夢傾身向前，聲音壓低，“謝含濤找上你不是偶然。他從含雨那里知道了你，發現你和含雨長得像，就...“
“就什么？“一個冷冽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謝含濤大步走來，面色陰沉如鐵。
蘇夢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你跟蹤我？“
“不，我保護她。“謝含濤站到鐘婭微身旁，“從你第一次接近林妍起，我就懷疑你的動機。“
蘇夢的臉色變了又變，最終定格在一個扭曲的微笑：“真感人。謝總終于學會關心人了？可惜晚了五年。“
“夠了。“謝含濤的聲音像刀一樣鋒利，“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否則我保證明天的《財經日報》頭條會是你的丑聞。“
蘇夢的眼中閃過一絲恐懼，隨即又挺直腰背：“好啊，那就攤牌。含雨死前發現了兩個秘密：一是周永昌的金融詐騙，二是...“她看向鐘婭微，“你哥哥一直在監視我們。“
鐘婭微猛地轉頭看向謝含濤，他的下頜線條繃得死緊：“荒謬。“
“是嗎？“蘇夢從包里又拿出一個文件夾，“這是含雨死前寄給我的。里面詳細記錄了你如何雇人跟蹤她和我，就因為我們分手后我和別人約會了。“
謝含濤奪過文件夾，快速瀏覽內容，臉色越來越難看：“這不是真的。含雨被誤導了。“
“那這些照片呢？“蘇夢咄咄逼人，“你雇的私家偵探拍的，全是我的日常生活！“
鐘婭微看著那些照片，胃部一陣絞痛。照片上的蘇夢確實被偷拍了，在各種日常場合。如果這是真的...
“這不是我做的。“謝含濤的聲音罕見地發抖，“我承認分手后我...不太理智，但我絕不會做這種事。“
“那會是誰？“蘇夢冷笑，“周永昌？他為什么要監視一個毫無關系的大學生？“
鐘婭微突然想起什么：“等等，含雨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她哥哥的？“
“死前兩周左右。“蘇夢說，“她發現家里電腦上有跟蹤報告，就暗中調查，結果...“
“結果發現了周永昌的犯罪證據。“鐘婭微接上她的話，“這兩件事會不會有關聯？“
茶室里一時寂靜。謝含濤的呼吸漸漸平穩：“有道理。如果有人想挑撥我和含雨的關系，同時轉移她對周永昌的調查...“
“太牽強了。“蘇夢打斷他，“你總是有借口。“
“我們可以驗證。“鐘婭微突然說，“謝含濤，你五年前用的電腦還在嗎？“
他搖頭：“含雨死后，我處理了很多舊物。“
“但云端呢？“鐘婭微不放棄，“如果有人在你電腦上存了那些文件，可能會有自動備份。“
謝含濤的眼睛亮了起來：“IT部門有數據恢復專家。“
蘇夢看著他們的互動，表情復雜：“你們真相信這是巧合？“
“不。“鐘婭微直視她，“但我相信證據。“
離開茶室時，蘇夢叫住鐘婭微：“小心他。控制狂從不會承認自己是控制狂。“
鐘婭微沒回應，但蘇夢的話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想起謝含濤辦公室里那些抗焦慮藥物，想起他偶爾流露出的過度保護欲...如果他真有蘇夢說的那面呢？
回程的車里，謝含濤異常沉默。鐘婭微偷瞄他的側臉，試圖將照片上那個陽光青年與眼前這個克制隱忍的男人重疊起來。
“想問什么就問吧。“謝含濤突然開口。
“你和蘇夢...多久？“
“大學三年。“他簡短回答，“畢業后她去了國外交流，我們漸行漸遠。“
“為什么分手？“
謝含濤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收緊：“她說我太控制欲。我當時...確實不夠成熟。“
鐘婭微想起蘇夢的指控：“那些照片...“
“不是我拍的。“謝含濤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我承認分手后我很難接受，但絕不會做那種事。“
“那你覺得是誰？“
“周永昌，或者...“他猶豫了一下，“心語平臺的人。別忘了，他們一直想控制知言傳媒。“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但鐘婭微心中仍有疑慮。她換了個話題：“含雨...她是怎么開始資助我的？“
謝含濤的表情軟化了些：“她提過在酒吧救了一個女孩，說那女孩很像她，但活得...很混亂。后來她偶爾會去查看你的情況，留下些錢。“
“那她死后...為什么繼續？“
“一開始是慣性。“謝含濤的聲音低沉，“后來...我見過你一次，在便利店。你買了最便宜的面包和香煙，穿著單薄的外套在寒風中走...那一刻我理解了含雨為什么關心你。“
鐘婭微的喉嚨發緊。那個冬天的記憶如此鮮明——她剛被一個金主拋棄，身無分文，只能靠便利店的面包度日。而謝含濤，一個陌生人，卻在那時就開始守護她。
“為什么不直接幫我？為什么要匿名？“
謝含濤苦笑：“當時的我...還沒從含雨的死中恢復。看到你，就像看到她還活著，但又知道那不是她。很復雜。“
鐘婭微突然明白了他的掙扎。她伸手覆上他的手：“謝謝你，無論如何。“
謝含濤的手翻轉過來，與她十指相扣：“該說謝謝的是我。你讓我學會了重新信任...重新愛。“
回到公司，IT部的王總監已經在等他們。謝含濤簡要說明了情況，王總監立刻開始工作。
“需要點時間。“他敲著鍵盤，“五年前的云端備份可能不完整。“
等待過程中，鐘婭微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鐘顧問，我是老陳。我知道你在查謝含雨的事。小心蘇夢，她不是表面看起來那么簡單。——陳“
鐘婭微皺眉，將手機遞給謝含濤：“陳總怎么知道我們在查什么？“
謝含濤的表情變得警覺：“除非有人告訴他。而知道這件事的只有...“
“蘇夢和林妍。“鐘婭微接上他的話，“但林妍為什么要告訴陳總？“
“找到了！“王總監突然喊道，“五年前九月到十月的云端記錄，有幾個可疑文檔。“
屏幕上顯示出一系列文件名：《跟蹤報告》、《蘇夢日常》、《行程記錄》。謝含濤的臉色變得鐵青：“打開它們。“
文件內容令人不安——詳細記錄了蘇夢每天的行程、接觸的人、甚至穿衣打扮。但最令人震驚的是，這些文檔的創建者和最后修改者都不是謝含濤，而是一個陌生ID：XM0912。
“這不是我的賬號。“謝含濤的聲音緊繃，“有人入侵了我的電腦。“
“XM...“鐘婭微思索著，“心語的縮寫？“
王總監快速操作：“我查查這個ID的登錄記錄...有了！IP地址指向心語平臺的服務器！“
一切突然明朗——心語平臺的人入侵了謝含濤的電腦，制造了這些跟蹤文件，讓含雨誤以為哥哥在監視蘇夢。而當時含雨正在調查周永昌，這一發現必然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完美的離間計。“謝含濤的聲音冰冷，“讓含雨懷疑我，不再信任我，也就不會把她調查周永昌的事告訴我。“
鐘婭微突然想到什么：“蘇夢知道這些嗎？還是她也被人利用了？“
謝含濤搖頭：“不確定。但她對我的心結太深，很難客觀判斷。“
他們決定暫時按兵不動，先收集更多證據。傍晚，謝含濤帶鐘婭微去了他很少提起的家族老宅——一棟位于城郊的安靜別墅。
“含雨死后我就搬出來了。“他打開門鎖，“太多回憶。“
屋內整潔但沉悶，像是時間停滯在了五年前。謝含濤直接帶鐘婭微去了書房，打開一個上鎖的抽屜：“含雨的遺物。我一直沒勇氣整理。“
抽屜里有日記本、相冊、一些小首飾。鐘婭微小心地翻看，突然在一本相冊里發現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她自己，站在酒吧門口，神情迷茫。照片背面寫著：“婭微，夜色，第三次見面。“
“她真的在關注我...“鐘婭微輕聲說。
繼續翻找，她在日記本夾層里發現了一張紙條：“如果我有不測，藍色U盤在老地方。另：告訴婭微，她不是實驗品，是希望。“
“實驗品？“鐘婭微抬頭，“什么意思？“
謝含濤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我不知道...“
他的手機突然響起，是林妍。謝含濤接起來，聽了幾句后表情驟變：“什么時候？...好，我們馬上過來。“
掛斷電話，他抓住鐘婭微的手：“林妍發現了蘇夢的秘密——她不只是含雨的閨蜜，還是心語平臺創始人的侄女。“
這個信息像炸彈一樣在鐘婭微腦中爆開。如果屬實，那么蘇夢接近含雨、挑撥兄妹關系、甚至現在引導他們調查，都可能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陰謀！
他們匆忙趕回公司。林妍在會議室等他們，面前攤著一堆打印文件。
“我黑了蘇夢的郵箱。“她直言不諱，毫無愧色，“看這個。“
屏幕上是一封五年前的郵件，發件人是心語平臺CEO馬志遠，收件人是蘇夢：“接近謝家兄妹的計劃進展如何？記住，我們需要謝含濤情緒失控，這樣他才會在并購協議上簽字...“
鐘婭微倒吸一口冷氣。原來從一開始，蘇夢就是商業間諜！
“還有更糟的。“林妍翻出另一封郵件，“關于鐘婭微的。“
郵件內容讓鐘婭微血液凝固：“......找到那個叫鐘婭微的女孩了嗎？她對我們'替身計劃'至關重要。謝含濤會因為她而重蹈覆轍......“
“替身計劃？“謝含濤的聲音危險地低沉，“什么意思？“
林妍搖頭：“郵件沒詳細說明。但顯然，他們發現鐘婭微和含雨長得像，就想利用這點...“
鐘婭微突然想起紙條上的話：“'她不是實驗品'...含雨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謝含濤的手機再次響起，是張警官。接完電話，他的表情更加凝重：“周永昌在獄中自殺了，留了遺書說'對不起謝家兄妹'。“
“滅口。“林妍斷言，“心語平臺的人干的。“
鐘婭微感到一陣眩暈。這一切太復雜、太黑暗了。她只是一個偶然被卷入的局外人，卻莫名其妙成了某種“計劃“的關鍵...
謝含濤似乎察覺到她的不安，輕輕握住她的手：“不管什么'替身計劃'，都與你無關。你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他的眼神如此堅定，讓鐘婭微稍稍平靜下來。但一個問題仍縈繞在她心頭：為什么是她？她和謝含雨的相似，真的只是巧合嗎？
夜深了，他們決定在謝含濤的公寓過夜。鐘婭微洗完澡出來，發現謝含濤站在陽臺上，手里拿著那張她和含雨的照片，月光下的側臉輪廓鋒利而悲傷。
她走過去，輕輕靠在他肩上：“在想什么？“
“如果當初我更細心一點...“他的聲音沙啞，“如果我沒被那些偽造的文件蒙蔽，含雨也許就會告訴我她在調查周永昌，也許就不會...“
鐘婭微轉身抱住他：“不是你的錯。“
謝含濤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然后突然崩潰。這個總是強大克制的男人，此刻在她懷中顫抖如風中落葉。鐘婭微緊緊抱住他，感受他的淚水浸濕她的衣襟。
“我在這里。“她輕聲重復，“我在這里。“
不知過了多久，謝含濤平靜下來。他微微后退，捧起鐘婭微的臉：“你知道嗎？最初我確實因為你和含雨的相似而注意到你。但后來...“他的拇指輕撫她的臉頰，“我愛上的是你的堅韌，你的真實，你那種...不顧一切也要活下去的勇氣。“
鐘婭微踮起腳，吻去他眼角的淚水：“我知道。“
月光下，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緊緊相擁。無論“替身計劃“是什么，無論前方還有多少謎團，此刻他們只知道一件事：從今往后，不再孤軍奮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