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轉過身,鏡片后的眼睛亮得驚人:“好。等你寫好了,我在封面上繡朵并蒂蓮。“
窗外的梧桐絮還在飄,落在裁縫臺上,落在那匹被改過的斜紋軟呢上。蘇黎伸手接住一片,發現它的紋路竟和自己改良的活褶有幾分相似——原來有些秘密,早就藏在時光的褶皺里,只等一個春天來喚醒。
暮色漫進工坊時,蘇黎坐在縫紉機前,開始修改設計圖。她的指尖在紙上流淌,像在彈一首只有自己能聽見的曲子。遠處傳來賣花女的吆喝:“茉莉花——新鮮的茉莉花——“那聲音甜得發膩,卻讓蘇黎想起祖母的繡繃味道,想起程硯秋相機里的自己,想起所有正在發生的、即將發生的,關于“褶皺“的故事。
她低頭,看見設計圖上的斜紋軟呢外套,腰線處用細針標出了隱紋的位置。在旁邊,她用鉛筆寫了行小字:“致香奈兒女士:美不該被定義,就像春風不該被鎖在玻璃柜里?!?/p>
東方美學和西方經典的擁抱,是所有'不合規矩者'的勛章?!?/p>
夜風掀起她的裙角,那抹自然垂落的褶皺里,藏著1965年的陽光,藏著祖父的妥協,藏著安德烈的認可,更藏著無數個即將到來的、關于“改變“的故事。
五月的巴黎,清晨的陽光透過淡薄的云層,紛紛揚揚地落在了這座浪漫之都的大街小巷。天空湛藍如寶石。晨霧剛剛散去,留下一絲清新的水汽,彌漫在空氣中,給人一種朦朧而神秘的感覺。
瑪黑區的石板路在陽光的照耀下,逐漸顯露出它原本的模樣,那些歷經歲月的石板,被曬出了淡淡的金斑。蘇黎坐在工坊角落的木桌前,指尖撫過一塊冰裂紋醋酸纖維面料——
這是她昨夜剛從圣日耳曼區的舊裁縫鋪收來的,布面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褶皺里還藏著前主人的體溫。
“阿黎!“
祖父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帶著點急切。
他抱著個粗布包裹,布角沾著星點線頭,是剛從倉庫翻出的舊物。
蘇黎抬頭,看見他鬢角的白發在晨光里泛著銀,突然想起前世在醫院陪護外公時,老人也是這樣,總把重要的東西裹在舊布里,說“老物件有老物件的魂“。
“夏帕瑞麗的助理來了?!?/p>
祖父把包裹擱在裁縫臺上,“說是要選塊料子改改,你跟我去搭把手?!?/p>
蘇黎站起身,膝蓋撞在木凳上,發出輕響。她拍了拍裙擺的褶皺——
那是今早試穿新改的斜紋軟呢時留下的,此刻被陽光一照,像道溫柔的疤痕。
工坊的門被推開時,風卷著梧桐絮涌進來。
穿卡其色套裝的女人站在門口,手里捏著頂草編帽,發梢沾著幾縷碎絮。她的目光掃過滿墻的布料,最后落在蘇黎膝頭的真絲綃料上:
“這就是蘇黎小姐?“
“我是安德烈,夏帕瑞麗女士的私人助理?!?/p>
女人伸出手,指尖帶著常年摸面料的薄繭,“上次您改良的斜紋軟呢套裝,夫人說像'被春風吻過的盔甲'。”
蘇黎握住她的手,觸感溫暖。前世她在時尚雜志社實習時,也見過類似的助理——永遠帶著職業微笑,卻能在三秒內判斷出面料的價值。
“安德烈女士要看什么料子?“
祖父從包裹里取出匹斜紋軟呢,深灰底色上織著菱格紋,摸起來像塊硬石頭。
安德烈接過面料,在指尖輕抖兩下:
“這是香奈兒小姐去年的舊樣,她嫌菱格紋太硬,想改改?!?/p>
她抬頭看向蘇黎,“聽說您最擅長讓'硬邦邦的東西變軟'?“
蘇黎的指尖輕輕撫過菱格紋。前世她在奧賽博物館看過香奈兒的舊作,那些菱格紋確實像被凍住的波浪——漂亮,卻不夠生動。
“菱格紋本身沒問題,”
她輕聲說,“但亞洲人的肩寬比歐洲人窄3厘米,硬挺的菱格會在腋下卡出褶皺,像道不自然的疤?!?/p>
祖父的眉毛皺成了川字:“胡鬧!這是香奈兒的經典,改了就不是香奈兒了!“他拍了拍面料,“當年你曾祖母給霞飛路的太太們做旗袍,也說過'老規矩不能破'?!?/p>
蘇黎想起前世在檔案館看到的老照片:1927年上海霞飛路,穿月白旗袍的曾祖母站在裁縫鋪前,懷里抱著個襁褓——那是祖父。照片背面寫著“阿蕓·霞裳繡莊“,而“霞裳“的招牌,正是以“活褶“工藝聞名。此刻祖父的話,像根細針扎在她心上——原來有些堅持,本身就是矛盾的。
“可夫人昨天試穿時,”
安德烈突然開口,“抬手時腋下的布料鼓成了小包?!?/p>
她從隨身帶的牛皮紙袋里抽出張照片,“您看,這是夫人的助理拍的?!?/p>
照片里的斜紋軟呢外套掛在衣架上,腋下位置果然鼓著塊不自然的褶皺,像只鼓脹的蟬蛻。蘇黎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和她前世追拍的那卷蕾絲照片里的瑕疵一模一樣,當時她舉著相機想拍細節,卻被保安喝止。
“把菱格紋改成隱紋,”
她指著照片,“用細針把菱格的棱角挑開,藏進面料里。腰線再內收1.5厘米,讓線條更貼合胸型?!?/p>
她伸手比劃,“這樣抬手時,布料會跟著動作自然流動,像......像春天的溪水漫過石頭?!?/p>
工坊里安靜得能聽見縫紉機的滴答聲。祖父盯著照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面料邊緣。蘇黎注意到他的拇指在微微發抖——那是他思考時的習慣,和父親一模一樣。
“隱紋?”
安德烈的眼睛亮了,“您是說,把菱格的立體感藏進面料的呼吸里?”
她轉向祖父,“周師傅,您覺得呢?“
祖父突然笑了,眼角的皺紋像朵綻開的菊花:
“我年輕時也這么想過。”
他從抽屜里摸出本舊賬本,翻到某頁,
“1935年,我師父讓我改件英國勛爵的西裝,他把菱格紋全拆了,重新鎖邊。結果勛爵夫人說,'這才是為我量身做的'。”
他把賬本推給蘇黎,“你看,這是當年的設計稿,和你說的'隱紋'差不多。“
蘇黎接過賬本,紙頁已經泛黃,上面的鉛筆線條卻依然清晰。她翻到最后一頁,看見師父的批注:
“老周,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衣服要穿在人身上,不是供在玻璃柜里。”
安德烈突然從包里掏出個布包,打開后是件未完成的西裝:
“這是我按您的想法改的樣衣?!?/p>
她遞給蘇黎,“腰線內收了1.5厘米,菱格紋用細紗線重新勾了邊?!?/p>
蘇黎接過西裝,指尖觸到面料的瞬間,仿佛被電流擊中——這是香奈兒的經典面料,卻在她手里變得柔軟。她抬起手,模擬抬臂的動作,布料順著她的動作流淌,沒有一絲卡頓。
“夫人要是穿上這個,”
安德烈輕聲說,
“連鏡子都會愛上她。”
祖父突然站起身,走向窗邊的老縫紉機。他踩下踏板,“噠噠“聲里,蘇黎看見他的影子在墻上搖晃,像株在風中舒展的老樹。
“阿黎,”
他頭也不回地說,“去把你的活褶針腳拿出來。“
蘇黎愣住,隨即明白過來。她跑到閣樓,從樟木箱底取出個紅布包——里面是她改良的“活褶“工具:細如發絲的銅針,染著靛藍的絲線,還有曾祖母留下的《蘇繡與高定》殘頁。
當她回到工坊時,祖父正拿著安德烈的樣衣比劃。陽光透過窗戶,在他肩頭灑下一片金斑,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碰到蘇黎的紅布包。
“把隱紋和活褶結合起來,”
他說,“讓硬邦邦的菱格變成會呼吸的云?!?/p>
安德烈鼓起掌來,手都拍紅了:
“這才是時尚該有的樣子——既尊重傳統,又不被傳統困住?!?/p>
她看了眼手表,“我得趕回香奈兒,把這個消息告訴夫人?!?/p>
她抓起外套,走到門口又轉身,“對了,夫人說,要是改得好,下季高定系列給你們留三個位置。"
門“吱呀”一聲關上后,工坊里安靜下來。
祖父摸出塊桂花糖,塞進蘇黎手里:
“你曾祖母當年也這么饞甜的。“
蘇黎含著糖,甜味在舌尖漫開。她望著祖父佝僂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在醫院,外公臨終前也塞給她塊桂花糖,說:
“阿桐,要活得像糖,甜得有滋有味?!?/p>
“爺爺,”
她輕聲說,“我想把'活褶'技術寫進《蘇繡與高定》里?!?/p>
祖父轉過身,鏡片后的眼睛亮得驚人:“好!等你寫好了,我在封面上繡朵并蒂蓮?!?/p>
窗外的梧桐絮還在飄,落在裁縫臺上,落在那匹被改過的斜紋軟呢上。蘇黎伸手接住一片,發現它的紋路竟和自己改良的活褶有幾分相似——
原來有些秘密,早就藏在時光的褶皺里,只等一個春天來喚醒。
暮色漫進工坊時,蘇黎坐在縫紉機前,開始修改設計圖。她的指尖在紙上流淌,像在彈一首只有自己能聽見的曲子。
遠處傳來賣花女的吆喝:“茉莉花——新鮮的茉莉花——“那聲音甜得發膩,卻讓蘇黎想起祖母的繡繃味道,想起程硯秋相機里的自己,想起所有正在發生的、即將發生的,關于“褶皺“的故事。
她低頭,看見設計圖上的斜紋軟呢外套,腰線處用細針標出了隱紋的位置。在旁邊,她用鉛筆寫了行小字:
“致香奈兒女士:美不該被定義,就像春風不該被鎖在玻璃柜里?!?/p>
窗外的天空染上了橘紅,像件被揉皺的晚禮服。
蘇黎摸了摸頸間的翡翠吊墜,那是祖母臨終前塞給她的,內側刻著“1927·滬上繡莊“。此刻吊墜貼著她的皮膚,溫度透過布料傳來——
和曾祖母當年縫活褶時,指尖的溫度一模一樣。
她笑了,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行:
“這不僅是一件衣服,是我們和過去的對話,是東方美學和西方經典的擁抱,是所有'不合規矩者'的勛章。“
夜風掀起她的裙角,那抹自然垂落的褶皺里,藏著1965年的陽光,藏著祖父的妥協,藏著安德烈的認可,更藏著無數個即將到來的、關于“改變“的故事。
而在工坊角落的舊報紙堆里,《費加羅報》的一角被風掀起,露出半版標題:“巴黎青年設計師大賽招募令“——
那行字在夕陽下泛著金漆,像顆落在時光里的星子,正靜靜等待著被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