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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遠方有只貓,叫故鄉(xiāng)

扣肉

1

人生如同戲劇一樣,重復上演。

正午時分,小巷子人頭攢動。

中陵縣冬至,接連兩個星期陰雨綿綿,今天難得放晴,擠在居民樓中間,最不起眼的地方有間小餐館,男人挑選一個靠墻的位置坐下,最大音量喊著:“老板,老樣子,一碗扣肉和一碗飯。”

掌紋藏著泥垢的手,粗獷有力地夾起四塊扣肉,臉上找不到任何表情,只有咀嚼聲能釋放他此刻的情緒。碗里的米飯所剩無幾,再舔了舔嘴角的殘余,用手背擦拭,從荷包里掏出一包紅塔山,煙盒里的煙林林總總,他抽出一根最便宜的,點火,深吸一口,將十五元按在桌子,背上黑色背包瀟灑走出去。

一九九〇年的夏天,時尚的緊身牛仔褲,白色背心,頭發(fā)抹上蠟油,再搭配一雙火熱的運動鞋,定會吸引一個挑扁擔的人前來詢問,洽談幾番價格,從東家街抬到碼頭灣,吃上一碗現挑現賣的涼面,再從碼頭灣抬到東家街。而另一類人,則是西裝革履地坐著三輪車,不慌不忙的抽出幾張紅色紙幣,背著大麻袋,踱步向輪渡船上走去。斜坡的腳臺處,站著一群用竹筐背著孩子的女子,一部分站了許久,依依不舍地做著告別;另一部分人只匆匆看了幾眼,抱著孩子回家忙活生活瑣事。

男人數了數身上剩下的錢,三十元,向售票員買了一張去廣崇市的船票。隨著甲板收倉的晃動,輪渡船的鳴笛聲,江水向后推出一圈圈波紋。他沒有親人站在碼頭上送別,臨別時,父親只給了他四十五元,現在身無分文,輪船上開始販賣著餐食,陣陣飄香讓他忍不住撇過頭,佯裝欣賞著江邊的一座座山川。廣崇市是離他們那兒最近的大城市,也是他身上剩下的錢能到達的地方,若是再遠些,怕是無法立足。所幸飽腹了一碗扣肉,能暫時抵御住美食的誘惑。抹了蠟油的人,買了一份盒飯;穿著西裝的人,買了一盒煙和一份地方特色美食;有的則穿著民工鞋,從編織袋里翻出一個饅頭啃食。

銅綠色的電桿旁站著數人,一動不動,紅綠燈跳動時,他們才交錯并行,男人茫然地跟著走動,突然,不遠處聽見有人呼喊搶劫!他將背包緊緊攥在手中,偶有聽朋友提及過,大城市搶錢的人特別多,那時候他們常常開玩笑:“窮人最怕搶錢,富人最怕搶命”。

在中陵縣,狹小的街道上人擠人;在廣崇市,把人走的通道擴寬一點,便是車擠人。又是一個電桿旁,男人跟著一群人擠上車,握著方向盤的人,沙啞的嗓子大聲呵斥買票!男人摸索身上的荷包,車上的人催促著,只好提著行李下車。悠悠地跟著石板路晃蕩,一個寫有“免費看書”幾個字的招牌吸引了他,拿起一本小時候最愛看的歷史故事書,背靠著行李包席地而坐,津津有味地讀著……

2

又到了分發(fā)糧票的日子,三兄弟爭先恐后地排著隊,他們家人丁屬最少的,其他家里都是至少五六個孩子領取糧票。唐江拿到票,第一時間沖到國營肉店,他早已安排好唐澤在這里排隊。

接連好幾天,蒸籠沒有揭開蓋,里面的水蒸氣早已變成白霜覆蓋。剩余的枯柴足夠燒一頓扣肉,外加一盤青菜;月末清算家里剩余的糧票,有足余時,便會買上一斤五花肉。用梅菜作鋪墊,在每一片五花肉上,均勻地淋上醬油,再扣上盤子,蒸四十分鐘,香氣在整個屋子繚繞。這個過程在唐江的心里背了無數遍,就連灶房的墻壁上已經附上扣肉的油脂。小江激動地等待著千辛萬苦買來的五花肉,原本以為今天這頓,能平分一塊,卻還是被父親的偏愛打敗,一整碗扣肉都給了二弟享用,最后只能嘗嘗碗里,剩余油水混合的味道。

在午后殘陽,唐江的不滿儲藏在山背后的余暉里,嘟囔著父親的不公平,雖然早已知悉父親的答案——你是大哥,老二喜歡吃扣肉。期盼的目光又一次黯然,瞧著唐澤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安排,只在一旁充耳不聞,正如他身上的那條裙子。

這時候,女人拿著一把塑料梳子,市集上從一位老奶奶那二手買來的,為唐澤梳著小辮子。廟會里續(xù)子的香火每天燒得旺盛,只有她祈求一個女兒,是當地少有的喜愛女孩兒的人家,直到第三個孩子還是男孩兒,母親便將目光轉移到老三身上。衣柜里,唐澤的衣服都是母親縫制的裙子,年紀尚小,周圍的人還未發(fā)現不同之處,母親總是叮囑他去茅廁時,需要遮掩一些。于是,每次在茅廁要憋許久,趁同學們都離開了才敢脫褲子。

大事兒上,母親會摻言幾句,小事兒上,從不過問,即使有些不公平;女人瞧見唐江臉上的情緒,也當作沒有看見。家后面繞兩條街有一條小巷,這里即可以避開熟人,又可以利用炊煙將自己隱藏,對于唐江來說,可是看書的絕佳之地。看著天快黑,將書用磚塊壓在樹的背后,再快速回家。

看著唐江臉上被熏得黑不溜秋的模樣,母親苛責:“又去哪鬼混了,還不快幫著做點事!”

可再大些年紀,紙總有包不住火的時候。

某日,唐江牽著唐澤上學,半路中,提著褲子急急忙忙地找茅廁,唐江巡視周圍沒多少人經過,便移到別處,繼續(xù)翻閱著昨晚精彩故事。誰知,才幾分鐘的時間,廁所那邊傳來一陣哄鬧聲,“不好!”唐江心想,連忙將書頁的一角折上,到門口時,唐澤已蜷縮在角落,褲子還未穿好,其他同學則在一旁怒斥:“你個大騙子,羞不羞,明明是男孩子,卻在女廁所。”

唐江給老三穿好褲子,帶著他回了家。此事被同伴們追著嘲笑了好幾天,羞得老三躲在被窩里不敢出門,連著幾天不敢去上學,靠絕食來要求母親給他換回男裝,母親只好作罷,將他的長發(fā)剪了去,拾掇起那些碎發(fā)時,嘴里還在責怪唐江當時為什么沒有守好門口,但期盼女孩兒的心思從未停過。

此事消停了大約四五天,唐澤鼓起勇氣去學校,盡管耽誤了幾天的學業(yè),絲毫不影響,今天的隨堂測試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母親對唐澤的學習以及做事都很滿意,這次回學校也有母親的鼓勵,“如果今天的考試能得滿分,就帶他去坐搖搖車。”這是母親說的。

那一天媽媽問我

童年最難忘的是什么?

在朦朧的記憶中

難忘小小的搖車

它搖著日月

它搖著星索

它搖著媽媽無字的歌

唐澤一路哼著《童年的小搖車》,手上拽著滿分試卷,蹦蹦跶跶的回家。每當充滿美好愿景時,天空下的不僅僅是流星雨、流光、雪花……,還有石頭。唐澤在重癥室躺了三天三夜,母親頂著巨大的重力,搖搖欲墜地向親朋好友借錢,唐江不知如何安慰母親,家里的變故對十歲左右的他來說,還不知道意味著什么。只聽見母親孱弱的聲音:“我家孩子現在急需用錢,求求了,能不能借一點,我們一定會還的。”

有的人閉門不見,有的零零散散借了十幾元,有的各種推辭,給了幾張?zhí)瞧薄?/p>

他第一次聽見母親的哭泣聲,像是大雨中伴隨著雷聲,在狂烈的嘶吼,唐江試著想安慰母親,只能憋出一句:“媽,會好的。”

男孩長成大人,不一定是年齡,有時候只需要一件事。

最后,由于家里承擔不起高昂的醫(yī)藥費,選擇了最保守的治療方式,唐澤只能以半“癡”半醒的方式,過著未來的生活,無法再繼續(xù)學業(yè),對于他們家里目前的狀況,也能省一部分的學費。那一年母親時而清醒時而迷糊,也讓唐江的人生發(fā)生轉變。

唐江不得已承擔起家里的重擔,比往常早一個時辰出門,送老三看病,再到教室的時候,不是打瞌睡就是因為遲到,被罰站在門外。以往還能有閑余時刻,找個安靜的地方看《射雕英雄傳》《倚天屠龍記》和各種歷史傳奇故事,看過一遍,第二天完整地給同學敘述。不過現在放學多了一項任務——接老三,只能想盡辦法,在柴房、茅廁還有被窩里享受這單獨的閑暇時光,哪怕只有一分鐘。唐江提過抗議:“為什么你和父親或者老二不能去接送,每次都要我去呢?”

母親說:“你是家里的老大,你得懂事些。”

唐江不知從哪本書上學來的方法,每天撿一顆貝殼,訴說自己的愿望——老三的病快些好!再將貝殼扔進小溪流里。但是他忘記多加一句“早點卸下大哥的擔子”,可能實現愿望的老爺爺故意聽不懂,在他初三那年,母親去世了。舅舅說她是生了什么重病,姨母說她是因為太勞累,父親一聲不吭。

南方的夏天,清晨來得有些早,生物鐘還未適應,身體已經穿好衣裳,背著唐澤去診所,天空下著細雨,兩人體重相差無幾,唐江一路上踉踉蹌蹌,老三用手掌心擋著唐江頭上的雨水,抽搐著嘴唇,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雨…下雨…”。艱難地找個地方,準備將老三放下,稍微沒站穩(wěn),兩人跌進草叢斜坡里,唐江擔心老三的身體,用手臂護著唐澤的頭。

難得抬頭仰望天空的模樣,唐江順著這個姿勢,躺了十幾分鐘,輕柔的雨水滴在眼瞼上,如同母親的手掌輕輕地安撫。他和老三聊起:“原來我們住的地方這么好看。”唐澤沒有回答。

唐江繼續(xù)說:“如果不是大哥,老二是大哥呢……或者你是老大呢?”他看了看老三傻呆呆的眼神,嘆了口氣,學著《倚天屠龍記》里彭瑩玉的語氣說:“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隨即,將身上的衣服脫下,披在唐澤的頭上。唐江深知自己的肩膀更沉重,母親走后,多了一個人的使命,少了一個人的時間。

唐江母親的離去,對父親似乎沒有多大的影響,倒是多了一位小“秘書”從前母親在的時候,老二時常會說些討人喜的話語,惹得母親一陣欣喜,即使犯錯的是老二,最后挨罵的卻是唐江。家里補發(fā)糖票和肉票時,不知老二哪里聽來的風聲,第一個沖上前為父親端茶倒水,此刻能在家務活里看見老二的身影,平日里,便是病懨懨的狀態(tài)。父親卻是吃得這一套,常將家里最好吃的東西,第一個分享給老二。

父親端著扣肉,手臂在空中停頓幾秒,眼神與唐江交流幾秒,自從唐江肩上的重量增加后,少了幾分討巧的力氣,雙唇微微顫抖一下,如鯁在喉。他不愿說軟話,小小的年紀不懂父親的偏心,寧愿將鋒芒轉向自己,即使全身傷痕累累,只為了在父親口中得到一句話。這故事,他訴說了十幾年。

3

每逢過年,唐江對女兒嬌嗔地說:“咱不用買特別好、特別貴重的禮品,隨便買一點就行,反正他也不太高興咱去。”結果挑選蘋果時,細細地檢查皮囊是否有破損,若是用購物袋拎著,他也會悄悄地將購物袋藏在荷包里,再用精美的禮品盒包裝。剛跨進小區(qū)門口,唐江故意問一句:“你還記得你爺爺是住這里嗎?”還未等女兒回答,他開始喋喋不休,從家里出發(fā)的每一條路線,以及所乘坐的公交車,仔仔細細地講述著。走到樓下,佯裝回憶幾分鐘樓層,隨即整理衣服,敲了敲門。

開門迎接的是唐江的繼母,還有她的女兒在距門口一米處迎接,唐江的父親坐在沙發(fā)上冷冷地附和一句:“來了。”

“嗯。”唐江禮貌性地回應一下,實在找不到什么話題繼續(xù)聊,隨便想了想:“老三一會兒過來,老二呢?”

聽到唐澤的時候,父親遲疑一會兒,唐澤是被唐江用嚴厲的口吻說服過來的,自從唐澤獨居后,父親很少去探望。即使是過年,也是希望他極少來打擾的,對于父親來說,有了新家庭。

唐江的父親沒有應答,繼母見狀,為避免尷尬,便回答:“給他打了電話,說是今天工作時間有些長,得晚幾分鐘到。”

唐江不依不饒:“他怎么每次都是最晚到。”沒有人再理他,自顧自地坐在沙發(fā)上嗑瓜子。

等了十分鐘,老二帶著他的兒子慢悠悠走到門口,父親佯裝不在意的模樣,眼角掩藏不住心底的喜悅,背著雙手從門口經過,提高嗓門:“來啦!快把我那酒拿出來,今天喝上一杯。”老二將手里提的一袋水果遞給爺爺,從荷包里掏出一根煙,為父親點上。

他們?yōu)樘茲蓽蕚淞艘粋€不常用的碗筷,唐澤匆匆吃了幾口便下桌了,稍顯局促坐在角落,和唐江的禮品袋一樣,被擱置在電視柜旁。

此刻,唐江的父親正在逗趣著孫子,三四只手為孫子夾菜,孫女的碗已經見底,而老二的孩子受寵若驚般捧著堆滿的碗,一邊說夠了!唐江自是看在眼里,沉默半刻后對女兒說:“你自己夾菜,都這么大了。”

茶余飯后,唐江塞了一些點心在荷包里,這頓年夜飯吃得半喜半愁。有的,挺著大肚子,滿心歡喜,領著紅包散了場;有的,生活軌跡一切如初,沒有做加法,也沒有減法。

路途中,唐江叮囑唐澤勤洗漱,注意個人衛(wèi)生,別總是用白開水就著米飯吃。說完,將荷包里的點心遞給他。自從小時候的事故,他的生活不能自理。家里人有試圖介紹姑娘去照顧他的生活,但形象實在說不過去,唐江時常用嚴厲的語氣呵斥他,唐澤說他不能碰冷水,否則就會發(fā)病。他知道唐江的用意,面對大哥的責備,他也只好笑呵呵地站著,他看著傻,其實心里一點兒也不傻!

初二,各家各戶都探親走戶,街道上少見人煙,叫賣的攤販也早早地收場,難得春節(jié)第二日是艷陽天,唐江將家里提前灌好的香腸切下兩節(jié),提上幾兩米一同給唐澤送過去。

平日里,唐江較為節(jié)儉,難得一次打牙祭,從菜市場提回來的卻是一塊雪白锃亮的大肥肉,女兒捂著嘴,強忍著胃里的翻滾,埋怨唐江:“說好的瘦肉呢?怎么又是肥肉!”,唐江卻說:“這上面不是有瘦的部分嗎?再說了,我愛吃肥肉。”女兒震驚地指著那塊手指大小的瘦肉,躲在房間里生悶氣。

就連街道辦事處的阿姨,見了唐江都會說:“老江啊,又給唐澤送東西去呀。”

唐江敲了幾聲未回應,便從后窗翻進去,剛踏進去,空氣中散發(fā)著濃濃的霉味,地面未鋪設磚塊,家具只有簡單的灶臺和冰箱,這房子是父親搬遷的時候賠償的,臥室內只有一張床和被子,被子上灰塵已醞釀出歷史的痕跡,四面不朝陽,有一扇沒有玻璃的窗戶,多待幾秒便能感覺冷風颼颼地刮在臉上。這房子是在唐江的據理力爭下,父親才將它贈予老三居住。冰箱如同房間的陳設,空蕩蕩的,唐江將香腸放在冰箱里,稍稍的打掃一下便離開了。

唐澤時常會在周邊散步,所以每次來送些東西都需要麻煩鄰居多留意一下,但他生活無法自理,因此,最擔心他發(fā)病的時候倒在路邊,無人知曉。

除了住所,唐江還知道一個秘密基地,那兒也是女兒最愛去的地方。在熱鬧的集市里,人頭攢動,透過縫隙,能瞧見一個衣領不整,只會傻樂呵卻不會叫賣的刷鞋匠,那就是唐澤。他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一幅相框塵封已久,唐江的女兒反倒愿意貼著他撒嬌,討要零食。

唐江似乎不習慣用溫和的語氣說話:“你那點兒錢,能買啥東西啊?”

他不知從何處學來的人情世故,提了袋破破爛爛的水果,里面裝著的香蕉逐漸失去光澤,顯現出一塊塊黑色的斑跡。

唐江看這作態(tài),氣不打一處來:“你看看你,牙齒泛黃,身上臭烘烘的,都幾天沒洗澡了?還有,就那點生活費,還買什么水果,自己吃啥?”或許只有唐澤能聽懂他的言外之意,傻笑著說這是給孩子買的。不知何時,唐江早已將碗筷擺放好,家里有多余的糧食時,便會用袋子打包好,再補上一百元。到了深夜,微顫的燈光里,回響著唐江與妻子的爭吵聲。

過了一個星期左右,唐澤又提著零零散散的水果上門,這次唐江不在家中,女兒學著唐江的語氣邀請他進門,他見大哥不在,有些局促,支支吾吾半天才鼓起勇氣開口找孩子借錢,小女孩兒翻遍家里所有的零花錢,十五元,將最大的面額給了他,詢問他要不要等會兒父親,他匆忙地離開了。???

唐江得知此事,飯來不及吃一口,便趕往他的住所。唐江說老二好幾次偷偷取過唐澤存的錢。說這些話時,他的眼里透露著一些無奈,無法給老三無憂的保障,因為他還有另一個家。

年后,唐江開始忙于生活的奔波,很少能顧及到老三以及父親,唯有過年的一場戲劇性表演從未缺席。直到有一天,他接到派出所的一通電話,沒有任何情緒,只聽見淡淡的一聲嗯。電話里說唐澤失蹤這幾天,一直暈倒在一個臭水溝里,直到一個工人正巧路過發(fā)現的。

這一摔,讓他的病情更嚴重,已經不記得身邊的人,傻乎乎地對著唐江的女兒喊姐。父親不敢認領,唐江更是不敢認領,只能以孤兒的名義在醫(yī)院無償救助。唐江對著女兒一直在念叨,更像是自責:“你爺爺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敢認領。”轉念他又自己解釋說你爺爺自是不敢認領,他現在有自己的家庭,怎么可能敢認領一個累贅。

還沒撐到新的一年,唐澤離開了,父親出了幾萬元的安葬費,未去看望。

人生的出場順序就是,先相遇再離別。過了兩年,父親去世。聲音聽不出有何悲傷,倒是第一次如此小心翼翼地詢問女兒是否有空。唐江匆匆忙忙操辦著父親的后事,走完所有的儀式流程,點香、燒紙、叩拜,安排完所有的親朋好友飲食住宿,好像人生只是一個流程,辦完這個窗口,再去下一個。唐江站在路燈下,等候女兒,影子拖在地上很長很長。正如《請回答1988》電視劇里,有句經典臺詞:“大人只是在忍,只是在忙著大人們的事,只是在用故作堅強來承擔年齡的重擔,大人們,也會疼”。

第二年,除夕前一天,唐江在心里和自己打一個賭,等著老二主動打電話邀請吃年夜飯。他抖動著腿看《新聞聯播》,這可是時常關注的節(jié)目,這一刻,半分都看不進去;過了半小時,又去超市采買東西,回來時兩手空空;又過了一個小時,看會兒歷史書,故事還停留在第十五頁……最終按捺不住,撥通了那個電話。

誰知老二說今年不準備家庭聚會,也沒有宴請任何人的打算。唐江聽見這個消息沒有打算罷休,第二天,他一大早出門買了一個望遠鏡,隨口說了聲出門了。悄悄地躲在老二家門外聽里面的動靜,人聲鼎沸,好不熱鬧的場景,隔著一道門都能知曉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這可讓唐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正要敲門抓個正著,轉念一想,便拿著望遠鏡下樓。環(huán)視一周,瞧見正對面的樓層正好可以清楚地看見老二的家里,從下往上數了數樓層數,便整裝待發(fā)地走上去。

觀察情況許久,老二正在對面喝得起勁,唐江越想越氣不過,剛準備拿起手機拍照,突然一陣兇猛的狗叫聲從背面?zhèn)鱽恚瑖樀锰平粋€激靈,拿起“裝備”準備跑。可不甘心的他,又想拍幾張照和老二對峙,便和狗玩起了“迂回戰(zhàn)”,繞著樓層跑了幾圈也沒得逞,最后悻悻地回了家,將此事講述給女兒和妻子聽,引得哄堂大笑。

女兒夾了塊兒肥肉給唐江,揶揄著:“來,吃塊肉補補。”唐江傲嬌地放下筷子說我不喜歡吃肥肉。唐江對感情表達的傲嬌,似乎成了一種固執(zhí),他將這種固執(zhí)延續(xù)了很久很久,漸漸地,成了無以言喻的情感。

又過了一年,唐江帶著女兒到小巷十米處的餐館里,高興地喊著:“老板,一碗扣肉,兩碗米飯。”

“來啦!”

唐江夾一塊扣肉放進女兒的碗里,開始講起那段“扣肉”的故事,而他的女兒能輕易地接住下一句。

似乎人這一輩子總能有一兩個事情讓自己牽掛一生,無論是欣喜還是小煩惱。

溏濘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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