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房里,一聲嘹亮的啼哭如同破曉的號角,瞬間驅散了所有的疲憊與等待的焦灼。汗水浸濕了彌米的額發,她蒼白虛弱的臉上卻綻開一個近乎圣潔的笑容,淚水混著汗水滑落。
林遠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從護士手中接過那個裹在柔軟包被里、皺巴巴卻充滿生機的小家伙,輕輕放在彌米枕邊。
“老婆……辛苦了……是個女兒,我們的歡歡……”林遠的聲音哽咽,目光膠著在妻子和女兒身上,充滿了初為人父的巨大喜悅和無措。
彌米側過頭,臉頰輕輕蹭著女兒溫熱嬌嫩的小臉,感受著那微弱卻無比真實的呼吸。
所有的疼痛、焦慮、過往職場的刀光劍影,在這一刻都被這新生的溫暖徹底融化、取代。
她疲憊地閉上眼,唇角彎起最滿足的弧度。她的歡歡,她的鎧甲,她的軟肋,她生命中最珍貴的禮物,終于平安降臨。
接下來的日子,被奶香、啼哭、換尿布和笨拙的哄睡填滿。彌米沉浸在初為人母的巨大幸福和手忙腳亂中。林遠請了陪產假,化身超級奶爸,笨拙卻無比認真地學著沖奶粉、拍嗝、換尿片。小小的家被溫暖和甜蜜包圍,窗外的陽光似乎都格外眷顧這里。
編輯部那邊,彌米雖牽掛,但趙雅楠和李衛國的每日簡報讓她頗為安心。
趙雅楠的簡報風格依舊犀利:“小丫頭片子(指林小宇)磕磕絆絆,但總算沒把‘手藝新生’搞砸,首期反響尚可,匠人資源銜接算她過關。王強那廝最近異常安靜,事出反常必有妖,已讓李莽夫(李衛國)多盯兩眼。張碩那邊暫時消停,預算報告交了,沒再放屁。一切安好,勿念,顧好我干閨女。”
李衛國的匯報則充滿煙火氣:“小米放心!編輯部穩如泰山!老王(王強)最近老實得很,活兒雖然干得慢點,倒也沒捅大簍子。小林那丫頭能頂半邊天了!就是茶水間咖啡豆快沒了,趙姐念叨好幾次了……等你回來批條子啊!歡歡乖不乖?發張照片看看!”
看著這些帶著溫度的文字,彌米的心徹底放回肚子里。她把歡歡熟睡的小臉拍下來發過去,享受著這難得的、遠離紛爭的寧靜時光。歡歡像個小天使,用她純凈無邪的笑容,治愈著彌米過往所有的傷痕。
然而,風暴總是在人最松懈的時刻,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襲來。
這天午后,暖暖剛吃飽奶,在彌米懷里滿足地打著小奶嗝。陽光透過窗簾,在房間里灑下靜謐的光斑。彌米靠在床頭,享受著這片刻的溫馨寧靜,眼皮有些沉重。
手機突然瘋狂震動起來!不是熟悉的簡報提示音,而是刺耳的、不間斷的來電鈴聲——是趙雅楠!
彌米心頭莫名一跳,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將熟睡的暖暖放進嬰兒床,拿起手機快步走到客廳。
“喂,趙姐?”彌米壓低聲音,心卻懸到了嗓子眼。
電話那頭,趙雅楠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慵懶和冷靜,像淬了火的鋼絲,緊繃而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罕見的慌亂:“彌米!出事了!天大的事!”
彌米的心猛地一沉,握緊了手機。
“集團審計部!剛剛直接派人進駐編輯部了!”趙雅楠語速極快,每一個字都像冰雹砸下,“他們收到實名匿名舉報信!舉報我們‘韌性之光’項目嚴重造假!指控我們數據注水、虛報合作成本、夸大項目影響力騙取集團資源!舉報信附帶了所謂的‘證據’,矛頭直指項目核心決策和執行環節——就是你和我!”
“什么?!”彌米如遭雷擊,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扶住了沙發靠背。舉報?“韌性之光”?數據造假?虛報成本?這怎么可能!那是整個團隊熬了無數個日夜、用專業和心血澆灌出的成果!是她職業生涯的里程碑,更是編輯部涅槃重生的象征!
“舉報信寫得非常‘專業’!”趙雅楠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恨意,“指名道姓說我們篡改了核心合作方(數據咨詢公司)的關鍵市場反饋數據,捏造了用戶增長曲線!還指控我們與一家叫‘迅捷’的印刷廠存在利益輸送,支付的宣傳物料印刷費用遠高于市場價,發票疑似有問題!審計組拿著舉報信,要求立刻封存項目所有原始數據、合同、財務單據!態度非常強硬!”
彌米的腦子飛速運轉,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數據咨詢公司?那家曾經試圖坐地起價、被她用專業和策略化解的公司?印刷費?她迅速回憶,項目宣傳冊和海報確實外包印刷,但具體供應商……當時是市場部統一招標,流程合規,她只負責內容審核和數量確認,具體合同和付款……溫文超倒臺前后,財務流程一度混亂……
“趙姐!冷靜!”彌米強迫自己用最冷靜的聲音說道,盡管她的指尖冰涼,“我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原始數據都在!所有合同、郵件記錄、工作流程都有跡可循!審計組要查,就讓他們查個明白!”
“查?你說得輕巧!”趙雅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深深侮辱的激憤,“他們現在就在編輯部!封電腦!調記錄!問話的語氣就像審犯人!張碩那個王八蛋!審計組前腳剛來,他后腳就發了個全公司郵件!說什么‘對編輯部發生此等事件深表震驚和遺憾’,要求‘暫停編輯部所有新項目立項和預算審批,全力配合審計調查,厘清真相前確保公司資源不被濫用’!這他媽是落井下石!”
張碩!彌米眼中寒光一閃。果然是他!借題發揮,趁火打劫!目標直指編輯部的獨立立項權和預算權!
“還有!”趙雅楠的聲音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王強那個雜碎!審計組一來,他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在辦公室里唉聲嘆氣,說什么‘唉,當初就覺得這項目火得太快不正常’、‘有些賬目是有點模糊’……他手下那個小劉,更是直接跑到審計組那里‘反映情況’,說當初整理數據時‘感覺有些數字對不上’,但‘迫于壓力’沒敢深究!放他娘的狗屁!現在跳出來裝什么正義使者!”
王強!小劉!彌米的心徹底沉了下去。果然是溫文超留下的“毒素”在關鍵時刻發酵了!他們蟄伏這么久,就是在等這個她最虛弱、最無暇他顧的時刻!用最陰毒的方式,攻擊她最成功的項目,打擊她的威信,甚至可能將趙雅楠拖下水!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嘈雜的背景音,似乎是李衛國憤怒的咆哮和拍桌子的聲音,還有審計人員嚴肅的制止聲。
“李衛國這莽夫!差點跟審計組的人干起來!”趙雅楠急促地喘息著,“彌米,現在怎么辦?審計組拿著‘證據’,張碩落井下石,內鬼煽風點火!我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眼看著就要……就要……”
趙雅楠的聲音哽住了,那份強裝的鎮定和刻薄終于被巨大的委屈、憤怒和無力感擊穿。她不怕查,但她無法忍受自己和整個團隊的心血被如此骯臟的手段玷污和質疑!更無法忍受在彌米最需要安心休養的時候,后院燃起如此惡毒的大火!
“趙姐!”彌米的聲音陡然變得異常清晰、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電話線的嘈雜,直抵趙雅楠慌亂的心底,“聽我說!現在,立刻,做三件事!”
“第一,保存所有證據!立刻!馬上!把你電腦里、云端所有關于‘韌性之光’項目的原始數據、合同掃描件、郵件往來(尤其是與合作方確認需求的郵件)、工作日志,全部加密備份!特別是被舉報涉及的那家‘迅捷’印刷廠的招標流程記錄、合同、發票!李哥那邊,讓他務必保存好所有市場反饋數據的原始采集記錄和版本迭代文件!小林負責整理的用戶問卷原始數據,也要確保安全!審計組要什么,我們按程序配合給什么,但我們自己的原始證據鏈,絕不能丟!更不能被篡改!”
“第二,安撫團隊!告訴大家,清者自清!我們沒做錯任何事!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陣腳,正常工作!特別是小林,讓她別慌,該推進的項目繼續推進!但所有工作務必留痕!王強和小劉那邊,暫時不要打草驚蛇,冷處理!他們的表演,只會成為日后反咬他們的證據!”
“第三,趙姐,”彌米的聲音放緩,帶著深深的關切和不容動搖的信任,“你,深呼吸!你是我們的首席內容官,是‘韌性之光’質量最堅實的防線!你的專業和操守,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要被那些污水影響!更不要沖動去找張碩或者審計組理論!那正中他們下懷!現在,保存證據、穩住團隊、做好你自己的事!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天,塌不下來!”
彌米清晰、冷靜、充滿力量的指令,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趙雅楠混亂的心緒。她仿佛能看到電話那頭,彌米挺著尚未完全恢復的身體,眼神卻銳利如刀、沉穩如山的模樣。
“……好!”趙雅楠深吸一口氣,聲音里的慌亂被強行壓下,重新找回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驕傲和鋒利,“我知道了!保存證據!穩住團隊!做好自己!媽的,想潑臟水?老娘倒要看看,最后臟的是誰的臉!”
電話掛斷。客廳里瞬間恢復了寂靜,只有嬰兒房里暖暖細微平穩的呼吸聲。
彌米握著發燙的手機,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巨大的疲憊感和產后尚未恢復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襲來,讓她眼前陣陣發黑。舉報信、審計組、張碩的落井下石、王強的煽風點火、趙雅楠的憤怒、李衛國的暴躁……還有她無辜的暖暖……
委屈、憤怒、后怕、以及對團隊深深的擔憂,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一滴滾燙的淚,終于無法抑制地滑落下來,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蜷縮起身體,將臉深深埋進膝蓋。新生命降臨的喜悅尚未褪盡,后院燃起的滔天惡火卻已將她逼至懸崖邊緣。這盆來自暗處的、混合著嫉妒、報復和權力傾軋的污水,冰冷刺骨,意圖將她和她守護的一切,徹底淹沒。
就在這時,嬰兒房里傳來暖暖細弱的、似乎是不舒服的哼唧聲。那聲音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彌米心中翻涌的負面情緒。
她猛地抬起頭,胡亂抹掉臉上的淚水。眼神中所有的脆弱和委屈,在聽到女兒聲音的瞬間,被一種更強大的、名為“母親”的力量徹底取代,淬煉成鋼鐵般的決絕。
她扶著墻壁,艱難卻堅定地站起身,走向嬰兒房。推開門的瞬間,臉上所有的陰霾和疲憊都消失不見,只剩下如水般的溫柔和安撫。
“歡歡乖……媽媽在呢……”她輕柔地將女兒抱起,熟練地輕拍著安撫,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暖暖在她懷里漸漸安靜下來,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懵懂地看著她。
彌米低下頭,額頭輕輕抵著女兒小小的、散發著奶香的額頭,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那雙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封的冷靜和破釜沉舟的火焰。
風暴已至,退無可退。為了懷中的女兒,為了并肩作戰的伙伴,為了不容玷污的榮譽,她必須迎戰!用她所有的智慧、韌性和剛剛淬煉出的、為母則剛的力量,去撕開這惡毒的陰謀,還所有人一個清白!
她抱著歡歡,走到客廳窗邊。窗外陽光依舊明媚,但她知道,一場不見硝煙卻更加殘酷的戰爭,已經打響。而她,是這個戰場上,必須守護一切的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